春秋小領主 第二百四十二章像馴猴子一樣調教人

    馬屁精什麼時代都有,歷史稍稍不同的是:春秋時代,馬屁精從來決定不了國家大事;春秋之後,國家大事從來就是由馬屁精決定。

    這就是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的區別。封建時代人人都有權利,即使是國君,也只能決定自己片區的事情;而奴隸社會,天下唯有一個主子,這位主子可以把所有人的利益都代表了,只要拍好他的馬屁就決定了其他人的生死,也包括國家大事的抉擇。

    公子招同意歸生的話,但他認為:是個人都不願認錯。攻陳攻蔡是趙武決定的,現在讓他轉而扶持陳國、蔡國復國,那豈不是讓趙武承認當初的錯誤嗎?與其被趙武當面拒絕,徹底斷了復國希望,還不如迂迴前進,先取得晉國國君的好感,再圖謀其他。

    歸生對此不屑一顧:「你聽過南轅北轍的故事嗎?晉國公室的權力已經衰落了,而晉伯連續幾件事鬧的,連叔向、女齊這種的忠臣對國君也頗有意見,淳于之役,諸侯城杞,鬧的女齊當面駁斥晉伯(伯在這裡是尊陳,亦即『霸』)。而用晉國的金幣築造杞國的城牆,也弄得叔向抱怨。

    樂王鮒當初與梁丙爭奪新增卿位,尚且失敗。他雖然能在晉伯面前說上話,但晉伯能在執政府說上話嗎?現在晉國新政,大權歸於執政府,我們還是要在執政府里尋找說話人啊。」

    公子招緩緩而言:「我知道宋國左師向戎、鄭國執政子產能在趙武子面前侃侃而談,但這兩個國家正是占領我們的人,他們是絕不容許我們復國的——除了他們,如今還有誰能衝破宋鄭的阻撓,使趙武子認可我們吶?」

    停了一下,公子招又慢慢補充:「我聽說趙武子行事,比較講究利益。宋鄭兩國強大是他的南方戰略,我們陳蔡兩國能給趙武子什麼利益,只有這個利益超過宋鄭兩國給予晉國的,我們才有復國的可能。但現在我找不出這個利益。」

    歸生嘆息:「是呀,只要我們找到這個利益點,不用我們去找趙武子,對方回主動來找我們……所以我們現在必須發掘這個利益點。」

    南方著名賢人(聰明人)聲子都想不出有什麼利益可以讓趙武動心,可見兩人復國的希望多麼渺茫。這兩人一路走一路思量,等到夜晚紮營時分,依舊茫然無頭緒。

    怎麼紮營,楚君已經不講究了。第二天,依舊是魏舒前來催請,楚君已徹底屈服,一見魏舒馬上問:「元帥準備動身了?」

    魏舒點頭。楚君很爽快:「行,一切照舊,我軍也立刻起程。」

    魏舒轉身而去,楚君不以為然的說:「多大點事,每天催請!」

    楚君如果聽到魏舒回去後的回報,他準會氣個倒仰,魏舒說:「元帥,楚君毫無二話,說明楚人已徹底屈服。」

    「好啊,前幾天我們上演的是:誰讓我不痛快我讓他不自在;既然楚君願意屈服,那就進行下一場戲:誰讓我自在了,我讓他痛快。」

    「不能啊」,魏舒急忙勸解:「楚靈公是什麼人?受虐狂一個!他得志便猖狂,失意便乖順。給他好臉他以為你好欺負——對這樣的人就得虐著來,怎樣讓他不自在怎麼來,如此,他才會老老實實,安安順順……」

    趙武擺手:「你見過馴獸嗎?」

    魏舒笑了:「元帥,我聽人說過馴猴的故事:馴猴人跟猴子商量早晚飯的安排,無非不是『朝三暮四』,就是『暮四朝三』。」

    「馴獸啊,還有一個訣竅,比如我餵魚發現,如果每天餵魚前敲擊魚食桶,再撒下餌食,如此每天強化敲擊聲,時間長了,魚一聽到敲桶子,就會聚集在池邊等待餵養。

    魚尚且如此,何況人吶?!楚靈公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們不妨像溜魚一樣每天馴化,給他一個信號,讓他知道什麼情況下受到餵養,什麼情況下收到懲罰——我把魚都能馴化出來,還有人能把猴子馴化出來,不信馴化不了楚靈公。」

    魏舒想了想,大笑:「執政,馴化人可比馴化魚難得多?」

    「豈有此理,魚的智慧哪有人高?魚尚且能馴化,人……」

    魏舒笑的直不起腰來:「執政,這無關智慧的問題,是『面子』。魚不知道虛榮,不知道維持毫無用處的虛假面子,該吃的時候它們吃,該喝的時候它們喝,從不扭捏作態。而人嘛,也許明明知道該吃飯了,但為了維護面子,他寧願去嘔吐……」

    趙武想了想,悵然若失:「也許人不如魚,就在於此。」

    魏舒笑著反問:「如此,執政還要馴化楚靈公嗎?」

    「馴,怎麼不馴?一國君主,機會難得,我怎能放棄?」

    其實,楚靈公已經馴化的不錯了。當晚紮營的時候,楚靈公不哭不鬧,乖乖地在亂軍得環伺下住了下來,第二天拔營,楚靈公不等魏舒招呼就已經收拾好行裝等待出發,對於他後面步步尾隨——也算是步步緊逼的智盈軍隊,楚靈公完全視而不見……為了獎勵楚靈公的乖順,趙武當晚獎賞後者,邀請對方前來夜宴。

    這次夜宴的格局依舊仿照趙武與智盈曾在新智舉行的那場夜宴,滿地的燈火燦如星辰,舞女們在燈盞中輕歌曼舞,仿佛天上的謫仙,宴會在一片如夢如幻中舉行,具體內容楚靈公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舞姿妙曼,歌聲輕柔,樂聲**,那一刻,仿佛天上人間。

    連日的鬱悶讓楚靈公酒喝得很暢快,什麼時候醉的他不記得,到了第二天醒來,魏舒又來催行了,楚靈公急忙問:「昨日獻舞的歌姬在哪裡,寡人記得曾向武子討要……」

    魏舒板著臉鞠躬:「君上醉了——自今年起,趙氏已徹底廢奴,獻舞的歌姬不是奴隸,執政無法決定她們的行止,不過,君上既然開口了,武子已代君上邀請她們的樂舞班前去盟誓台,向諸侯獻舞。」

    「她們是支樂舞班子啊」,楚靈公既有失望也有期待:「那還等什麼,趕緊動身前往盟誓台。」

    樂舞班子的出現不是趙武的發明,自春秋末,列國兼併越來越厲害,許多失去家園的貴族不得不親手執賤役謀生。這些貴族手裡有點余錢,幹不了太大的事業,他們對吃喝玩樂比較講究,但也只懂吃喝玩樂,於是,樂舞班子誕生了。破落貴族們常常購買幾個女童調教一番,或者讓自家女兒以及姬妾親自上陣,以向宴飲的權貴們獻舞奏樂為生。

    到了戰國時期,樂舞班子的用途再度發生變化,它成了早期的間諜與外交家。諸侯利用遊走列國的樂舞班子打探情報,或者對列國權貴進行遊說,於是「縱橫家」誕生了。擅長通過外交手段達到目的的人,都被稱為「縱橫」之士。

    趙武手頭擁有多支舞蹈班子,一是因為他掌握趙城學宮,學宮裡研究藝術的人,不甘心自己的研究只被少數人欣賞,於是趙城充斥著各種風格的樂舞班;其二是趙武來自現代,見慣了明星走穴的做法,對樂舞班子的存在採取支持態度,他沒有強搶民女,沒有逼迫樂舞班屈辱的獻藝。上行下效,晉國的其他貴族也像對待商業演出一樣,請客的時候下定金邀請她們來獻藝,事後結賬放他們離去。

    於是,晉國歌舞班子盛行,貴族之間相互宴請,沒幾支歌舞班獻藝,出門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如果這種盛行再加上一個原因的話,那就是晉平公的愛好。晉平公如痴如醉的喜歡音樂,他的寵臣們為了討他喜歡,自然也十分關注樂舞班的發展,每當樂舞班創造出新的音樂、新的舞蹈,寵臣們便爭先恐後邀請樂舞班進宮獻藝,晉平公花錢從來不操心自家錢庫充足不充足。反正趙武擅長經營,晉平公府庫里,金幣流水般向里淌,晉平公也流水般向外花,對於他的愛好,更是格外大方。

    在這種情況下,晉國的樂舞班畸形發展。現在,她們的生意已經做到了軍中,數隻樂舞班一路追著進軍南下,此後的日子裡,只要楚靈公表現令趙武滿意,當晚他就有機會參加趙武的宴會,欣賞到晉國風格的「夜宴」。

    數日後,聯軍進抵新智。

    楚靈公第一次來到新智,感覺這座趙氏風格的城市很新鮮,入城的時候他還跟伯州犁說:「太宰,我們來的時候怎麼沒想起經過新智,這座城市真美麗,寡人很欣賞……哦,晉國的城市都是這樣的嗎?」

    伯州犁翻了個白眼:來的時候你生怕新智發覺,特地偷偷繞過這座城市,從鄭國偷越國境。現在你說這話……

    子盪左顧右盼,回答:「大王,晉國國內類似這樣石頭製作的堡壘城市也不多,比如新田城就還是一座土城。我記得新智過去也不是這樣的,養城過去很窮困,其餘兩縣也差不多……哦,我想起來了,新田南郊的情景,與這裡十分類似。

    新田南郊有趙武的府邸,他的府邸就是一座石頭製成的『武城(軍事堡壘)』,據說這座武城修建好後,南郊新搬來的貴族都把自家宅院修建的與趙府相仿,而南郊舊貴族也開始改建自己房屋。

    沒錯,街道都是青石板鋪路,路兩邊是陰溝,便於雨季流淌雨水,圍繞府院的不單純是院牆,而是牆樓——向牆壁一樣的樓房,平常可以存放日常物品,也可以當做守兵住宅。它臨街的一面開著小窗戶,戰時可以從屋內、從窗戶口攻擊攀爬的敵軍……」

    子盪仰望了一下屋頂,繼續說:「屋頂是士卒集結的平台,常常安裝著巨型投石車、床弩。相距進的屋子,屋頂還安裝著懸橋,平常收起來,戰時連通,可以調兵往來,攻擊在街道上行進的士兵。」

    楚靈公張了張嘴,馬上想到智盈這麼做,防範的是誰。他陰下臉來:「寡人很是喜歡這座城市,這三縣之地本來就是寡人的土地,寡人很想以主人的姿態巡遊在這座城市,令尹可有辦法?」

    子盪默然不語。

    楚靈公轉向伯州犁:「晉國的城市都是這樣嗎?」

    伯州犁拱手:「我離開晉國早,趙氏復起不久我便被迫逃亡。在此之前,我倒是隱約聽說趙武子重修趙城,把趙城修建的堅不可摧——不過,人修建的城市,人便能摧毀它。人世間,堅固的不是城市,而是人心。

    陳國當初為了加固城牆,導致國人暴亂,他們的國君不得不出逃,以至於如今陳國祭祀滅絕。若當初陳國不壓迫國人,把精力與錢財花在安撫百姓身上,陳國何至於滅亡?」

    楚靈公沒有聽懂伯州犁的話,他堅持問:「這本是我的城市,我想知道怎樣才能取回它?」

    伯州犁沉吟起來,旁邊入城的蔡國公孫歸生與陳國公子招,聽了這話齊齊撇嘴——你可是為了弭兵而來,現在站在人家城門口,想著如何奪取人家的城市……果然楚國沒有信用。

    馬車粼粼,許久,伯州犁回答:「唯有長久圍困。」

    說罷,伯州犁的目光轉向了街道,審視著這座城市。被伯州犁的動作吸引,楚軍都開始打量身邊的街景。

    這座城市的街道是用青石板譜就的,靠近城門口的臨街房屋,都砌著高高的牆樓。在大約距地面兩人多高的地方,牆樓開著小窗。小窗很小,稍微健壯一點的人都鑽不進去。仰望小窗會發覺,砌牆的石塊非常粗大厚實,幾乎五尺左右,能夠讓半個人橫躺在石樑上。這樣厚實的牆壁,用撞木幾乎無法撼動。

    街道倒是很寬闊,能夠容納四輛戰車並駛。如果純用步卒推進,考慮到左右需留下揮舞兵器的間距,那麼一徹可以排列20名士兵……但城門口,臨街的一面全是筆直而光滑的牆壁,考慮到這牆壁是巨大的石塊,並且頭頂有懸橋可以快速從屋頂調兵,那麼,這條街就是死亡陷阱,只要在街口隨便堆砌點障礙物,擁擠在街道上的士卒躲無可躲,將不得不承受暴雨般的打擊。

    這座城市是一座血肉磨坊,先不說如何攻進城門,便是攻入城中,在這樣的街道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價,楚國還有能力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粼粼的車輪聲中,子盪輕聲提醒:「鄭國雖然與我們結成婚姻,但宋國……宋國的態度很堅決。這樣的城市,沒有一年的圍困恐怕拿不下來,有了宋國的救援,我們恐怕做不到一年的圍困。到時候,宋國出兵了,鄭國恐怕也不得不跟隨,而一年時間,無論晉國發生什麼大事,也足夠他們調兵了。」

    伯州犁補充:「智氏在外,趙武子又在竭力扶持中行氏,三荀原本一家,中行氏如果上位了,決不會拖延一年才救援智氏——這座城市,我們恐怕要永遠失去了。」

    蔡國公孫歸生此刻已經對楚國絕望,他出的主意不再想挽救楚國,只想做個裱糊匠,讓楚國表面風光:「君上如果喜歡這座城市,不如在楚國仿製一下,我聽說章華台的修建已經接近尾聲,不如讓修建章華台工人,在附近修一座新城,以便君上巡遊章華台的時候歇腳。」

    這主意楚君很喜歡:「可惜伍舉不在,他擅長軍事,看過一遍的防禦陣型,都能描述出來……太宰,你說我們直接向武子索要新智的圖紙,他會不會給?」

    對於這樣的白痴問題,伯州犁直接過濾掉,他拱手提醒:「君上,智丘到了,城吏們正在迎候。」

    趙軍先行,早已紮營,趙武已經登上新智丘頂,他站在丘頂的閣樓上,搖著頭與智盈交談:「堆土成丘真是麻煩,我向來不贊成在城市中修建土丘——沒有自來水,很麻煩的。上個廁所都要跑上跑下,還不如修建閣樓。」

    智盈不知道「自來水」是什麼意思,但這不影響他理解趙武的話:「姨夫,奴僕們那麼多,上廁所何必跑上跑下,用馬桶得了,讓奴僕提著馬桶清潔,難道還不行嗎?」

    「味道不好呀」,趙武回答。

    「丘頂風大,不存在味道問題。」

    「閣樓地下可以住人,節省空間。而土丘底下只是一堆土,而且堆土成丘,工程量太大。」

    智盈不打算跟學識淵博的姨夫辯解,他轉而隱晦的反駁:「堆土成丘不需要什麼技術,姨夫,我聽說楚國的章華台就要完工了,縱橫二十里的『春秋第一台』,前後不過用了三年,至多再用一兩年完工,姨夫修建的虒祁宮,進度似乎還落在後面了。」

    「這不一樣,虒祁宮總共四千多座雕塑,一座雕塑至少需要一個人花數月工夫,這是技術活,別人看著進度緩慢,也無法幫忙,而用筐子擔土成丘,兩條腿的動物都能幹。」

    智盈露出意會的微笑:「瞧,姨夫也知道,修建城丘是最簡單的話了吧。」

    此時,楚君已經氣喘吁吁的爬到丘頂,跟趙武隨便行了個禮後,楚君回身俯視這座城市,大大咧咧的問:「元帥,我很喜歡這座城市,一路走來我與臣下議論,這座城市簡直就是攻擊者的墳墓。我能得到一份圖紙,仿建一座類似的城市嗎?「

    智盈嘴角翹了起來,趙武細聲細氣回答:「可以——我也喜歡郢都的城市格局,君上不妨拿郢都的城市圖紙來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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