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門 112置若罔聞

    一進門楊睿就抱怨著說:「余哥,你這找的什麼破地方?」地方小,滿打滿算一百五十平,裡頭破舊也就不說了,人還不少,散座已經坐滿了人,就剩下吧檯了。

    余杉看著熟悉的一切,用回味的口吻說:「這兒可不是什麼破地方。」想當初余杉在濱海工作的時候,幾乎每個周末都會跑來跳房子酒吧放鬆放鬆。余杉那會兒年輕,也沒想著攢錢,濱海的酒吧他幾乎逛了個遍。嘈雜的迪吧去過、有駐唱的演藝吧也去過,到最後還就相中了跳房子,甚至把這地方發展成了朋友小聚的據點。不為別的,就因為余杉在這兒能感到整個身心的放鬆。

    這地方你看著不起眼,但實際上跳房子酒吧在二十一世紀頭十年幾乎就是濱海地下音樂的代名詞。每一年跳房子組織音樂會的時候,不僅僅是濱海,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樂隊都會登上這裡的小舞台來展示自己。你可以抱著一把木吉他沉浸在民謠里,也可以在架子鼓與電吉他的嘶鳴中怒吼。對於音樂迷來說,每一次的音樂會都是一場遲來的狂歡。

    而酒吧取成跳房子也有兩個說法,一個源自兒時的遊戲,希望大傢伙能在這兒找到兒時的快樂;二一個取自某樂隊的同名專輯,明白無誤的告訴大傢伙這家酒吧主打的是什麼。

    余杉說完,徑自去往吧檯。在他身後,徐惠看著牆上貼著的搖滾樂海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熠熠,敏感的她似乎嗅到了喜歡的味道。

    瞧著余杉跟徐惠倆人去了吧檯,楊睿還杵在那兒琢磨著余杉的話,旁邊的丁大侃嘲諷著說:「不懂了吧?這叫格調!」

    「弄個破洞沙發、缺腿椅子糊弄人就叫格調?」

    丁大侃指著楊睿很是發指:「要不說你這人沒格調,品位低呢,我簡直跟你丫的沒共同語言了。」

    楊睿怒了:「就好像你有格調似的,不懂裝懂。」

    丁大侃樂了:「裝也是一種格調,你看看你,嘖嘖嘖,裝都沒法兒裝。」

    倆人拌著嘴去了吧檯。那吧檯很長,擺了一溜高腳凳。幾個人坐下之後,余杉給自己跟徐惠點了雞尾酒,又問楊睿、丁大侃倆人喝什麼。

    楊睿正運氣呢,沒細琢磨就點了啤酒。丁大侃又開始犯貧,跟酒保逗著悶子:「威士忌有麼?哦,有啊,那伏特加呢?嚯!你們這兒東西挺全啊,二鍋頭有沒有?臥槽,還真有啊,來瓶小二!」

    余杉在一旁直接笑噴了,跑酒吧了點二鍋頭,這事兒也就丁大侃這樣沒溜的人能幹得出來。不過反過來一琢磨,能賣二鍋頭的酒吧,估摸著也挺沒溜。沒錯,這就是跳房子,就是這麼任性。

    丁大侃繼續跟酒保逗悶子,說:「誒?你們這兒人不少啊,生意挺不錯。」

    那酒保都快哭了:「好什麼啊?頭倆禮拜就開始宣傳音樂會的事兒,這都馬上開始的也沒多少人。原本我還琢磨著收不收門票呢,現在一瞧,得!就這麼點兒人還收什麼門票啊?我特麼就差上大街拉人去了。」

    丁大侃肅然起敬:「喲,感情您還是酒吧老闆,失敬失敬。」

    這跳房子酒吧是幾個人合夥開起來的,合夥的幾個人不是七零後的尾巴就是勉勉強強的八零後,都是年輕人,所以才會這麼任性,也因此後來才會成為濱海地下音樂的聖地。

    一聽說有音樂會,徐惠這姑娘高興了:「余大哥,有音樂會!」

    余杉笑著說:「那咱們就多待一會兒,聽聽音樂會。」

    「嗯!」徐惠立馬用力的點頭。

    時間臨近七點半,角落裡的小舞台空了出來,兼職酒保的老闆也顧不得照顧客人了,直接跑過去幫忙調試。余杉掃了一眼,整個酒吧里算上他們總共能有五十來個客人,其中還包括十來個老外。其中一桌老外留學生還點了阿拉伯水煙,一人抱著一根管子在那兒噴雲吐霧。


    不論楊睿還是丁大侃都是老煙槍,瞅著幾個老外一臉陶醉羨慕的不得了,楊睿直接問:「余哥,那幾個老外抽的什麼玩意?」

    「那個是阿拉伯水煙,裡頭能添加各種香料,抽起來味道很好。」頓了頓,余杉又說:「不過最好別碰那玩意,以前有人跟我說過,能抽得了阿拉伯水煙你就能抽得了大麻,真要上了癮距離吸毒也就不遠了。」

    「這麼厲害?」

    余杉說:「我也不知道,我是沒碰過阿拉伯水煙,都是聽別人說的。」

    楊睿的念頭壓下去了,丁大侃來勁了:「嘿!我就不信了,這玩意能這麼邪乎?」

    一起待的時間長了,余杉也知道了丁大侃的為人。這傢伙平素沒個正行,用京城話講叫沒溜。可丁大侃也就是嘴上沒溜罷了,實際上還真沒幹過什麼出格的事兒。他這會兒其么蛾子,明顯就是等著有人跟他拌嘴。對於一個滿嘴跑火車的人來說,不拌嘴簡直就是人生無趣。

    倆人你一嘴我一句互相擠兌著,轉眼就到了七點半。老闆調試了麥克風,又開始客串主持,宣布第一屆跳房子搖滾音樂會開幕。

    頭一個上場的是來自山東的咆哮者樂隊,四個人一水兒的過肩長發,衣服都是鑲滿了鉚釘的皮夾克。先是一段猛烈的電吉他solo,架子鼓跟貝斯切入進來,主唱用極具特色的菸酒嗓就唱開了。咆哮者樂隊先是翻唱了u2、槍炮與玫瑰的經典曲目,跟著又唱了一首原創歌曲。

    這一開唱,好傢夥,連丁大侃都裝不下去了,夥同楊睿倆人尿遁跑回了車裡。不但他倆如此,那一桌吸阿拉伯水煙的老外也受不了啦,匆匆忙忙結賬走人。

    余杉作為搖滾樂愛好者,倒是能接受主唱充滿了憤怒嘶吼的演繹方式。他偷眼一瞧徐惠,只見這姑娘不知不覺間瞪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嘴角裂開,正隨著人群歡呼雀躍。

    憤怒者唱了三首歌,跟著又來了一個抱著吉他唱民謠的。這哥們唱的全是原創歌曲,平心而論曲子實在一般,但勝在新鮮。余杉這時候才發現,小舞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一會兒是演員一會兒是觀眾,真計較起來客人還不到十個。

    這實在是有點兒……寒酸。

    又一支樂隊唱完,四個年輕人登上了舞台。余杉瞧了一眼,瞳孔猛的收縮,這不是老謝嘛!

    老謝是誰?大名謝雨剛,惘聞樂隊的主唱兼吉他手。有人可能要問了,惘聞樂隊是什麼樂隊,沒聽過啊,有什麼歌?

    事實上惘聞樂隊雖然在外名聲不響,可在圈子裡絕對響噹噹。十幾年後,惘聞樂隊可以稱得上中國最好的後搖樂隊之一,一度引導了中國後搖音樂的發展。

    他們的曲子很有特點,幾乎都是純音樂。而他們玩兒純音樂的理由很有意思,因為主唱謝雨剛不喜歡開口,他不開口又沒有合適的主唱,於是聽了《一個美國的祈禱者》之後,哥兒幾個一商量,得嘞,乾脆也別要主唱了,咱們玩兒純音樂吧。

    余杉知道惘聞樂隊是從認識謝雨剛開始的,當時余杉剛畢業,謝雨剛還在造船廠上班。有一次余杉推脫不過,跑到朋友開的小燒烤店幫忙,大下雨天的就來了一撥客人。余杉朋友也是個沒溜的人,租了個二十幾平的門市,打了幾節長長的櫃檯,櫃檯里連冰櫃帶液化氣燒烤架子,櫃檯外是一溜的小凳子。余杉在櫃檯里烤制食物,食客們趴在櫃檯上等著。

    余杉那朋友恬不知恥的說,追求的就是這種廚師跟食客近距離接觸、打成一片的調調。雖然後來他朋友那店到底關門倒閉了,但有一點沒說錯,余杉還真跟這幾個食客打成了一片。幾個人吃吃喝喝,聊天侃大山,液化氣罐沒氣了,有經驗的食客還跑去打了盆熱水,把液化氣罐坐到熱水盆里。

    這一波食客里就有謝雨剛,他跟余杉聊得高興,說了自己是搞音樂的,組了個樂隊叫惘聞樂隊。後來余杉還專門跑去跳房子看了他們的現場演出,一來二去的就成了朋友。

    有次喝多了,老謝跟余杉訴苦,說著樂隊這麼些年坎坷的道路。老謝上大學的時候受搖滾樂影響,腦子一熱就打算組個樂隊。他滿校園張貼海報,最後跑來應聘的竟然是食堂打飯的廚子。這位廚子哥們的理想很現實,組樂隊去歌廳、酒吧走穴賺錢。老謝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廚子,又繼續找。有一天老謝在學校里看到一個留長髮的男生,很有搖滾范兒,一打聽是學化學的,但什麼樂器都不會。老謝愣是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這人去學打鼓,一起組樂隊。這位學化學的哥們很傳奇,很多年以後沒成為好鼓手,卻成了化學系的教授。

    樂隊從九八年成立開始,成員始終不固定,名字三天兩頭的換,或許那時候滿腔無名憤怒的老謝覺著這才是搖滾。等到了九九年,樂隊其他幾個哥們受不了了,琢磨著取個正經點的名字。鼓手廉江想到了一個,罔聞,取自置若罔聞。結果老謝腦子一抽寫了錯別字,寫成了惘聞。作為樂隊的主導,老謝即便犯了錯也不帶承認的,愣是將錯就錯,說多了豎心旁表明他們樂隊走心,於是乎就有了後來的惘聞樂隊。

    等到了零三年,惘聞樂隊發行了第一張唱片,才慢慢展露頭角。再之後他們不停的發行新的唱片,簽了唱片公司,滿世界參加音樂節、音樂會,後來還開起了巡演。有意思的是,樂隊的幾個人包括老謝在內,都有著自己的本職工作,從沒想過靠音樂吃飯。

    這對於他們來說是不幸也是幸運。余杉覺著老謝這樣真正愛音樂的人始終默默無聞有些可惜,可也正是因為他們的默默無聞,才會寫出那麼多走心的曲子。



112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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