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舒病了。
雖然窗外的溫暖觸手可見,可在她眼裡,那些陌生的風景跟她麻木的心一樣,均被籠罩在一片無邊的黑暗中。
「該患者因受過較重的心理挫折而患上了較嚴重的強制性暴食症和自閉症,建議同時進行藥物治療與心理疏導……」
自閉症?暴食症?
院長媽媽拿著小舒的檢驗報告,有些難以置信。
明明前些天她已經開始慢慢卸下防禦,臉上也有了生動的表情;可是才不過數天,她的情況怎麼又會糟糕了呢?
輕輕推開小舒的房門,院長驚訝地看見她衣衫不整地站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支不知從哪裡撿來的蠟筆頭,在雪白的牆上肆意的畫著橫七豎八、大片大片不規則的線條。院長心裡一驚,忙上前奪下她手裡的蠟筆頭,又給她整了整衣衫,柔聲道:「孩子,不可以在牆上亂塗亂畫,知道嗎?」
小舒卻仿佛沒聽到一般,又從口袋裡翻出一截粉筆,繼續在牆上塗抹著只有她一個人看得懂的風景。院長試圖再跟她溝通,哪知她就像一頭受驚的小獸,望著眼前突兀地闖進她世界的人,呲著牙一臉警惕。
看著小舒驚恐與憤恨交織的神情,饒是再不快,院長也狠不下心去責怪她,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輕輕帶上了房門。
聽到關門聲,小舒才斂了神情,面無表情的扔掉手裡的粉筆,盤腿坐在地上,微微眯起了眼。
夏日的風從半掩的窗戶偷偷鑽了進來,吹動素色的紗簾輕輕飛舞。福利院的空地上種滿了鬱鬱蔥蔥的植物,因著雨水充足,香甜悠然的氣息伴著風瀰漫在悠長的時光里,一片柳綠花紅。
沒一會兒,院長拿著一沓白紙和一盒畫筆又折了回來。
她將東西輕輕放在小舒面前,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孩子,以後若是想畫了,就畫在紙上,然後貼起來;紙張畫完了再來找院長媽媽要,不能再畫在牆上,知道了嗎?」
小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置若罔聞,卻仿佛沒有再明顯地排斥院長的觸碰。院長微微頷首,又輕輕地退了出去。陽光傾瀉而入,將小舒裹挾在光暈中輕搖慢捻,仿佛童話故事裡美麗的小精靈。
從那天起,葉小舒便一頭扎進了自己構建的世界裡。
在那個國度,一切都顛覆了原來的型狀,變得詭譎異樣——雲是紅的,草是藍的,雨是黑的,人是模糊的……她筆耕不輟地畫著,似要將心裡的種子在一瞬間催發,然後用筆塗抹在紙上,變為永恆的念想。
院長看著小舒堆滿屋子的畫,心裡有些異樣。
那些畫雖美,卻透著一股邪氣,過於陰暗及劍走偏鋒的畫風讓她渾身不舒服。可她又不好再說什麼,畢竟小舒沒有再暴飲暴食了。可是她卻變得比以前更加的沉默,常常在屋子裡一呆就是一天,不是托著下巴望著天空發呆,就是將看在眼裡的風景微微變形後,拼湊到她心裡那方小小的世界中。
沒幾天,小舒就變得形銷骨立。
院長憂心忡忡地望著她纖弱的背影,開始想盡一切辦法將她的注意力從那仿佛被施了魔咒的圖騰中拔出。她安排別的孩子跟她玩耍、教她唱歌;鼓勵她幫生活老師做事,甚至想帶著她一起跟自己出差訪問。可不管她做什麼,小舒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樣子,生人勿進的信息掛在臉上,寒心徹骨。
福利院的孩子們似乎看不慣她這種脾氣古怪的樣子,但畢竟還是孩子,不喜歡了就遠遠躲開,於是在小舒無視了他們很多次後,漸漸地也不來討這個嫌;倒是生活老師很喜歡她聽話的樣子,偶爾也給你講講笑話,偷偷塞給她幾塊餅乾糖果,可在發現她將東西統統丟進垃圾桶之後,再加上其他孩子越來越多的不滿,也就慢慢作罷;只有院長,一如既往鍥而不捨地在跟小舒講話,邀請小舒跟她一起出去走走,換換心情,可終是一個人的獨角戲,接收不到任何有用的回音。
其實,小舒長得很漂亮,小小年紀便是一副美人坯子。
大大的眼睛烏黑而明亮,尖尖的下巴我見猶憐,白玉一般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頭長髮海藻般濃密捲曲。福利院的幾個大孩子在她剛來的時候便已有些嫉妒不滿,卻礙於院長曾經的教誨而未敢放肆;然而,眼見著她分去了院長太多的關愛,甚至分去了上帝太多的眷顧,便忘了《聖經》中寬和不嫉妒的箴言,開始處處針對小舒——偷她的畫然後撕掉、趁她洗澡偷走她的衣服和鞋子、把她反鎖在衛生間然後裝鬼嚇她——小舒卻只是目光冷冷地掃過那些面露不善的孩子們,仍舊一言不發。
待院長無意間撞破她們之間的秘密時,面對震驚與疑問,小舒只是不屑地撇撇嘴,仿佛那個被欺負的人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與她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雖然後來院長查出那些罪魁禍首,卻礙於聖誕將近,便對她們施以小戒。
小舒透過玻璃窗看她們在院子裡勞作,單薄的身體在有些寒冷的風中瑟瑟發抖,唇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
時光緩緩行進,腳程亦不算慢,轉瞬便到了年底。
算算時間,小舒來到福利院也有半年了,可她卻像個隱形人一樣,淡出在眾人的視線。陪伴她的只有成堆的紙與畫筆,似乎只有在那個秘密花園裡,她才能得到一絲安全與慰藉。本以為她會一直安靜的呆在福利院,卻不料那個著名的企業家的出現,硬生生打亂了她的生活軌跡,給她死水般的日子,填上了幾絲波瀾。
t市的福利事業建設的很完全。
每年在聖誕節前夕,各大企業都會選擇不同的福利院進行「慈善一日捐」活動。在活動上,孩子們的手工作品會被拿出來義賣,所得的善款也將全部運用於福利院的建設以及孩子們的生活上。今年,天使福利院被t市最大的能源集團綠島能源所選中。為了配合集團的性質,福利院選出了一些孩子的作品進行拍賣,其中就有小舒的一副名為「眼淚」的畫作——畫面上的孩子渺小而脆弱,大雪紛飛的晚上追逐著不遠處一抹如豆的螢火,身後掉落的晶瑩淚珠漸漸匯聚,化作一汪湖水,倒映著一張年輕卻模糊的臉。
綠島能源年輕的董事長站在這幅畫前久久未動,眼裡的神情是別樣的複雜。
好一會兒,他叫來了院長,詢問畫的作者是誰。當院長將一臉冷漠的葉小舒帶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太像了!
那雙熟悉的眼眸勾起了他埋藏在心裡多年的秘密,而驀然間噴薄而出的感情洪水般將他緊緊包圍。他深吸一口氣,道:「是她畫的嗎?」
「嗯,」院長點點頭,柔和的目光掃過葉小舒微微垂下的眼,道:「這孩子對畫畫十分有天賦,只可惜……哎,林先生,我想拜託您,如果您有朋友想要收養個孩子,能不能……領她回去?她需要一個完整的家,需要疼她的爸爸媽媽,這些,院裡給不了她……」
林先生沉思了一會兒,又盯著葉小舒如畫的眉眼仔細打量了一番後,似是下定決心,輕道,「這樣吧,我先帶她回家。正好徐萍也一直想要個女孩,她看上去很是乖巧,我想徐萍會喜歡的。」
「真的嗎?」院長激動地拉著林先生的手,「那太謝謝您了!我這就去給她辦手續。」
「不急,」林先生攔住她,「先讓她在我那兒住些日子,若是習慣,我再來辦理相關手續。」
院長有些為難,卻也覺得他的要求合情合理,便點點頭,「那好吧,我去給您開一張臨時領養證明吧。」說著便匆匆離開。小舒看著她的背影,眸色又沉了幾分。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死死咬著自己的唇不讓眼淚沒出息的掉下來。
很快,院長拿著一張紙和一隻卡通書包,還有些畫紙、畫筆回來,對林先生道:「她來的時候,身上只有這隻書包,怕是家裡人給她的。裡面有一個本子,記著她的名字和生日。」
林先生拿過背包,翻出一本塑料封皮的記事本,打開,上面娟秀的字跡再一次駭住了他,
「葉小舒……」他看著那個出生日期,若有所思。
林先生將東西扔給司機,便拉著小舒的手準備離開。
院長不舍地摸摸小舒的頭,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孩子,去了新家一定要聽話,要忍耐,再不能任性不理人了,知道嗎?林先生和林太太都是好人,他們會照顧好你的。若是在那兒呆不住,就回來,院長媽媽永遠等著你……」
看著她無聲的眼淚,小舒假裝堅硬的心有了細微的裂痕。
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抬起小手輕輕擦去了院長臉上的淚花。沁涼柔軟的肌膚滑過臉頰,院長驚愕地抬頭,看到葉小舒美麗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溫暖的笑。
原來,那便是幸福最美麗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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