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紅沒見過伯父,也從來沒見過奶奶這樣傷心過。看來伯父的人品還是有問題的。
以前她也聽媽媽說過,*時期,大伯父在省直工作,後來被下放到勞改農場,當時伯母也同樣受到了迫害。她受道迫害的理由令人啼笑皆非,就是因為燙了一頭捲髮,結果被一群氣勢洶洶的紅衛兵造反派給盯上了,他們的頭頭,趁機帶人闖進家裡,一把揪住伯母的頭髮,從六樓上扯了下來。可憐手無縛雞之力的伯母,被人慘無人道地從頂樓一直拖到底樓,沒等沾地,她就全身粉碎性骨折,一下子癱倒在地,昏了過去。紅衛兵頭頭見事不好,把她撂在地上,慌忙揚長而去。
鄰居們匆忙趕來,見到這觸目驚心的一幕,當時都嚇呆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伯母抬到樓上,又幫忙找來一位中醫給她接骨,她總算撿回來一條性命。按理說,非常時期,她應該低調才是,還燙頭頂風上,這不是故意找麻煩嗎,結果害了自己。
伯母的傷沒等養好,就隨著伯父去了勞改農場。後來她的脾氣變得異常的暴躁和偏激,一有不順,便無比囂張,在家裡一手遮天,伯父拿她也沒辦法。
這樣一來,家中的女兒和四歲的兒子,因沒人照管,伯父就把他們送回老家,寄養在農村小院了,讓奶奶照顧。可這一晃就是三四年的時間。三四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算短,這兩個孩子一直等到伯父平反之後,才被他們接走。想想這些,奶奶就更加傷心了。
後來,伯父從省直調到了銀行,高升之後,就和家裡沒了任何聯繫。有人說,官身不由自主,忠孝不能兩全,那都是搪塞。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做人最起碼的道德,就是孝敬父母。連父母都不孝敬的人,做再大的官,又有何用。
可世界上有傷心的兒女,沒有傷心的爹娘。 奶奶養的這個當官的兒子,村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謂光宗耀祖。然而,數數奶奶的年齡,如今已經將近八旬,也許有了今天就沒有了明天。可伯父始終對兩個老人不聞不問,也許他真的很忙,也許他故意迴避,他的音訊就像從地球上失聯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時候奶奶想他夜裡睡不著覺的時候,心裡也暗暗埋怨過伯父。無奈,人家不願意回到這個窮家裡來,怕丟臉面,她當媽的也沒轍。
「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這是村裡的老話,別看伯父的職位和身份都比爸爸高,這句話恰如其分地用他的身上,也未嘗不可。當外人的面,奶奶從來不說這句話,她怕別人笑話。可當家裡沒人的時候,奶奶把它常掛在嘴邊,跟爺爺發發牢騷,就沒事兒了。
「偏疼兒女不得濟呀!」這打牙往肚子裡咽的話,也只能爛在肚子裡發霉了。看到奶奶臉上特別沮喪的表情,孫曉紅對這個素未謀面的伯父,也有了很大的偏見。
孫曉紅從來都沒有見過伯父,她只是從爸爸媽媽的隻言片語中聽說過這個人,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爸爸和他這個身兼要職的哥哥有過任何來往。好像伯父這個稱呼在她的腦子裡只是一個有血緣關係的代名詞一樣,很容易被人忽略。在孫曉紅的世界裡,爸爸是一個特別有涵養的人,他就是再苦再累,也從來不嫌棄爺爺奶奶拖他的後腿,畢竟那個黑白顛倒的時代,沒能讓他的才華得以展示。
他感覺這樣的日子也好,人活得踏實,不昧著良心做事,夜裡也不做惡夢,也是一種善良。他不想和伯父比高低,或者說他們的人生也沒什麼可比性。
這些年,爺爺和奶奶一直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日子雖然清苦了一些,他們也算知足。伯父是個什麼樣的人,爸爸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曉紅。她們的家史,不用宣揚,村里人也都知道。
作為一個省建行的一行之長,儘管他位高權重,卻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沒有,這跟忘本和負義也沒什麼差別。難怪爸爸剛才看信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原來是有淵源的。
這封信,像一枚沾滿污穢的石子,落在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里,立刻激起千層波瀾。待平靜之後,全家人都沉默了。他們不是不歡迎伯父一家回來過年,而是變質的他們,根本就沒有資格回來見村裡的父老鄉親。
「這些年,他們也是頭一次回來,不就是吃幾頓飯嗎?他們願意回來就回來吧,反正咱家的條件他也知道,家裡有啥吃啥,他讓我整天擺酒席宴菜招待他們,咱也花不起那錢,他們要是覺得不習慣的話,不用說話就得走了,都是一個娘生的孩子,咱就別跟他們計較了!」這是媽媽的意思,她見奶奶整天唉聲嘆氣,就趕忙出來解圍。
「哼!跟他一般見識,氣死都不知道咋死的。像他這樣的人心裡能有誰?就有他老婆孩子!這麼多年,家裡的兩個老人連問都不問問,要躲就躲得遠遠的,還有啥臉回來過年?這些年,咱也沒說讓他贍養老人啊,看把他嚇得,連封信都不寫,好像咱們圖他什麼似的,這年頭離開誰都能活,我又不求他借他,老驢老馬還盼年節呢,他憑啥大過年的跑回來,給全家人添堵?」爸爸悶頭坐在炕沿上吸著一袋旱菸,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人家回來是看老人的,又不是看你的,你有啥權利不讓人家回來過年?再說他們見咱家條件不好,在這裡也就待個一兩天就走了,你可得繃住了,到時候可別亂說!」媽媽很不贊同爸爸的說法,她反駁道。
「可別讓他裝人了,他心裡要是還有老人的話,這麼多年能不聞不問。他在西北屯下放的那些年,兩個孩子都放在咱們家裡桌上桌下伺候兩三年,哪個沒給他照顧好,要不是咱們全家救濟他們,恐怕早都完蛋了。他可倒好,讓他幫忙照顧照顧咱家的孩子,他卻把大姑娘送到他二大姨子家當保姆,這是人辦的事兒嗎?呸!他算什麼哥哥,連西院的二哥都不如,還恬不知恥地有臉回家過年,不是我瞧不起他,他回來過年,有那好吃的東西全都餵狗,都比給他吃強,狗見人還晃蕩晃蕩尾巴呢,他能幹啥!」
「那也不能這麼說你哥哥,再說還有你大嫂和孩子呢!咋也別讓人說出話來。過兩天,他們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可別甩臉子給人家看,好像咱們兩口子不願意招待人家似的。千萬別沒事兒找事兒,省得節外生枝。」
「他愛咋想咋想,聽兔子叫,還不用種黃豆了呢!我就不信了,他能把我咋的。」孫國棟的倔脾氣一上來,氣得臉色發紫。
「咋的倒不能咋的,就是怕外人笑話。風言風語的,說啥的都有,都看著呢,讓他出息去吧,咱可不跟他塞牙縫子。」曉紅媽怕他越說越離譜,就把話題給引開,可是,孫國棟聽了,更加惱火,依然冷冷地說:
「外人,他要是知道外人會到處說他,他就不這麼做了。他有今天的地位,常年連個人影都見不著,拿我這個弟弟當成啥人了。我是想啊,他在外面當他的官,我在家裡種我的地,我們倆井水不犯河水,知道的我們不求他借他,知道的說我對他夠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想巴吉他呢?我把他當成哥哥,他可沒把我當成弟弟。」
「那也不能這麼說,他常年那麼忙,有些事兒可能會想不到也難說。咋說你們也是親兄弟,事兒都過去了,還說那些沒用的幹啥?」曉紅媽不以為然地說。
「國家主席還忙呢,到了年節的時候,還記得看看自己的爹娘呢!我看他就是裝糊塗,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平時連一分錢都舍不出來給爹媽,他就是當再大的官,也不受人尊重,連個種地的都不如,有啥了不起的,我就是把他看得太高了!」孫國棟悶聲悶氣地說。
「那有啥辦法,他們要回來,我們也不好掃了他的面子,雖說家裡也沒多少錢,該準備啥還得準備啥,頂多平時緊巴點兒,窮漢盼來年,大不了老年咱家再多種幾畝地茄子,不就是多干點兒活唄,也累不死人!再說家醜不可外揚,到啥時候也不讓外人笑話。就算他不在乎,咱們還在乎呢!」曉紅媽說的沒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留下罵名,死了也不得安生。
「嗨!真是太不像話了!」孫國棟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他一口接著一口地吸著旱菸,煙鍋里裡面的火星一閃一閃地冒著,屋子裡面很快被一層藍色的煙霧籠罩起來。
「他們這次回來是看爹媽的,你跟著發愁有什麼用, 好好睡你的覺吧,明天還有一大堆活兒等著你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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