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洛倫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始打量起四周的大環境,群山起伏錯落,看似渾然天成,但恰好環抱住這個部落營地。
三面環山,一面向水,給予了這個部落最安穩的生存環境。
而最詭異的是,附近生態環境中,竟然連一頭猛獸也沒有……
再細緻觀察這個原始人族群,他們從營地的搭建,到工具模板,再到工具的使用……
這讓洛倫忍不住輕輕道:「海鷗,你在庇護這個族群啊。」
海鷗嬌憨一笑,隨意應道:「胡說八道,就心血來潮給了他們火種而已啦。」
「不止如此吧,他們科技樹明顯領先了,在我造林大區的另一側邊緣,也有一個原始部落的……」洛倫言下之意,自然是:我會對比,別想撒謊。
海鷗終於轉過頭迎上洛倫的目光,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洛倫說:「你到底來這裡多久了?」
海鷗想了想,才說:「應該一個多月了吧。」
洛倫說:「我猜,那是現實世界的時間,對嗎?」
海鷗說:「是的。」
「……」
現實時間的一個多月,換算成任務位面的時間,那是一百多年!
海鷗竟然在這個世界呆了一百多年……
原始人的壽命很短,而她一直負責這一塊大區的土系架構,那麼,意味著,她親眼看著這個部落多代人的傳承,她很可能對他們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造物主對被造物產生感情,這是危險的。
洛倫提醒:「海鷗,你不擔心精神衰竭嗎?上面的人,應該讓你回去休息的!」
海鷗笑著搖頭:「我感覺自己一切都很好啊,所以就一直留下來。獵鷹,我知道你在懷疑,我是不是精神衰竭,處於不正常狀態了。那我現在告訴你,別擔心,我好得很呢。」
洛倫還待勸說,海鷗已話鋒一轉:「人們常說,科學的盡頭是哲學,哲學的盡頭是神學,神學的盡頭是我們……我們是造物主,那麼,我們的盡頭是什麼?」
造物與被造物之間有羈絆,創造世界的同時也會忍不住去懷疑世界。
在主位面世界,從來都不乏這樣的聲音,所謂的主位面世界,人們自詡為造物主,至高無上,可以創造萬物,說不定也只是更高位面的造物,而創造我們的他們,也僅僅是更高層次的造物……那條綿綿無盡的造物鏈,往上根本看不到盡頭,正如往下看去,同樣綿綿無盡。
對於這樣的負能量心態,聯邦早有一套思想辯證說辭,在洛倫還常常被稱為天才的年紀里,他也為此困惑過,深深的思考過,可後來,單單活著就得花光所有力氣,還哪有空去胡思亂想。
但對於這套主流辯證說辭,他再熟悉不過了,於是他說:「我們在創造世界的過程里,最喜歡加入的設定,就是讓科學的源頭辯證為神學,讓哲學的源頭辯證為宗教,這樣做的好處,就是當世界出現漏洞,無法自圓其說的時候,可以歸類於神學的領域。這類設定反覆使用之後,我們也會忍不住有所自我懷疑……我們身處於無盡位面的頂端,好比站在高峰山巔,有人會豪情萬丈,有人會質疑腳下是否已到達山巔……」
海鷗笑著打斷了洛倫:「看來你對這方面也有過思考啊,連聯邦那一套都搬出來了……不過,你能配合我做一個小實驗嗎?」
面對少女滿是殷切的期盼眼神,洛倫只能緩緩點了點頭。
海鷗笑容弧度更友善了:「那麼,接下來,你閉上眼睛,回憶你的小時候!」
洛倫嘆了口氣,還是依言閉上了眼睛,嘗試回到那流金歲月般的童年,浮光掠影間,那是父親牽著自己的小手,邁步向前;那是母親溫柔的笑,摸著自己的小腦袋;那是自己在路上的奔跑,肆意無忌……
想著想著,洛倫嘴角邊也忍不住溢出一絲絲溫柔,但很快,他又重新睜眼,問道:「好啦,然後呢?」
海鷗很不滿意洛倫刻意挪開的距離,她主動湊近,從神態到聲音都帶上了一份神秘感:「你有沒有發現,回憶小時候,往往所有事情都是第三人稱視角!可這些,明明都是我們自身所經歷的!不是應該是第一人稱視角嗎?那麼,請問,到底是誰在第三人稱視角一直看著這些事情,而當時第一人稱的我,又是誰?」
洛倫莫名的一陣毛骨悚然,山下遙遙傳來的虔誠膜拜聲,忽然就像加大了百倍,以一種狂熱的節奏,突顯著海鷗之前所說的一字一句。
海鷗的雙眼灼灼閃亮,仿如炙日刺進了洛倫的靈魂,洛倫不由自主又後退了少許,可海鷗卻繼續湊近,又道:「我再分享一個生命的猜想,想聽嗎?」
洛倫果斷搖頭。
海鷗顯然並不在乎洛倫的意見,繼續說:「人們常說,臨死前的迴光返照,將重現一生,對嗎?可是,沒人知道迴光返照的速度!只是一瞬間?那都是沒死的人告訴我們的!那麼,你憑什麼確定,你現在正經歷的,是真實,還是在迴光返照?如果是迴光返照,是不是就能解釋得通,我們為什麼總覺得有些地方、有些人、有些事情的發展,總是似曾相識了呢?」
山下的膜拜聲伴隨著海鷗的猜想聲,已變得無比震耳欲聾,響徹天地,溫暖的風吹佛在洛倫的臉上,可他只感到刺骨的冰寒和酥麻,這股酥麻還在擴散,徐徐往全身每一個角落遊動而去。
洛倫毫無猶豫站了起來,海鷗臉上難掩失望,輕聲說:「獵鷹,我觀察過你造物,和普通架構師完全不一樣,我本來以為,我們會有共同語言的……」
洛倫嘆了口氣,才緩緩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低頭凝視著海鷗:「如果是迴光返照,你怎麼去判定這是一次性的,還是正不斷循環?如果是循環,那迴光返照豈不是變成了最可怕的懲罰?所以,有人創造了宿命感這個詞,也有人不斷嘗試去衝破宿命!」
海鷗雙眼一亮,目光閃閃的迎上洛倫的注視。
洛倫聲音溫和依舊:「我們再回到記憶系統的問題。如果更悲觀的想,我們無法證明這個世界是不是才剛剛誕生,你的記憶不過是前一瞬間才被硬性植入!你與我,說不定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
海鷗雙眼更亮,洛倫卻沒有交流的意思,繼續說:「再換一個角度去思考!你甚至無法確定你是你本人?說不定真正的你已經死亡,另一個人正讀取你的生前記憶,正嘗試用沉浸式的第一人稱,渡過你的一生……如果是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有時候自己明明不想這麼做一件事,最終卻偏偏做了!那麼,所謂身不由己,是不是可以重新解讀?」
海鷗目光已無比閃亮,那是找到同類的光輝,她只感到四周的風此時此刻變得無比溫馨細膩,腳下那宏大的膜拜聲響也化作最溫柔的呢喃,只為聆聽眼前洛倫的一字一句。
她想站起來,離洛倫更近,她甚至想投入洛倫的懷抱,無關情愛,只是知己終於相逢的喜悅。
可是,洛倫探出一根手指,壓在她的肩膀,讓她保持原本姿勢。
海鷗想回應點什麼,洛倫那根手指已經移動到海鷗嘴唇的正前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重新站直了腰,低頭深深注視著海鷗,嘆了口氣:「我們有困惑,更應該遠望前方,而不是低頭看腳下啊。可是海鷗,你竟然接受了腳下這些人的信仰之力,你到底想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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