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八十七章 過河

    進入十月以後,河陽南橋進入了緊張的重建階段。

    度支校尉楊寶拉了十五萬斛漕糧至南岸卸貨,大車小車立刻裝滿糧食,經臨時浮橋輸往北岸——這條浮橋兩次被沖毀,第三次終於建成,到戰爭最後階段都沒用上,如今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了。

    禁軍也派了數千兵士,在河陽南城附近紮營屯駐。

    至於他們能不能保障橋樑建設順利完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經過一個月的整頓,這支部隊表面上看起來還像那麼回事。

    十月初五,韋輔來到了河陽南城,夜宿渡口,準備第二天乘船去中潬城,再經河陽北橋抵達遮馬堤。

    住宿條件還不錯,聽聞朝(邵)廷(賊)打算在這裡建一個大型驛站,分南北兩個部分,供往來信使、軍將、官員歇腳、吃飯、換馬,這個應該就是了

    如果有行人、商徒想住驛站的話也可以,交錢就是了。

    有圍牆、有驛卒、有飯食,不比宿在野地里強?

    吃罷晚飯後,韋輔四處閒逛,看著堆在牆角的磚瓦,拿起一塊看了看。

    這是一塊繩紋板瓦,質地優良,上有「南甄官瓦」的戳印。

    好傢夥,居然是官窯出品的磚瓦。

    甄官署是一個衙門,簡單來說,最大的業務是經營官窯,燒制磚瓦。

    另外,還會製作石板、石刻,以及陶土器具。

    喪葬業務也有,比如豪華大墓前的碑銘、鎮墓石獸等等,沒有甄官署不乾的。

    該衙門位於洛陽東南,故有「南甄官瓦」字樣。

    轉了一圈後,發現外頭太嘈雜,到處是鋸木聲、車馬聲,於是便回了院中,正巧遇到另一位住客。

    二人打過招呼,才發現都是官人,一為南陽國大農(韋輔),一為前襄城公主家臣、現河陽令(程元譚),於是坐下閒談。

    坐下之時,兩人都下意識緊了緊袖中的書信,害怕被人看見。

    韋輔手中的是南陽太妃劉氏寫給邵勛的信。

    程元譚手中的則是襄城公主司馬脩褘寫給邵勛的信。

    韋、程都是精細人,自然不會讓對方發現這個小秘密。

    「聽聞匈奴騎軍大舉南下,牧馬河內,卻不知如何了。」程元譚首先挑起話題。

    「老夫所知還不如程公呢。」韋輔苦笑道:「只在路上聽聞,船隻日夜不停轉輸糧草軍資至北岸,回程時帶了不少軍士回來。」

    「陳公竟然嫌北岸兵多?」程元譚驚訝道:「那為何還徵召各家部曲?」

    「哦?程公所攜之部曲」韋輔問道。

    「然也。」程元譚點了點頭,道:「一共四十七騎,乃公主家兵,盡皆付於陳公,以實其軍力。」

    「還有別家部曲麼?」

    「其他的卻不太清楚,只知王國舅之妾荊氏遣其兄荊成率三十騎投軍。」程元譚說道:「唔,長平殷氏之殷熙率自家部曲百騎投軍。只是耳聞,做不得准,或有訛誤。」

    韋輔暗思,其他人便罷了,長平殷氏卻做不得假。

    這是潁川本地士族,族中又有女子在陳公府上為媵妾,投軍一點都不奇怪。

    自年初那場昏禮之後,潁川士族已經不再瞻前顧後,開始下血本了。

    「淮潁突騎之鄉,果是不凡。」韋輔感慨道:「今日道中還見得數十騎北行,一問乃是汝南突騎之後,騎得驢騾北上投軍。」

    淮潁突騎後裔主要分布在潁川、汝南、南陽一帶。

    尤其是汝南,地多名山大川,盛產驢騾,有點騎戰基礎的人不少——就算真忘了祖上的手藝,多多少少練過騎馬,也縮短了訓練時間。

    「陳公打贏了遮馬堤之戰,騎軍損失應當不小。」程元譚又道:「征世家之私兵騎士,也是無奈之舉。潁川、汝南被這麼一通搜刮,鄉間縱馬馳獵的少年卻少了許多。」

    韋輔輕輕點頭。

    事實上,他此番北上的任務之一,就是見到陳公,尊奉他的號令。至於是什麼任務,大體上也清楚,其一是買馬,其二是募兵。

    長安已經光復,走武關可至藍田。

    以南陽王府的名義、京兆韋氏的身份,再加上千餘兵丁護衛,交涉一番之後,應不至於被留難。畢竟陳公可是大晉朝的忠臣啊,關中的刺史、都督們沒必要為難他。

    買馬募兵之外,其他任務也是有的,比如聯絡秦州的南陽王保。

    此事可與買馬募兵一起辦了,方便得很。

    當然,這種事情也不可能一點危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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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中新復,亂糟糟的。刺史、都督們對地方上的控制力強嗎?一點都不強。

    被他們喚來的羌氐諸胡四處搶劫殺戮的可不少,關中百姓也很煩他們,甚至大打出手,認為他們比匈奴好不到哪去。

    這些事,流民們講了很多,韋輔早就有所耳聞。

    一千兵能有效護住他們嗎?尤其是帶著財貨的時候。

    真的很難講。

    不過,韋輔願意走這一趟,原因無他:他看到了陳公的野心。

    大勝之後,沒有自矜自傲,目空一切,而是未雨綢繆,招兵買馬,這是幹大事的樣子。

    而且,他隱隱覺得,陳公一直在盯著關中,苦思插手關中之策,這更讓他感嘆欽佩,進而幹勁十足,想要做出一些事情,以期飛黃騰達。

    二人隨後又扯了一會詩賦音律,隨後便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韋輔一大早便離開了。

    他帶著十餘隨從,登上了一條運輸資糧的船隻,向北行去。

    河面上霧蒙蒙的,什麼都看不見。

    老船工也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駕駛著船隻,向北岸行去。

    曾經橫跨南北的河陽南橋已經被燒毀,工匠、役徒們正在嘗試重建。

    韋輔瞪大眼睛看了許久,只看到了一艘從北岸返回的船隻,上面坐了二十餘名軍士,沒有鎧甲,器械也不是很全。

    很明顯,這是陳公的屯田軍了。多半還來自豫州,估計要放他們回家了。

    閒極無聊之下,他又看向船艙中的貨物,居然是咸菹、冬葵和蕪菁。

    「這蕪菁不錯。」韋輔拿起一根水靈靈的蕪菁,笑道:「洛陽亦有人種此菜?」

    「官人有所不知,這菜是傳舍種的。」船工回道:「傳舍有三十畝菜田,種了冬葵、蕪菁。都是襄城人,他們帶過來的種子,老朽不太懂這些。」

    傳舍就是驛站。

    驛站一般都有驛田,種植糧食、牧草、果蔬,供驛站開銷,大驛站有田數百畝並不奇怪。

    「傳舍的健步都是襄城人?」韋輔有些詫異。

    「官人昨晚便住在傳舍,難道不知?」船工驚訝道:「南城傳舍有十餘健步,皆屯田軍士卒。幾個管事的多為銀槍軍老卒,受過傷,沒法打仗了,就在傳舍幹著。」

    「在傳舍領俸祿?」韋輔問道。

    說實話,十餘年來,戰亂不休,各地的傳舍早就完蛋了。

    國朝傳遞公函、消息,一般有兩種方式。

    一是專人送信,在傳舍換馬不換人,送達為止。

    一種是流轉送信,即送信的「健步」只在固定的兩個傳舍間來回,速度較慢。

    現在基本都是專人送信了,而且還得給配備護衛,多帶馬匹,晚上還不一定有地方住,危險性還是比較大的。

    「不領俸祿。」船工說道:「陳公給了南城傳舍幾百畝地,有田,有草場,有果園,還有菜畦。往來公幹的信使、將佐吃什麼、喝什麼,都有定規。超出部分,自己掏錢。往來商旅吃住,亦得掏錢。」

    「現下怕是沒什麼商旅。」韋輔笑道。

    「官人說得是。」船工說道:「聽聞陳公時不時給點賞賜。月初老朽在傳舍歇腳,就見到官中人物送來了十匹絹。若是太平年景,這個傳舍可不得了。若能傳給子孫,便是死也甘願,足保一家富足啊。」

    「是啊,若是太平年景,河陽三城又是什麼光景」韋輔嘆了口氣。

    嘆完氣,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道:「陳公對跟著他搏殺的老人,真是沒話說。讓人沒有後顧之憂,死命拼殺就是了。」

    櫓槳划過河面,發出「嘩嘩」的聲音。不一會兒,中潬城已從薄霧中隱現。

    河渚上有人在摘菜,有人在割草,有人在宰殺豬羊,忙忙碌碌,卻又意態閒適。

    看樣子,他們並不太擔心北岸的戰局。

    有些船隻行到此處就停下了,然後卸貨、載人。

    他們這艘船隻則繼續向北,直到薄霧散開之時,方才抵達河浦碼頭。

    太陽漸漸升起,映照得北岸光芒萬丈。

    韋輔登上了長堤,俯瞰北方,頓時被宏大的場面所震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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