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七章 底層武夫的日常

    軍士們領了賞賜,各個喜氣洋洋,周圍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邵樹德找來了李延齡:「這些財物,有辦法送回西城嗎?」

    「有點難。」李延齡皺著眉頭,活像一個愁眉苦臉的老農民:「軍城到西城這麼遠,路上也不太平,難。」

    「那怎麼辦?」邵樹德也有點抓瞎。西城兵馬還是第一次出境作戰,振武軍離此大幾百里,這麼多財貨,肯定不可能隨身帶著,不但占用輜重運輸噸位,打起來將士們也會三心二意。這不是杞人憂天,蓋因兩軍一旦接戰,若是敵方迂迴取了己方輜重,軍士們知道財貨盡失,怕是要當場崩潰。

    李延齡也明白這個道理。這個年頭,武夫打仗還不是為了錢?把武夫們安頓好了,伺候好了,人家擁你做將軍、做大帥又如何?若惡了武夫,軍官們怕也人頭不保。邵樹德對這種風氣一直深惡痛絕,但作為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軍官,他能怎麼辦?也就隨波逐流罷了,等真正有能力的時候再想辦法改變。

    「只能找孫都尉想想辦法了,寄放在監軍院終究不妥。」邵樹德想了一會,西城兵馬出動了整整一都人,雖然財物賞賜多半出征前就發了,但那是西城兵馬使李良發的。到了軍城,防禦史李璫應該還另有賞賜,他們如何處理財物的呢?必然有辦法。

    「隊頭此時不好擅離職守,找孫都尉的事情,我去辦吧。」李延齡想了想,確實也只有這個辦法。孫霸對待武夫們不錯,邵樹德又曾是他的親兵,關係自不必多言。況且他們隊也是孫霸的兵,完事後還要歸建的,孫霸焉能不管?

    「速去。」邵樹德擺了擺手,道:「我來找老盧他們幾個說說,讓弟兄們早點把財物送回西城,也好安心。」

    溝通工作進行得很順利。邵樹德是隊頭,在西城的名氣也不小,大夥都很信賴他,於是很快便把賞賜都集中了起來。乖乖,兩千多斤的東西,在院子裡堆了好大一片,亮瞎人眼。

    關開閏隊新募的幾個軍士遠遠看著,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不過周圍都是邵隊的軍士,挎刀執弓的,他們也不敢造次,只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了。

    李延齡找來了幾輛大車,把財物一股腦兒裝了。孫霸確實夠意思,派了二十餘名軍士隨車護送,邵樹德也認識這些人,互相打了招呼後便走了。

    「隊頭,孫都尉說過兩天有批船要回河津渡,可以順路載運財物。」李延齡擦了把汗,氣喘吁吁地說道:「六城水運使衙門的船,往軍城運送糧草的,空船返回,正好用上了。到西城後,兵馬使衙門有人接收,回去討要便是。」

    所謂的六城水運使,即朝廷任命的掌管黃河水運的官。六城者,豐安軍城(今寧夏中衛附近)、定遠軍城(石嘴山平羅縣附近)、西受降城、中受降城、東受降城、振武軍城,皆沿黃河修建,亦稱「河外六城」。

    話說靈州、河套一帶水運條件其實非常不錯,大規模用做運輸始於北魏刁雍(注釋1)。他是南人,在靈州任鎮將時,主張舍車用船,發揮水運運輸量大、成本低廉、快速便捷的優勢,在靈州大造船隻(八百石),然後順流而下,運輸軍糧至沃野鎮(在天德軍城以北八十里,已廢棄)。這些船隻日行一百五十里以上,是車馬所不能比,因此發揮了極大的效用,北人嘆為奇功。


    初唐時,平梁師都、拒突厥,都曾在豐州段黃河大造船隻,運輸軍糧輜重,亦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開元二十九年,朔方節度使加六城水運使,黃河上下兩千多裡間皆通水運。至今日,黃河水文條件並未發生大的變化,因此靈武、夏綏、天德、振武、大同、河東諸鎮深受其惠,物資、人員轉運成本很低。否則的話,這個地方的駐軍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原因無他,維持成本太高!

    所以,孫霸既然有把握借六城水運使衙門的船運東西回西城,那麼此事就斷然沒錯了。邵樹德很開心,士兵們也很開心,解決了後顧之憂,上陣後便可安心打仗。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瑣碎了。邵樹德將部下分成幾部分,兩火人看守後院側門、連廊等幾個緊要處,兩火人在廂房內休息,作為輪換。而他本人,則要時不時帶著親兵巡視,以防出現問題。

    拿了人家的錢,就得盡到本分,這個年代的軍人就是如此「樸素」。有奶便是娘,你發錢,讓我殺天王老子都可以,若是不給錢,我等便殺你泄憤。如此簡單,但卻又不簡單,世間玩脫了的軍頭一抓一大把。

    天德軍城的夜間有種靜謐的感覺。畢竟是邊塞軍城,沒法和繁華的內地相比,吃過晚飯,大夥便早早睡了,過著清教徒式的生活,幾乎沒什麼娛樂活動。邵樹德將鎖子甲穿上了,這是孫霸賞他的那副,至於戰場上昧下的,則給了他手下「頭號猛將」盧懷忠穿戴,喜得老盧抓耳撓腮,差點當場找人比劃比劃——傍晚時分遇到關隊新募的「院內突將」,皆是州內凶名赫赫之徒,老盧穿著鐵甲,龍行虎步從他們身前走過去,順帶損了兩句,差點就激得那幫人動起手來。

    監軍院前院歸關隊那幫人值守,後院則由邵隊五十人戍衛。邵樹德帶著親兵,昂首挺胸地沿著各處巡視,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大夥沒帶矛,但弓、刀、牌、甲一樣不缺。邵樹德管軍很嚴,出發前要檢查一遍器械有無遺漏,臨戰前要檢查能否正常使用,即便是在安全的城內,巡邏起來也必一絲不苟。士兵們初始可能有些怨言,但時間長了,早習慣了,沒習慣的,基本都被趕走了。內部風氣必須要純潔,否則時間長了,肯定會出這樣那樣的么蛾子。

    巡邏完一圈後,邵樹德等人回到了廂房之中,將各自武器解下,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器械架上。但不許卸甲,只能和衣而眠,以應付突發狀況。

    其實吧,當兵真的不是什麼好職業,苦、累、危是三大特徵。尤其出征打仗時,無休止的行軍、紮營能把你搞崩潰。一天走不了幾十里路,下午太陽偏西時就得停下紮營,第二天一大早再拔營,如此周而復始,真的是個繁重的活計。有時候被搞煩了,你都會想,還不如趕緊遇到敵人,痛痛快快廝殺一場算了,免得繼續被無休止的勞役折磨——當然,與敵軍對陣時,你又不會這麼想了,你會懷念原來單調枯燥卻很安全的生活,人哪,就是賤!

    邵樹德總覺得,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過來,且處於王朝末世的動盪年代,他也不會選擇當兵。以往看各種穿越歷史小說,主角基本都在盛世,然後靠賣弄一點小聰明,出入於殿陛之間,來往於王侯之家,沒事撩撥幾個小娘子,有事則力挽狂瀾,那才是穿越者的理想狀態啊。甚至還有那種強大到沒朋友,隨身帶著系統、倉庫或老爺爺的,即便主角不怎麼聰明,也穩穩地立於不敗之地,裝逼打臉都是等閒了,稱王稱霸才是追求。

    這尼瑪,我怎麼穿越成這副德行?當個苦逼的底層武夫,晚上覺都睡不好,時不時要起來巡視。帶著支五十人的小隊伍,其中混飯吃的有,好殺人的有,野心大的有,老陰逼也有,人心百態,如此複雜,不知道費了多少腦細胞。若是出外執行任務,還要風餐露宿,面對各種不可知的危險,時間長了,身體肯定比那些養尊處優的人要差一些,真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擔任護衛工作的第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接下來的兩天,基本還是這個節奏,無聊的守衛工作。唯一的插曲,大概就是底層武夫們之間又爆發了一場衝突。別誤會,不是邵隊與關隊之間衝突,而是關開閏自己降服不住手底下那些新招的「院內突將」。那些桀驁不馴的傢伙與牛逼哄哄的長安少俠們大打了一場,據說是因為吃飯時誰先誰後的問題。

    盧懷忠繪聲繪色地回來講了這件事,言語中對關開閏「馭下無方」非常不屑,同時也狠狠損了一下那幫長安少俠們。豐州確實有很多亡命之徒,天德軍經常招募,蓋因其敢打敢拼,不惜命是也。不過這種人確實也是不好管教的,主官要麼有極強的個人魅力,要麼武力過人,方能壓得住這些混蛋,不然還不如招點老實巴交的農民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豐州還有老實巴交之輩嗎?

    而小插曲之所以被稱為插曲,就是因為其很快就會被平定。丘維道出來罵了一通後,又把邵隊喊了過來。看著全副武裝的邵隊軍士,再考慮到邵某人在州中「神射」的名聲,「突將」們也不敢再鬧騰,幾個為首的被吊起來,吃了幾十鞭子,這事也就了了。

    不過,細心的邵樹德注意到,關開閏的臉色卻是很不好看。駕馭不了部眾,很明顯在上級眼裡是大大的失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注釋1:刁雍,祖籍河北,西晉末年舉家南渡。後為躲避劉裕誅殺,逃往後秦。後秦滅亡後,出仕北魏。在任薄骨律鎮將時功勞甚大,發掘黃河水運價值也是在此期間。



第七章 底層武夫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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