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五城大小城門全部洞開。
東西兩城間的木橋上也有軍士把守,各個持槊肅立。
稍遠處的山上,亦建起了一個營寨,大旗飄舞。
更有大隊騎卒在外奔馳,傳遞軍令,彈壓地方。
被抽了一次血的保塞鎮,基本沒有任何抵抗了,就這樣臣服在新的統治者腳下。
符存審披上了大帥賞賜的金甲,剛剛從節度使府上出來。
「符將軍。」
「封將軍。」
符存審、封隱二人互相行完禮後,翻身上馬,並轡(pèi)而行。
「符將軍,渭北置鎮之事,你覺得有幾分把握?」封隱突然問道。
他在軍中的地位很尷尬。
牙校家庭出身,武藝不錯,治軍也可以,但還是有很多人暗地裡譏刺他靠獻妹上位,好教人惱火。
但符存審從來沒有流露過這種情緒,這讓封隱起了不少好感,願意與他多說話。
符存審樂得如此。
他是外將出身,中途投奔而來,升得不慢,肯定也有人暗地裡磨牙。
畢竟,軍中職位就那麼多,立功的人更多,有人想要當官,但最後只得到了財貨賞賜,可不就得暗地裡發泄不滿麼?尤其是當你的競爭者還是一個外來戶的時候。
於是,符存審、封隱二人越走越近,一個都虞候、一個副使,就這樣靠攏在一起,於天柱軍中站穩了腳跟。
游奕使楊璨是楊悅之子,朔方本地將門出身。而軍使李唐賓之妻令狐氏同樣出身夏綏將門,故兩人關係不錯。
白手起家的部隊,十年過去了,竟然也慢慢滋生了派系。
從邵大帥的角度來看,適度的派系競爭是可以接受的,但劇烈的內耗則是不允許的。
現在他有威望,能壓住這幫大將,若以後傳到兒子手上,還能這麼穩嗎?
對了,王建及是天柱軍中的一個異類。
他娶了夏綏本地將門周融之女為妻,但又與符存審關係不錯,目前算是兩派之間的潤滑劑,保證了這支部隊的團結。
「天雄軍已據鄜州,看看大帥何時南下同州吧。」符存審心事重重,他覺得大帥南下關中有些冒險,不是擔心有敵手,而是擔心北邊的局勢。
根據他的觀察,李克用此人心思直爽,但用兵一點都不直爽,相反詭計很多,與邵大帥簡直是兩
呃,不談了。
現在人人都以為李克用會以偏師守北邊的諸關隘,重兵屯於南方,與朱全忠對峙。
但如果他虛晃一槍,偏師在南邊拖住朱全忠,然後利用各部進兵時間不一的有利時機,內線機動作戰,先擊破幽州軍和大同軍呢?
這兩部大意之下,沒準就要吃虧。
還是得儘快解決關中的事情,以待變故。
「渭北置鎮,何人可為帥?」封隱又說道:「大帥本欲親自兼任,但思慮再三,最近又改了主意,不想一人持節三鎮。」
符存審倒沒聽說過這些事情。但這又如何呢?都是幌子罷了,他不感興趣。
當然肯定會有人感興趣。
渭北大鎮,即便不算華州,亦有五州三十縣近八十萬人口,油水還是很大的,更是光宗耀祖,威風凜凜。
邠帥李延齡,現在出行前呼後擁,一口氣娶了十房小妾,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不已呢。
「聽聞李僕射病了,他應不會出任渭帥之職。宋大夫當了鎮北副都護,亦不可能。原天德軍孫將軍、振武軍張軍使都有可能,但似乎又不太可能。」符存審想了想,應道。
他又把心思轉到如何對付李克用上面。
大帥待我恩重如山,不但出錢將家人接到靈夏,還賞賜駿馬、金甲、宅邸,敢不盡心竭力?
「罷了,管他是誰呢。說不定是個如蕭遘一樣的文官,大帥就對文官最放心。」封隱笑了笑,道:「一旦出兵同州,大郎你猜郝振威會不會舉兵相抗?」
「十有八九。他現在安靜得很,原本大帥擔心他南攻華州,好像也沒有出動。」
「對付此人,還得從朝廷那邊想辦法。」
「確實。」
二人這邊在閒聊,那邊由宰相親自掛帥的大軍,走了足足十天工夫,才走出去一百二十里,剛剛抵達醴泉縣。
張濬的屁股有些疼,不得不找來了一輛馬車。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確實覺得騎馬比較好,威風凜凜,顧盼自雄。
但只過了兩天,屁股就受不了了,不得不在咸陽找了輛馬車,雖然還是不太舒服,但總算好一點,沒那麼難受了。
四萬大軍的管束也是個麻煩事。
軍中混日子的將領太多,平日與人喝酒打毬是一把好手,與仕女遊玩踏青也很有勁頭,甚至憑藉自己神策將的身份還搏得了不少好感。但這會要上陣了,一個個哭喪著臉,這也不會,那也不懂,紛紛請示。
但問題是,張大帥也不懂啊!
而且說起這事張濬就有些生氣。都是將門、牙校家庭的子孫,有的還是名將之後,怎麼一個個都不經事?
偶有幾個才能還算出眾的,但架不住大部分人是平庸低劣之輩,最後也顯現不出來。
神策軍原本是邊軍,屬隴右鎮管轄,屯於洮州,軍額兩千。安史之亂後東調,經過一系列的戰鬥,立下了很多功勞,最終成為禁軍,發展壯大到十八萬餘,一度控制了整個關內道、河隴部分地區及關東的陝州等地。
但自憲宗之後,神策軍幾乎不太參加戰鬥了,墮落得比較快。
軍士賞賜三倍於藩鎮軍隊甚至是其他禁軍。內部自成一體,將官升遷自說自話,還沒人敢去查賬貞元年間,有監察御史去查賬,結果被杖四十,流放外地。
神策軍這麼「好」,吸引了太多顯貴、富豪子弟從軍,將領趁機以從軍名額「創收」,這戰鬥力自然就很成問題。
再加上老一輩能打的軍士漸漸凋零,比如原邊軍老兵、收編的軍閥降兵以及隴右失陷而留居京師的西域朝貢酋長,安西、北庭校吏及其子孫等,這些人老去後,空缺由京師「浮浪少年」頂替,這能打就有鬼了。
張濬對這些情況有所耳聞,但總覺得兵多,同時披甲率高,器械精良,總不至於連苦哈哈的涇原兵都打不過吧?
而且,此次出師的四萬人,兩萬是油滑潑皮、坊市少年,這個不談。但還有兩萬是從淄青、天平、泰寧、武寧、河東、宣武、義武、義成、朔方九鎮募的兵啊,他們雖然也才訓練了不到兩年,但應該可以了吧?
將不知兵!張濬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一個用兵大忌。
大軍在醴泉停留了兩天。
期間不斷有人私自離開軍營,去附近的縣城耍耍。他們多是長安少年,出手闊綽,幾乎將城裡的酒肉果蔬一掃而空。沒辦法,軍中的飯食淡出鳥來,吃不慣!
張濬抽空去軍營巡視了一番,結果發現有人在曬太陽,有人在喝酒,有人在畫畫,有人帶了妓女入營……
只有三四個都不足萬人還維持著一定的紀律,沒有這般胡鬧。
「你是哪個軍的?」張濬指著一支看起來還算整肅的部伍,問道。
「神威軍的。」一名都頭模樣的將領答道。
哦,對!差點忘了。
張濬才想起來,似乎劉崇望提過,出征的以左右神策軍為主,但其餘八軍也派了部分人過來,畢竟當初募兵他們也有份。
「何名?」
「沒藏再思。」
「給沒藏都將發賞,賜絹五百。」
「遵命。」
張濬的心情好了些,終究還是有可用之才的。等真到了兩軍交兵的時候,就把這些能打的列在前面,不能打的排在後面,以堂堂之陣破敵。
靈武郡王邵樹德兩次入關中作戰,似乎都是陣列破敵,這招應該比較好使。
九月初五,張濬下令大軍出發,繼續西行。
這次行軍速度快了點,似乎大夥也有點經驗了,十五天時間行軍二百九十里,抵達了一處名為淺水原的地方,附近曾是太宗大破薛仁杲的地方。
張濬下令在此紮營,打探消息,同時收攏部伍。
這十五天行軍,有的部伍能正常走,有的走著走著就慢了,因為掉隊的人不少,因此前後拉得很長,必須收攏一下了。
「招討使,這裡曾經發生過不少戰事。」行營判官劉崇望看著附近的高山、河谷、森林,說道。
「說來聽聽。」帶著四萬人行軍到涇州,張濬的心境已經十分疲累,現在覺得打仗真的沒那麼容易了。
「武德元年,太宗於此大破薛仁杲,俘萬餘人。」
「大曆八年,渾瑊於此大破吐蕃。」
張濬聽了很是高興。
什麼叫彩頭,這就是彩頭!前兩次從長安出兵,都獲得了勝利,這次應該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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