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之中,松濤陣陣。
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參天巨木拔地而起,撐起了頭頂蔚藍色的天空。
大樹之間有許多低矮灌木、草叢,飛鳥走獸潛伏於中,乍一遇人,驚飛遠躥。
只有常年遊走在山林間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其間的壯美與——危險。
「啊——」痛苦到極致的慘叫聲剛一發出,就被打斷了,殘忍的對手沒有給他發出第二聲的機會,迅速果斷地結束了他的生命。
怎么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曾經刺探過敵軍重要情報,襲殺、俘虜過多名敵軍斥候的精銳勇士,也稀里糊塗死在了山林河谷間。斥候,大概是更新換代率最高的兵種了,沒人能保證自己下一次出任務時還能活著回來,沒人!
匆匆掩埋敵方斥候屍體後,一行數人晝伏夜出,小心翼翼地靠近太谷關,仔細觀察。
關城位於太穀穀口,兩邊都是陡絕高山。後漢末年,孫堅曾駐兵於此。
山上可過兵,但與魯陽關、霍邑類似,只能過小股人馬,且沒法通馬車,甚至連騾馬過境都費勁,摔死摔傷不計其數。
古代關城選址,一般而言都十分講究。縱使繞道關後,去個一兩千人,盔甲都沒攜帶幾具,食物可能只夠吃幾天,遠行疲憊,身處敵境,驚慌焦慮,這種情況下打仗是很難贏的。
這種冒險,一般而言就是出其不意,指望敵人驚慌。如果敵人不驚慌,沉著應戰,那慌的就是你,全軍覆沒的概率很大。
斥候在關城旁邊潛伏了多日,觀察到城內大概有三千多兵。多出的這些人,應該是從後方調來的鄉勇,在長直軍精銳的組織下,進行守城作戰,倒是非常適合。
山谷中的驛道上,還有馬車在持續不斷地運輸物資。天剛下了雨,道路泥濘,運輸起來非常吃力。看馬車吃重的樣子,多半運的是器械之類的物資。運糧的車也不少,一袋袋摞在車廂內,上面蓋著雨布,艱難前行。
這是鐵了心堵住這個谷口呢。
觀察得差不多了後,斥候換了個地方,部分人離開,返回洛陽稟報。
行營都虞候盧懷忠尚未抵達,因此情報直接報到李唐賓這裡。李唐賓隨意聽取著,他不是很在意,反正攻太谷關也是假打而已。
今時不同往日了。當年在崤函谷道與梁人對耗,你想迂迴後方都沒什麼好辦法,只能沿路硬啃。但夏王搞了一出戰略層面的大迂迴,即攻占河陽,一下子改變了整個戰局。如今梁人處處是破綻,太谷關的守軍既然想死守,那就要做好成為瓮中之鱉的準備。
霍存部那幾千人,可是想走也走不掉呢。
「傳令,徵調洛陽土團鄉夫五千人,交由馬嗣勛統帶,與其本部一起,往攻太谷關。」
「傳令,順義軍出動,與馬嗣勛部交替攻打太谷關。」
「給東都幕府行文,春播已畢,徵調夫子轉運糧草。」
「催一催陝州,加速轉運糧草、器械。若耽誤了大王的攻勢,可吃罪得起?」
說罷,又頓了一下,道:「最後一道命令修飾下措辭語氣。」
幕僚會意。陝西節度使任遇吉是夏王的元從老人,兩個節度副使孫霸、黃滔也很有來頭,跟他們說話還是要客氣點,免得無意中得罪了人,自尋煩惱。
命令下達之後,馬嗣勛立刻整軍出發。段凝作為糧料使,也會押運第一批物資南下,後面他將在洛陽、太谷之間來回,督促轉運。
馬嗣勛臉色晦暗,看著段凝欲言又止。
「馬將軍,但遵令而行,勿要多想。」段凝知道他在想什麼,勸道:「徐懷玉去當丹州刺史了,這個安排你覺得如何?」
「還不錯。」馬嗣勛不得不承認。
丹州在國朝盛時為上州,後來有所降低。夏王府接管之後,將其定為中州,刺史年俸八百多緡,有州中提供的大宅子,還能撈一些其他好處,也有地位,可以說是不錯的富貴了。
「將軍手下這兩千兵,在此局面之下,可能有什麼作為?」段凝又問道。
馬嗣勛遲疑了一下,嘆道:「我本濠州逃人,在汴州是客將,在夏州也是客將,想做一番事業,難上加難。罷,罷了!」
說完,馬嗣勛對段凝行了個大禮,誠懇道:「有些事情,其實心中清楚,但總有些不甘心。聽君一席話,茅塞頓開。」
「今日,我也要為前程拼殺了。」馬嗣勛大笑道:「走也。」
大軍南行,於三月二十一日抵達了太谷關外,隨即紮營、伐木、打制器械。
一天後,順義軍七千眾也開來了。
三天後,段凝帶著數千土團鄉夫押運糧草而至。
二十五日,馬嗣勛揀選精銳,交由長子帶著,對太谷關發起了第一次試探性進攻。
消息很快傳到了汝州和登封。
「夏賊為何攻太谷?」登封縣內,趙霖首先提出了疑問。
「這有什麼難猜的?」朱漢賓說道:「出太谷後,至潁陽縣,道分兩路,東行七十里至登封,接轘轅道,東南行五十餘里至汝州理所梁縣,接伊闕道。夏賊是想占潁陽,接應大軍前出,接下來或南下或北上,行動自如。」
「胡說!汝州到潁陽,山勢連綿不絕,想過去可不容易。」趙霖說道:「定是要攻登封。」
朱漢賓斜了趙霖一眼,打趣道:「若攻登封,接下來可要去許州鬧騰了。」
趙霖臉色很不好看。
「都住口!」張歸厚聽不下去了。
趙霖、朱漢賓頓時閉嘴。
「太谷關來報,有賊人翻山越嶺,至潁陽縣劫掠。潁陽兵少,只能嬰城自守,若想驅逐賊人,還得咱們這邊想辦法。」張歸厚起身道:「我欲帶廳子馬直往潁陽走一趟,速戰速決,消滅這股賊軍。你等謹守登封,勿要讓賊人攻占了。只要登封不失,賊軍大隊就沒法過。便是過了,亦可截斷其歸路。」
「遵命。」二人齊聲應道。
……
夏軍針對河陽南城的攻勢又陡然密集了起來。
鐵林軍一部在城北渡口與賊兵鏖戰,旬日之間,已殺賊兵數百,陣地穩如泰山。
在邵樹德的命令下,鐵林軍還出動主力,從南側對河陽發起了猛攻。
慘烈的攻城戰下,部隊精神面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變。上萬新兵褪去了一點青澀,體會到了殺戮場的殘酷。因為戰事較少有些懈怠的老兵也打起了精神,慢慢找回了一點當年的感覺,手底非常麻利。
軍隊,還是要經常上陣廝殺,不然戰鬥力很難長期維持不下降。
浮橋已經修建完畢。在火船、強弩、砲車、長杆、鐵鏈五道封鎖線下,梁人水師始終無法靠近。
他們又不敢拼著重大損失硬來,時間一長,中潬城的孟州州兵越打越有信心,士氣高昂。
與他們相對的是河陽南城的梁軍,在目睹了水師三次靠近失敗後,士氣愈發低落,以至於在夜間有人偷偷越城而出,投降夏軍。
符存審敏銳感覺到了敵我士氣此消彼長的變化,果斷放慢了攻勢,轉而攻心勸降。
「梁軍弟兄們,你們也看到,水師走啦,沒人會來救你們。」
「還守個什麼勁?守到端午沒人來救,守到重陽也沒人來救。你們算算存糧,能堅持到重陽節嗎?」
「箭矢用得差不多了吧?傷兵可有傷藥?多久沒領賞賜了?」
「夏王仁德寬厚。新安徐懷玉降了,得州郡之位。降兵精壯者,亦可入軍,大夥提頭賣命,給誰拼殺不行啊?」
「保命要緊,命沒了,什麼都沒了。」
大嗓門的騎兵在外圍齊聲高呼,惹得城內人心紛亂。霍存大怒之下,登上城樓,連發三箭,射死兩人,這才令他們一鬨而散。
當天夜間,霍彥威親自巡夜,抓了數十名欲縋城而下者,盡數斬首,懸於軍營門外,震懾諸軍。
白天,又驅了一波百姓出城,強攻夏軍塹壕,結果顯而易見,千餘人死傷殆盡。
邵樹德收到消息時有些惱火。
這霍存當真是又臭又硬,都這個地步了,你怎麼還不降?
「城內還有多少兵?」他找來了負責這方面的趙光逢,問道。
「據守軍所言,應不到四千步騎了。」趙光逢答道。
七八千兵馬,倉城損失了部分,攻城北渡口損失了一部分,守城損失了一部分,出城襲殺損失了一部分,四千人這個數字應該差不多。
這廝,在河陽擋了自己快三個月了,真是茅坑裡的石頭。
邵樹德又想了想,符存審的方略沒有大問題。這個時候繼續猛攻,只會讓守軍沒心思多想,在外部壓力下拼死一戰。但若稍稍放鬆一下,以勸降為主,他們內部就可能生出變亂。
這與一般的圍城戰不同,因為誰都知道,夏軍沒有任何解圍而去的可能,周圍一大片地域已經被夏軍占了下來,地方官員已經到位,從城上遠遠望去,河陽縣的百姓甚至都在春耕了,這像是要走的樣子嗎?
賞格早就宣布出去了,下面就看梁軍什麼時候忍不下去,取了霍存父子的腦袋。呃,如果是霍彥威取了霍存的腦袋,那就喜感了。
「黑矟軍的組建,伱有什麼看法?」略過河陽南城不談,邵樹德又問起了另外一件事。
黑矟軍,目前已經募集到了五千餘人,其中三千多為長直軍俘虜,另有一千訓練成績出色的續備軍新兵,上千新募的邊疆好手。等下一批降兵送達靈州後,還會繼續擇精壯補入,新兵、蕃人也會貢獻一些,打散後重編,粗粗整訓後,拉到草原上與賊人廝殺。
「沒有意見。」趙光逢說道:「關北之地,不怕他們鬧事。打散重編後,也鬧不起來。待發下幾回賞賜後,更沒人有鬧的心思了。梁兵,本就有許多秦宗權降人,改換門庭而已。」
邵樹德點了點頭,道:「史仁遇有什麼說法沒?」
「史仁遇看起來義正辭嚴,不願相投,但他禮送使者回來,並未加害,可見也不是什麼絕對忠心之輩。」趙光逢道:「最近甚至還約束部伍,不與我軍發生衝突,大王可知其人矣。」
「不錯。」邵樹德笑道:「魏博從上到下,都是滑頭,都是反覆無常之輩,都不可信任。不過還是要繼續遣使,胡攪蠻纏,將借道的事情鬧大一些,最好沸沸揚揚,讓所有人都知道。」
「遵命。」趙光逢應道。
當天夜間,使者又悄然離開孟州,向東而去。與此同時,河陽南城之內,也發生了一件看似偶然又十分必然的事情,掀起了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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