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大王!」諾真水汊之內,軍士們紛紛拜倒高呼。
邵樹德面目沉靜,行走在積雪之中。
新降了一場雪,血跡被掩埋在下面,戰鬥痕跡已經看不出來了。但看著遠遠跪在地上的數千俘虜,你依然可以推算出這場戰鬥的戰果有多大斬首兩千餘級,俘陰山韃靼于越阿布思以下五千餘人,雜畜十七萬。
消息傳出後,活躍在陰山一帶的韃靼人直接崩潰了。三千餘人投降,餘眾潰散,在追殺途中死傷枕籍。考慮到惡劣的天氣,究竟能逃回去幾個人,委實難說,撐死了一兩成吧。
其實,就算逃回去又如何?金刀、黑矟、豹騎三軍派出了萬餘騎,外加陰山蕃部四千騎,已經帶著俘虜嚮導直奔陰山韃靼牙帳,打算將留守老家的人一網打盡。
草原上的戰爭,就是這個樣子。行軍速度快,戰鬥節奏快,勝負立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負者輸掉一切,成為奴隸歷史上居住在斡難河流域的札剌亦兒崛起後,實力強大,奴役了蒙古諸部,讓蒙古人成了他們的奴隸,但海都汗領兵一戰擊敗了札剌亦兒人,札剌亦兒立刻成了蒙古的奴隸,地位瞬間顛倒,就是這麼幹脆。
陰山五部也有頭人領兵趕了過來,看著跪滿一地的韃靼降人,大為震撼。
「哥舒確!」邵樹德喊道。
山南巡檢使哥舒確一路小跑上前,因為雪地濕滑,還差點摔倒了,不過沒人嘲笑他。無上可汗面前,你有什麼資格怠慢?
「末將在。」今年四十四歲的哥舒確大聲應道。
「願不願意挪個地方?」邵樹德問道。
哥舒部目前在豐州九原(州理)、永豐、大安三縣以西、以南,賀蘭山北閭一帶放牧。部落上層是突厥人,中下層以党項等雜胡居多這在草原上其實不算什麼,你算血統根本弄不清楚。
該部實力不怎麼樣,發展至今不過三萬多人,全民征丁的情況下,極限拉出萬人罷了。如今已大半派了出去,正在返回途中。
「鸊鵜泉那邊降了不少人,我給你三千,這邊投降的,我也給你三千,併入你的部落,以後就在諾真水放牧,如何?」邵樹德問道。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哥舒確很清楚,於是立刻答道:「謹遵無上可汗之命。」
豐、勝二州的河南地,有黃河及其支流,宜牧宜耕。如今看來,大汗不想讓他們繼續留在那裡放牧了,改到諾真水一帶。
至於新來的六千人多為精壯這種事,問題不大。陰山五部經常被抽丁征戰,人員損失不小,正好補充進來,增強實力。
這些韃靼人也是說突厥語的,很好消化,哥舒確沒什麼不滿意的。
陰山五部之中,還有契必、渾部這兩個說突厥語族的部落。但說實話,他們這些出身鐵勒的「假回鶻人」與真回鶻人一樣,對突厥很仇視,尿不到一個壺裡。
契必部因為有不少人當過大唐的官,契必章還當過振武軍節度使,因此實力比較強勁,目前有六七萬人,顯然吞併了不少党項、吐谷渾部落民。經濟上半牧半耕,已經不再是純粹的遊牧。
渾部的實力就比較弱了,最初成立時不足兩萬,如今吸收了不少回鶻、吐谷渾,也不過堪堪三萬,仍然是最弱的一支。
藏才部、莊浪部都是党項人,得益於党項人一路東遷、北遷的「宏偉大業」,陰山一帶的党項牧民多如牛毛,什麼陰山党項、黑山党項、山後党項、河壖党項、河西党項等等,幾乎是附近第一大族群。
也正因為如此,十年時間下來,木剌山王氏、鸊鵜泉莊浪氏的實力突飛勐進,不斷吞併小部族,人口一個九萬、一個八萬,在五部中實力首屈一指,半牧半耕。
邵樹德想要陰山以北擴張,很顯然要將一些部落移出山南,哥舒部、契必部是他打算動的兩個部落。
哥舒部好安排,讓他們走就走了,諾真水也不是什麼爛地,他們並不牴觸。
但契必部呢?就有些難度了。
三茬輪作制的推廣,不可避免影響到遊牧部落。沒有人是真正的傻子,看到更高收益的農業模式不學,繼續玩低收益的遊牧。也就是說,是邵樹德讓這些部落養活了傳統模式下養不活的更多人口,現在要遷移,也是個麻煩事。
「還有誰想挪地方的?」邵樹德笑眯眯地看著各部頭人,結果無人答應,倒是幾個來自沙磧的苦哈哈的酋豪嘗試著詢問能否換地方。
邵樹德哈哈大笑,有人想走,有人不想走,很正常。
好言安撫一番後,邵樹德說道:「我欲復後魏涼城郡,置參州,轄善無、參合、沃陽、旋鴻四縣,治涼城。」
這其實包含了北魏的涼城、善無兩郡了,前者轄參合、旋鴻二縣,理所在岱海北邊的涼城,這是一座單獨修建的州城,在參合縣境內。後者轄沃陽、善無兩縣,善無縣在今右玉縣一帶。沃陽宮屬部的牧場也在參州境內。
北魏年間,這兩個郡編戶之民稀少,加起來還不足萬人,但權貴奴隸、諸部牧民極多,畢竟是北魏早年兩都之間的交通要道,這一世大概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參州以東,後魏撫冥、柔玄二鎮舊地,亦置一州,曰柔州,領柔玄一縣(今集寧)。後漢年間,北匈奴西遷,鮮卑遷來此處,十餘萬匈奴部落歸之。檀石槐在附近設立牙帳,奠定鮮卑之基業。這地,很不錯。」
邵樹德這話一出,眾人暗自思索。
參州有沃陽宮那幾萬人了,多半還得安置幾千編戶之民,不會再給別人。
那麼柔州呢?柔州以北的草原,就是陰山韃靼的牧場,這次如果將其擊敗、吞併,那麼結合剛才問有沒有人願意挪地方的話,則此地肯定要安置一部落了。
這個草場,其實不錯啊!
有山脈谷地,草木茂盛,有多條河流,可以小範圍農耕。草場範圍更是極大,有養一個大部落的潛力。
唯一的風險,大概就是會不會惹惱李克用了。畢竟陰山韃靼與他們沙陀朱邪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興許一怒之下就發兵了呢?屆時戰火連綿,別想安心耕牧了。
但還是值得搏一搏的!
一時間,眾人各有心思,但又不敢貿然開口。
邵樹德暗哂。今天也就吹個風,後面還有一系列的工作要完成。柔州這塊地,他屬意契必部。飛龍軍左廂內有不少契必一族的子弟,他可以允許契必章抽調數百老於戰陣的骨幹離開軍隊,組織自己的部落到柔州放牧,占了陰山韃靼的牧場。
誰不滿,誰敢嘰嘰歪歪,就問他怕不怕「五十萬騎」泰山壓頂的威脅。
「我設柔州,如何?」邵樹德突然問道。
「大汗聖明!」眾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只能拍馬屁了。
……
還存在於紙面上的柔州以北的大草原上,大群騎士突然襲殺而至。
被尖刀頂著的嚮導淚流滿面,不忍直視。
陰山蕃部輕騎率先奔至,他們拿著鐵骨朵、短劍、長矛揮舞不停。正在出逃的陰山韃靼心無戰意,但還是分出了一部分人迎戰。
豹騎都指揮使王崇下令全員披掛上馬,兩千具裝甲騎稍稍繞了一下,加速之後,從側翼直衝入三千多韃靼輕騎陣中,一下子就將其截成兩段。
與此同時,黑矟軍副使丁煒率兩千騎繞到正趕著大車小車逃竄的韃靼老弱婦孺左近,兩千人下馬披甲,挺著長長的步槊,掩殺而至。
賊人慌亂不休,但在保衛族人的勇氣加持下,依然奮力廝殺。
邵嗣武在符彥超所率五百騎的保護下,小心翼翼地衝上前去。
父親對子女是愛護的,邵嗣武非常確信,但卻絕對不會溺愛。如今這個世道,過分溺愛無異於讓子女送死。生在這個家庭,他也沒有資格軟弱,不然會讓人瞧不起,什麼榮譽都沒有,與混吃等死無異。
「我從小學的諸般武藝,都是明師教導,時時練習,不曾荒廢,我不會比任何人差。」邵嗣武取出上好弦的騎弓,瞄準了一人。
那人面目猙獰,滿頭滿臉的血,也不知道是誰的。他已經發現了被人緊緊保護著的邵嗣武,頓時怒吼一聲,招呼了十餘同伴,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
天氣冷得出奇,邵嗣武的騎弓卻還溫熱著,他稍稍有些猶豫。自己年紀還小,弓力不是很強,萬一射不死賊人呢?
想到此節,微微調整了下目標,屏氣凝神,一箭射出。
「唏律律!」馬兒痛苦地嘶鳴起來,韃靼騎士直接摔落馬下,半天起不來。
軍士們大聲喝彩,連連射箭,衝過來的賊人漸次落馬。這些前邵氏親兵,功力不知道多深厚,殺人簡直如閒庭信步一般,邵嗣武看了只覺有些慚愧。
符彥超大喝一聲,衝上前去,一槊捅死了迎面殺來的韃靼騎兵,隨後彎腰一抓,將方才墜落馬下的敵騎撈了起來,復又奔回陣中。
「竟然摔死了!」符彥超驚訝道,隨後又滿臉喜色,笑道:「恭喜王子殺賊一人!」
「王子威武,已斬首一級!」親兵們紛紛高呼。
正在奮戰的將士們聽到了,士氣大振,手底下動作愈發有力。
跑路途中被逮到,這批韃靼人算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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