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石嶺鎮。康傳圭的將府內迎來了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
「康將軍,這便是我家主公開出的條件了,你看如何?」看著眼前凶名赫赫的府城牙將,中年人一點懼色都沒有,侃侃而談:「驅走李侃後,助你當上府城馬步都虞候,頂那郭朏之位。郭家之財貨,任爾自取,我家主公不索分文,如此可好?」
「雖說我也很惡郭朏那廝,可張將軍如此做派,也讓我很難心安啊。」康傳圭把玩著手裡一把匕首,冷笑道:「空口白話,就想讓我配合你們?」
中年人臉色一變,又問道:「將軍是何意,不妨直說。」
「要想取信本將,先送兩萬緡錢過來犒賞軍士。」康傳圭道:「另外,把賀公雅之妻送來,本將挺眼熱這個婦人的。」
中年人聞言沉默了,賀公雅之妻,自家主公也想得之,這卻是不好辦了。
「將軍,驅走李侃後,晉陽府庫還不是任我等自取?只要對軍士曉以利害,他們自會明白這個道理,並不需要立時犒賞。」
「哼,說到底還是空口白話!」康傳圭一聽也有道理,不過他還是擔心真趕走了李侃,再殺了郭朏,晉陽府庫未必能讓自己沾手。
「將軍,事實上並不需要你做什麼,只需稍稍讓開一條路,睜眼閉眼即可。」中年人耐心勸道:「賀公雅、郭朏之宅,亦可讓給將軍,如何?」
「不行!要麼先送兩萬緡錢過來,要麼把賀趙氏送來,康某方能見到張將軍的誠意,否則沒得談。」康傳圭一拍桌案,怒道。
站在周圍的親兵也看著中年人,冷笑不已,仿佛下一刻就要動手的模樣。
「將軍這便是不肯幫忙了?」中年人臉色難看了,拱手道:「話不投機半句多,某這便去了。康將軍,須知此事未必就一定要你幫忙才能成。」
「哼!讓張鍇試試看。」康傳圭阻止了身後欲動手的親兵,冷笑道。
什麼都不肯出,空口白話就想賺得別人為他出力,這可能麼?不過賀趙氏可惜了,想起那個婦人的身段、容貌,康傳圭也不由得微微表示敬意。好在還有機會,日後砍了邵樹德,便將這婦人擄至帳中,夜夜把玩。玩膩了就扔給親兵充作營妓,與鄧虔妻女作伴。哈哈,賀公雅,當年還跟老子搶位置,看看到底誰才笑到了最後。
「將軍,沒了咱們配合,張鍇多半只能鼓譟晉陽軍士作亂了吧?」中年人走後,親將上前,低聲問道。
「他不敢。」康傳圭將匕首扔在案上,道:「鼓譟軍士作亂,成不成在兩可之間。張鍇那廝的稟性,某也了解幾分,是個謹慎猶豫之輩,他已是都虞候,犯不著這麼做。萬一事有不諧,讓李侃那條忠狗領兵砍了,豈不冤枉。我看哪,多半還是在代北那裡想辦法。」
親將一聽頓時瞭然,這是要用陽謀逼迫李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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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河東諸將如何聯動,邵樹德仍是在晉陽整頓軍伍,不敢鬆懈。
孫子曰:「兵之勝在於篡卒,其勇在於制,其巧在於勢,其利在於信,其德在於道,其富在於亟歸,其強在於休民,其傷在於數戰。」
孫臏說的這八點,邵樹德自問只做到了一半。第一點選卒,這個不用多說,鐵林都上下皆是經年征戰的老卒,技藝嫻熟。
第二點「勇」,軍紀嚴明、厚加賞賜,他自問也做到了,家無餘財,同吃同住,一起訓練,自然讓人信服。
第三點「巧」就有些問題了,意思是士兵的作戰機動靈活在於將帥的審時度勢,指揮得當,他自問還有不少欠缺。中小規模結陣,面對面打呆仗時,他會,依靠士兵的訓練、裝備、勇氣,搞不好還能打贏。
但如果是大規模會戰,或者放到極其複雜的環境下,他就感到很吃力了,軍事教育不系統,光靠自己讀兵書,或向別人請教,以及在戰爭中學習,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更殘酷地說,會有這個時間嗎?
第四點「利在於信」,即士兵的戰鬥力在於將領言而有信,他自問做得還可以,並且準備一直這麼做下去。
第五點「道」,簡單說就是軍隊訓練合格,基本素質良好,將帥知識充沛,能正確引導,這是軍隊管理層面的知識,他也在摸索學習,路漫漫其修遠兮。不過感覺比第三點做得好,那個真的是硬傷。
「富在於亟歸」、「強在於休民」,這是國家宏觀層面的描述,意思是軍需充足在於速戰速決,國家強大在於百姓能夠休養生息。鐵林都目前軍需還是充足的,第六點無礙,第七點暫時與他沒關係,真沒軍費了,節帥還能擼貸款,竇瀚不就這麼做了麼?憑本事借!
最後一點「傷在於數戰」,很好理解,頻繁的征戰會讓軍隊實力削弱。畢竟戰爭消耗太大,打得多了,物資供應不上,後備兵源枯竭,這都是很現實的問題,還好目前鐵林都尚未被此困擾。
孫臏其實是站在國家角度來闡述的,但邵樹德學習後,覺得對自己也很有幫助。他也是個老丘八了,行伍經驗其實挺豐富的。兵書上的一些知識,幫他戳破了很多窗戶紙,學習筆記又做得很勤,時不時拿出來溫習,再與下屬討論,技能經常得到升級——呃,筆誤,經常有更深一層的感悟。
隨營學堂的知識,目前主要涉及選兵、練兵、治軍、作戰四大塊。鐵林都隊正以上的軍官,大多數都是十年以上軍齡,經驗豐富,因此對選兵、練兵的內容理解很快,但在治軍這一塊,或出於文化短板,或出於自身稟性,或出於社會閱歷,總覺得學習起來沒那麼快,讓邵樹德頗是傷神。
作戰這一塊就不提了,他自己都還在求知若渴的階段,陳誠這個半吊子軍師也只會紙上談兵,還是殘缺版的紙上談兵,大家乾脆互相學習好了。行軍時怎樣才能做到萬無一失,作戰時如何快速部署,敵軍出現變化,我軍如何應變,怎樣合理閱讀戰場形勢,一起參詳吧。
參詳的記錄,邵樹德都記在一本名為《鐵林都練兵紀實》(又叫《樹德新書》)的筆記中,連同以前的內容,經常整理、修改、完善,作為都內隊正以上的讀物。整理時邵樹德口述,陳誠代筆,軍官閱讀時,識字的自己讀,不識字的讓可靠之人幫他讀。《新書》不能流傳到外面,畢竟「受控讀物」嘛。再者,邵樹德也覺得《新書》的內容暫時還太低級,流傳出去貽笑大方,太羞恥了。
這樣「快樂」的學習加練兵活動持續了大概一個月,八月底的時候,代北前線傳來消息,牙將伊釗與李克用作戰不利,請求增援。邵樹德聽到時都氣笑了,李克用才幾個人,居然「作戰不利」,真他媽是黑色幽默啊,你們都是廢物嗎?
邵樹德很快找來了陳誠,想聽聽他的意見。
「將軍,此事沒那麼簡單。」陳誠一上來就說道:「伊釗乃積年大將,河東將門一分子,與其他人關係親厚。他這麼做,我懷疑有很大可能是要李節帥同意派遣駐紮在太原府周邊的兵馬北上。這些兵馬由誰統帶?自然是張鍇、郭朏之輩了……」
邵樹德一聽就懂了。張鍇、郭朏之輩,固然是大將,但平時住在城裡,上班點卯,下班喝茶,想要搞點事情,還真挺費勁的。上月邵樹德捕殺賀公雅,此人不就只有上百家將守御府邸麼——說實話,這個數量都嚴重違規了,只不過沒人管而已。當時軍隊在大營內,親兵亦在,被鐵林都包圍府邸後,基本就是個死字。
但如果需要出征禦敵,把軍隊交到他們手上,那就又不一樣了。蓋因軍士們已經從各個營區集結起來,領了器械、糧草、裝具、馱馬之類的後勤物資,統歸大將指揮,進可攻退可守,搞事不要太簡單。
「賀公雅九泉之下一定很後悔,當初北巡的時候沒有作亂。」邵樹德笑道:「好了,不開玩笑了。陳先生,此事李帥會怎麼處理?」
「李帥當會遣使申飭,暫不會動兵。」陳誠乾脆利落地回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你跟我說聊齋?現在就是比拼雙方耐心的時候,李侃明白,河東將門集團也明白。但雙方也不可能和解了,李侃是個睚眥必報之輩,河東將門也不是善茬,早晚要撞得火星四濺,自己得做好準備,實在不行就護著李侃跑路開溜,也不負他提拔之恩。
「陳先生一言,令我茅塞頓開,真乃吾之荀攸也。」邵樹德真心贊道。
陳誠聽了眼皮子一跳,沒說什麼。
這就是邵樹德現代人殘留習慣帶來的影響了。後世21世紀,大家開這類玩笑,打這類比方時,基本沒啥心理負擔,說就說了,也不代表什麼。但這會可不一樣,邵樹德將陳誠比作荀攸,那豈不是自比曹孟德?聯想到之前自己整理、抄錄的《樹德新書》,陳誠突然有些惶恐,又有些興奮,主公有如此大志向,自己定要好好襄助,日後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啊。
陳誠離開後,邵樹德繼續讀書寫筆記。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九月十五,天氣已經頗為寒冷了,練兵之餘,邵樹德聽到一個消息,不敢怠慢,於是又找來了陳誠和李延齡商議。
「嵐州丘使君那裡,還要麻煩陳先生去一趟。今早我聽到個不好的傳聞,監軍李奉皋欲移鎮河中,恐壞我大事。」邵樹德嘆道:「他媽的,好好的河東監軍不做,居然要去河中當監軍,這李奉皋,可真有意思。」
「監軍河東不易。」李延齡笑了笑,道:「這李監軍也是前任被殺後過來的,一年來深居簡出,低調得很。但如今河東這光景,狗鼻子靈的都能嗅到不對,李奉皋即便想像往常一樣混日子,怕也難。既如此,還不如早作打算,河中鎮頗為富庶,雖不如河東,但也湊合了,有這想法正常。」
老李其實挺能理解李奉皋的。大家都不想爭權奪利,就安安靜靜混日子,行不行?如今看起來不行,那麼還不如儘早走人,遲恐生變。
邵樹德聞言點頭,他能理解,但不能接受。這事情弄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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