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離營的時候稍稍有些混亂。
蕭符乘人不注意,找來一名親隨,低聲耳語幾句。親隨會意,先裝作收拾東西,然後找了個機會,悄悄離開了營地。
不過他運氣不佳,剛離營就撞上了一隊人。
「你是何人?」康延孝馬鞭一指,居高臨下問道。
「我乃行營驅使官鄭穆,奉張慎思張將軍之命前往亳州左營傳令。」
張慎思是排陣使,各軍的駐防、輪換確實歸他管。但這個時候了,去給一個鄉勇駐防的寨子傳令,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伱連匹馬都沒有。
康延孝仔細看了他一會,就在鄭穆心裡都發毛的時候,點了點頭,道:「速去速回。」
「遵命。」鄭穆如蒙大赦,匆匆離去。
康延孝很快趕上了大部隊。
寬闊的驛道上到處是黑壓壓的人影。他們步履匆匆,走得很快,神色間有難以壓抑的緊張,同時也有一絲愉快的感覺。仗,終於結束了,大夥終於可以回家了。
馬車上沒有載特別重的東西。撤軍跑路,罈罈罐罐肯定不能全帶上了。偶有一些糧車路過,車廂內倒是滿滿當當。
役畜嘴裡銜著枚,看起來有些煩躁。馭手們仔細注意著馬騾的狀態,生怕它們發狂。
不多的游騎被散了出去。他們不會走太遠,只要確保沒有敵人突然摸到近前就行了。
康延孝左看看,右瞅瞅,突然間有些懷疑自己做得對不對。
從大營到許州,也就三天的路程。
三天時間,說難聽的,夠幹啥?夏軍可能也就剛造好浮橋,大隊人馬開始渡河。算他們手腳麻利一點,已經渡河完畢,那又怎樣?匡衛軍已經跑到許州了啊。
康延孝一邊接收著斥候們傳回來的消息,一邊默默思考。
其實也無所謂了,夏軍沒攔住的話,他們就成功逃回汴州。攔住的話,盯緊蕭符就行了,此人一定有辦法。
老蕭可真會演,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上的賊船。聽聞邵樹德與蕭家關係匪淺,身邊還有蕭氏女服侍,蕭符也是蘭陵蕭氏南梁房出身,問題應該就出在這裡。
邵樹德要得天下了,老蕭投過去似乎也可以理解。但蕭氏應該出不了皇后了,這個神奇的家族專門給各路英雄豪傑培養妻子、侍妾,也是厲害。說不定過些年頭,蕭氏還能在新朝里再培養出個皇后來,誰說得准呢。
「停下,歇息半個時辰。」令騎策馬而過,大聲傳令。
一口氣跑了兩個時辰的軍士們鬆了一口氣,紛紛席地而坐。
有軍官過來分發飲水、食物,眾人抓緊時間進食。
康延孝默默找了許久,終於看到了正坐在一邊的蕭符。
蕭符安坐在那裡,無悲無喜,鎮定從容。若是不知內情的人看到了,還真得贊他一句處亂不驚。
蕭符身邊還坐著兩名軍校,都是常年看守糧豆器械及各類物資的輔兵軍官。看他們竊竊私語的模樣,蕭符籠絡得還是很不錯的嘛。
康延孝冷笑一聲,坐下吃起餅來。
******
李唐賓是在五月初一早上收到消息的。
蕭符的使者不知道從哪裡搞了一頭騾子,還在蘆葦盪里藏了一條小船,奮力划過河之後,直奔夏軍營地。嗯,運氣不錯,被游騎逮了,但沒受傷。
這個消息能不能信呢?如果是個陷阱,大軍過河,被人半渡而擊,損失會比較大。
但蕭符也不是一般人,聽望司和大通馬行的人為他作保,李唐賓就沒什麼猶豫的了。
更何況他心中也有些懷疑。昨晚有兩名斥候失陷在了河對岸,沒能回來,這說明梁人最近對河岸巡查得很緊,很賣力,這本身就反應了一些事實。
「傳令,經略軍揀選一營戰兵,準備好船隻,等我軍令。」李唐賓下令道。
「遵命。」關開閏離開了營帳,前去布置。
划船過河比較危險,也很混亂,運輸量還很低,遠不如浮橋。因此,這完全就是冒險。如果對岸敵軍兵少,自然沒問題,如果兵多,那樂子可就大了。亂鬨鬨地聚集在河灘上,直接被人一波趕進河裡,餵了魚鱉。
李唐賓帶著隨從親自趕到了河岸邊。
已經有一些游騎渡河到了對岸,他們挑選的都是空曠的地方,遠離敵軍營寨。按照以往雙方攻防的節奏,這時候就有梁軍游騎回去報告了,馬上就會有離得最近的一批軍士列隊開過來,準備廝殺。
但夏軍游騎上岸後,並沒有遇到梁軍的同行。
李唐賓身後的將佐們議論紛紛,誰都看得出來,對岸的梁人主力已經不在了。不然的話,何至於此?
李唐賓依然站在那裡,沒有發出任何命令。
游騎三三兩兩開始聚集,不一會兒,數十騎聚攏到了一塊,在軍官的帶領下,朝梁軍大營摸去。
李唐賓翻身上馬,直往南行。一眾人等也紛紛跟上,沿著河岸疾馳。
游騎摸到了匡衛軍駐守的營地附近。
賊軍營地內旗幡林立,寨牆上有值守的軍士,甚至就連出外樵採的軍士都一如往常,沒有任何異樣。
游騎隊正招呼了一聲,朝樵採的賊兵衝去。卻見那數十人立刻將馬車圍成一圈,弓刀槍槊已拿在手中,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哪有一點輔兵或民夫的樣子?
游騎在梁兵車陣外圍停了下來,並不急於進攻。
賊軍也不動,互相大眼瞪小眼。
等了半個時辰,梁軍營地內也不見任何動靜。按理來說,這會該有軍士出營來驅趕他們這些游騎了。
但沒有,什麼都沒有。
隊正扭頭吩咐了幾句,很快有數騎離開,奔至河岸邊,拿出旗幟發信號。
「啪!」李唐賓以拳擊掌,大喝道:「關開閏!」
「末將在此!」關開閏策馬從後面擠了過來。
「渡河!」
「遵命!」
命令很快下達,早就準備好了的五百戰兵披甲上船,朝對岸划去。
「立刻造浮橋。」李唐賓又吩咐了一句。
很快,營寨內鼓聲隆隆。大群輔兵湧出,還有許多工匠、水手跟在後面,準備修建浮橋。
如果算上昨天在上下游開工建造的另外兩座浮橋,此番夏軍將有三座浮橋過兵,追擊賊人。
經略軍五百戰兵分兩批抵達了河對岸,全程竟然無人阻擋。
水手將船劃了回來,開始接第二營、第三營戰兵。
毫無疑問,匡衛軍已經撤退了,應該就是昨晚的事情。
信使快馬離開了營地,分頭奔往各處。
李唐賓的命令很清晰:偵察好對岸的情況,如果賊人已退走,立刻渡河,能過去多少是多少。
******
長社縣的百姓被緊急動員了起來,伐木的伐木,運輸的運輸,挖壕溝的挖壕溝,忙得熱火朝天。
此地位於長社縣西五里,驛道左邊是縱橫交錯的溝渠和田野,右邊則是村落和樹林。
武威軍的輔兵們將民房全部拆毀,所得磚石、木料拿來修建營寨。
夏王最高指示:當道設寨。武威軍使盧懷忠不敢怠慢,親自監督。
「蜀諸葛亮出祁山,魏遣張郃督諸軍,拒亮將馬謖於街亭。謖依旁阻南山,不下據城。郃絕其汲,擊,大破之。」盧懷忠騎著一匹肩高十四掌以上的駿馬,指著快要完工的營寨,說道:「先前有處地方更好,但乏水,故不取之,爾等當謹記之。」
跟在他身邊的都是十幾歲的少年,盧懷忠的子侄。為了夏王的大業,為了天下的太平,盧懷忠也很拼,已經帶著子侄出征了。
「我立此寨當大道,賊兵若來,繞卻不得。」盧懷忠又道:「兵法雲『歸師勿遏』,賊人急著回家,龐師古定然激勵士氣,欲邀戰我軍。此時我偏不戰,任他辱罵、挑釁,如此相持數日,賊人懼怕追兵襲來,定併力攻寨,只要擋住他最凶的一波攻勢,賊兵必敗。」
「阿爺,便與其野戰又如何?」長子盧景榮問道。
說完,有些不服氣,道:「昔年張仁願築三受降城,防禦突厥。不置瓮城及曲敵戰格之具,激勵將士們野戰破敵,我輩當慕此勇士,陣戰殺敵,死而無憾。」
盧懷忠哈哈大笑。若不是這些年讀的書多了,他還真被兒子考住了。
這事他知道。張仁願築三受降城後,別人問他為什麼不造瓮城,為何不準備各類利於守城的器械?
張仁願回答:「兵貴在攻取,不宜退守。寇若至,則當併力出戰。回顧望城,猶須斬之。何用守備,生其退恧(nu)之心也。」
意思是說,武人要有主動進攻的精神,不能老想著防守。敵人來了,就一起出城和他們野戰。誰敢回頭看城池,就一刀斬了。你準備了瓮城和各類守城器具,反而讓將士們有退守的心思。
後來常元楷當朔方軍總管時,才改造三受降城,令其有了瓮城。時人就因為這事,拿他和張仁願做對比,大家議論下來,更敬重張仁願的武勇,而輕視常元楷有唐一代,很多人明明寡不敵眾,而依然選擇出城與強大的敵人野戰,可能就出於這種風氣。
「你當阿爺是個膽小鬼麼?」盧懷忠故意作色道。
盧景榮連稱不敢,但觀其面色,仍然很不服氣。
盧懷忠不怒反喜。少年郎,就該有這種不怕死的勇武精神,有敢於向優勢敵人主動進攻的豪氣。哪怕年紀大了以後,這種豪氣漸漸消磨,總還能剩下不少。武德,是每個武夫最寶貴的東西,是他們吃這碗飯的最大依仗。
「你當我不敢與賊野戰?」盧懷忠嘆了口氣,道:「若別的仗,老子早提刀上去砍人了。但這次不一樣,我承受不起失敗,大王也不想看到意外發生。龐師古,必須死!他那幾萬人,必須殲滅!不能有任何意外發生。」
盧景榮聽了,理解了父親的苦心,立刻行禮道歉。
盧懷忠滿意地撫了撫他的肩膀,道:「去看看營寨。」
營寨規制不小,已經遠遠超過了驛道,擠占了旁邊的村落、農田。
壕溝挖好了,底寬一丈二尺,口寬一丈五尺,深一丈。壕溝內側的壕牆也堆好了,民夫正在用力將其壓實。
有人在壕牆內布設鐵蒺藜,壕溝內則插滿了鐵簽,看著就很嚇人。
再遠一點的地方,有輔兵在偽裝陷坑、布置拒馬槍等阻礙物拒馬槍不止能防騎兵,也能阻礙步兵推進。
再有一天工夫,就差不多全部完成了。武威軍九千兒郎,皆能征慣戰之勁卒。龐師古想過去,除非踩著他們的屍體,舍此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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