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難軍在長安的進奏院是中和四年新修的,位於平康坊。
這一片總共有12家進奏院,定難軍、河中、河陽、涇原、朔方、浙西東(兩家合用一個)、昭義、容州、同華(兩州合用一個)等。並不算太密集,因為進奏院扎堆的地方在崇仁坊,共二十多家,其他如務本坊、崇義坊、勝業坊等地都只有個位數。
說白了,就是駐京辦,還承擔了銀行職能。只不過如今戰亂初平,進奏院基本只剩下了傳遞公文奏章以及打探消息的功能了。
邵大帥對進奏院的要求不高,也不打算修得多麼高大上。有的鎮、州還是租的宅子呢,不過定難軍還是出錢千餘緡,修了一座前後兩進的宅子,派駐了十餘人,與長安馬行互相照應,收取情報。
蕭蘧來到夏州進奏院時已經是下午了。
邵樹德坐在一張大交椅上,狗頭軍師陳誠、筆桿子盧嗣業分坐左右,靜靜地看著這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
蕭蘧還是有幾分文士飄逸的,不過當了兩年縣令,知道做實事的艱難後,臉上亦有了幾分沉穩之色。總之,給人一種奇怪的混合感覺。
「蕭縣令乃河中能吏,此番來找某,可是為琅琊郡王做專使?」邵樹德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裡,問道。
「正是為做那青鳥而來。」蕭蘧笑了笑,說道:「拜見靈武郡王。」
邵樹德此時已經恢復了郡王的身份,本來西門重遂還試探過他是否想封王,被他拒絕了,不想太招人眼紅。
「王帥乃河中戎首,某是關北朔客,本應守望互助。」邵樹德說道:「此番田令孜弄權,欲令王帥移鎮,本帥已料理首尾,不知琅琊郡王還有何求?」
「王大帥欲親手斬了田令孜。」蕭蘧說道。
「這怕是不妥吧。」邵樹德皺起了眉,道:「田令孜亦是有身份的,當死得體面一些。」
「那麼退而求其次,王帥想親眼見到田令孜死。」
「王帥欲進京?」
「邵帥,王帥有言,為示誠意,河中大軍將屯於櫟陽不動,王帥本人則帶著親兵入長安。」蕭蘧說道:「務必見到田令孜伏誅。」
「若僅有此事,某答應了。」邵樹德說道。
「還有一事……」
邵樹德看了他一眼,心道之前的都是毛毛雨,現在才開始談正題了。
「河東李克用將兵四五萬人,靈武郡王帳下亦有數萬眾,此皆勤王大軍也。為免傷了和氣,王帥願在櫟陽置酒,邀邵、李二位大帥赴宴。」蕭蘧道。
「為何不邀朱、程二帥?」
「王帥只邀英雄。」蕭蘧毫不客氣地說道。
邵樹德聞言低笑了兩聲,道:「此不妥。讓李克用來,某自屯軍霸上,會一會代北豪傑。」
「邵帥,其實何必呢?我家大帥是真心為朝廷著想。」蕭蘧道:「李克用此番收了我家大帥諸般好處,田令孜既敗,本應回師晉陽了,然其依然帶兵入關中,顯是有所求。我家大帥的意思,有事不妨說開了,免得兵戎相見,百姓遭殃。」
邵樹德沉吟了一下。盧嗣業、陳誠二人對視一眼,亦在思考其中利弊。
王重榮此人無甚野心,沒有擴張的欲望,他確實是有做和事佬的動機。前往櫟陽相會,誰也不占便宜,各自帶上一部分人馬過去就行了。有事談事,談不攏各自回家整備兵馬,準備開戰。
當然就邵樹德的本心,他不想現在就與李克用大打出手,想必李克用也不想這麼做,雙方都有一大攤子事要料理。自己要移民實邊,要收復會州,要繼續征討河西党項,要將手伸到天德軍、振武軍那邊;李克用要攻打昭義的河北三州,心裡還念念不忘宣武朱溫,大同、幽州、成德那邊雖然打完了,但遠遠談不上結束。
此時開戰,對雙方都頗為不智。
但邵樹德可以理智思考,他怕李克用不理智。歷史證明這個人的戰略規劃不行,亂得一塌糊塗,今天攻這裡,明天打那裡,把人得罪了一圈,滿目皆敵。地盤沒擴大多少,河東人口卻「穩步」下降,百姓越來越窮,到底圖個什麼?
邵樹德不相信他身邊的謀士都是水貨,不會為他規劃合理的戰略方向,不會為他處理外交關係。那麼原因就只有一個,李克用不夠理智,經常不聽取下屬的合理意見,一意孤行。
問題就在這裡。
這是一個容易被個人情緒、好惡所左右的軍頭。如果不是實在沒有選擇的話,他不會忍辱負重,不喜歡能屈能伸,有仇就要報,就要爽,就要念頭通達。
這種人,難成大事!但也十分危險。一旦被他賴上了,豈不讓其餘各鎮笑死?
「此事緊要,某倒是願與李克用會上一會。不如待王帥進京之後詳談?」邵樹德想了想後,說道:「若能與河東和睦共處,確實是一樁美事。」
「靈武郡王若應允此事,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蕭蘧說道,臉上神情頗為高興,不似作假。
「聽聞蕭縣令乃宰相之弟?」定下了這樁事後,邵樹德又問道。
蕭遘、蕭蘧是親兄弟,只不過一個在朝為官,一個在地方上做事。蘭陵蕭氏,也是名門望族了,蕭遘、蕭蘧之間自然聯繫緊密,為家族利益謀劃。那麼此番蕭蘧前來,難道就沒帶點宰相的囑託嗎?
「家兄在朝為官,頗受小人嫉妒。田令孜勢大之時,亦只得多番隱忍,日後若有機會,當與邵帥多多來往。」蕭蘧這話說得含含糊糊,但意思隱隱到了。
田令孜為何勢大?手裡有兵。
但經歷了此番定難軍入京之事,所有人都清晰地認識到,神策軍也就只能嚇唬嚇唬百姓,根本上不得陣。要想真正依靠軍隊獲得政治上的影響力,不如找外藩將帥合作。
定難軍如此威勢,當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若不是邵某人早與西門思恭、西門重遂叔侄二人搭上了線的話,此時早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蕭蘧將話帶到之後,很快便走了。他的身份十分特殊,既是宰相的弟弟,也是王重榮的人,這樣一個人來做使者,不能不讓人多想。
「陳判官,宰相蕭遘是否與王重榮有勾連?」蕭蘧走後,邵樹德直接拉著陳誠、盧嗣業二人商議了起來。同時,他也讓人去請趙光逢兄弟,他們久在朝中,對這些情況自然較為清楚。
「大帥,王重榮遭了無妄之災後,自然會想著在朝中找個援手,蕭遘是個十分合適的人選。但王重榮素來對河中以外的事務不太關心,蕭遘應也覺得這個幫手不是十分可靠,想再找個十分正常。如今京西北九鎮,定難軍實力第一,即將移鎮鳳翔的朱玫實力第二,若找不成咱們,多半會去找朱玫。」陳誠說道。
「這些個朝官,四處找外藩將帥做幫手,這是玩火自焚啊。」邵樹德嗤笑道。
「大帥,如今田令孜剛剛倒台,正要清算其黨羽。不但是朝中的黨羽,還有外鎮黨羽。」陳誠輕輕點了一下:「最大的外鎮黨羽,無外乎西川節度使陳敬瑄了。」
邵樹德秒懂。
朝廷現在還是有點威望的,別的地方不敢說,關中、三川等地大量實權節度使、刺史的位置,還是可以安排下去的。
蘭陵蕭氏難道不想為自己謀好處?西門氏難道不想安插自己人?甚至就連在藍田裝病的楊復光,也盼著自己的親族、養子們去上任啊。更別說其他朝官了,很多人恨不得能離開長安這個火坑,到外州去任職。
這個時候,邵某人又要祭出問心大法了:我的戰略規劃是什麼?這個一定要明確。
首先:收取會州,與邠寧三州深入連成一片,打通從靈州前往關中的便捷道路。大力發展靈州錢糧基地,深固根本。
其次:從名義上控制關北四道,到實際上控制,如果可能,再收服山南党項、河壖党項、黑山党項、突厥、回鶻、吐谷渾、契苾等部,也就是豐州、振武軍的蕃部。
第三:這裡出現了分支,如果還不適合南下關中,那麼就盡取隴右之地,那裡漢人是少,但蕃人極多,適合牧養牲畜,與靈州農業基地是互補的態勢,自己看樣子還得繼續當「可汗」;如果適合南下關中,那麼就入長安,不要客氣。
第四:便是先得隴,望不望蜀視情況再定。畢竟南下蜀中地形複雜,當地也自成一體,一旦大將強兵入了蜀,還出得來麼?人家會不會自立?凡事要往最壞的方面想。
不過,既然知道朝官們都在瓜分田令孜遺產了,自己當然也要提前做點準備。
邠寧通塞鎮將趙儉,是否願意去蜀中呢?哪怕不能拿下東川、西川帥位,亦可先當個大州刺史或什麼防禦史之類的嘛。他的資歷沒有問題,本人又是老行伍,帶兵打仗的能力不差,西北勁兵入了蜀中,多半就如王建、晉暉的河南精兵入蜀一樣,優勢還是相當大的。
戰略規劃如此,那麼一旦機會出現,就要提前布局。
趙儉入了蜀,如果闖下好大局面,邵樹德也沒把握他對自己的態度如何。但不管怎樣,與其蜀中被其他人分走,還不如讓與自己有點關係的人去分一杯羹呢。
若是趙儉長期在當地與人拉鋸,勢必要向外求援,那時不就是機會了麼?
總之,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有明確的戰略規劃,提前做準備,肯定是不會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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