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極八年九月初一,從北海趕來的諸部使者並未第一時間見到邵樹德。完顏休被喊了過去,面聖半個時辰後,又回到了安排他們居住的小院。「如何?」所有人都緊張地看向他。
「先做飯。」他哼了一聲道,自己走到石磨前,磨起了麥子。其他人愕然。
不過也確實是餓了,於是紛紛上前幫忙搖石磨和手搖磨。
麥子脫殼後,得到了一簸箕半黃半白的麵粉。廚房裡已經有人在燒水了,馬上煮麥粥—與中原用麵粉做餅不一樣,麥粥是渤海人常吃的食物之一。
還有人在準備葵菜。已經仲秋了,百草漸枯,很多菜就要沒了。作為「百菜之主」,葵菜這種隨處可見的蔬菜,更是渤海乃至北地中原百姓的最愛之一。
可以看得出來,飯食並不豐盛。龍原府方面只提供了幾袋小麥、一筐蔫不拉幾的葵菜,外加少許調味料,就什麼都不管了。
但靺鞨人還是很高興。
黑水苦寒之地,生活艱辛。大夥日子怎麼過的?養豬、捕魚、打獵,採集野果、野菜。整體肯定是不太夠吃的,但具體到每個人,差別就很大了。
黑水不養閒人、弱者。自己沒本事,不夠強壯,那就餓肚子,就養不活家人,死在哪個冬天很尋常。能活下來的人,都是有點本事的。
或者身強體壯,悍勇無比,可以去山裡捕獵大型野獸。
或者會點門道,比如會做簡單的日用品,與人交換食物,比如會採集北珠,會飼養牲畜等等。或者有經商頭腦,能拿著皮子去渤海人那裡交換東西。
或者夠狠,能殺人越貨,哪怕遠道而去新羅、日本劫掠,也在所不惜。總之,能活到現在的,都不缺吃的,甚至能經常吃肉。
但他們還是對糧食比較稀罕。這東西吃起來,好像比肉還香啊······
「今日入宮面聖······」完顏休三兩下喝下一碗粥,盛了第二碗之後,沒那麼急了,慢條斯理地說道。眾人沒停下,依舊吸溜地喝著麥粥,但神情都嚴肅了起來,顯然在聽。
「安東府兵已經遣散回家了。」完顏休說道。眾人神色一喜。
「沈、仙、瑕三州府兵還在。」完顏休又道:「他們與侍衛親軍留守上京,鐵林軍、佑***、落雁軍開始北上,前往湄沱湖。」
沈、仙、瑕三州的府兵大部分還沒分地,還在拿募兵的軍賞,他們沒走,並不奇怪。鐵林軍、佑***、落雁軍更是純純的募兵,行軍打仗就是他們的本職,這就北上了?眾人的臉色又落了下來,有人甚至站起了身。
「現在若急了?」完顏休瞟了他們一眼,道:「我再告訴你們一個消息,契丹人被打跑了。」
阿保機這人,今年其實是占了點便宜的,至少罨古只的部屬被他搶了個狠,牛羊損失十餘萬,也有不少人投靠了過去。
聽聞罨古只氣得一病不起,時日無多了。朝廷派人去探望但見其人丁稀稀落落,只剩下不足兩萬人,牛羊也缺,這個冬天很難熬過去了,草場更無可能守住。於是將其遷往安東府,兩萬人作為部曲,分配給府兵們。
算上這批人,安東府兵已從兩年前的七萬一千餘人,增加到了十萬上下。尚存府兵一萬零九百,人均部曲兩戶左右。
阿保機在七聖州肆虐,朝廷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銀鞍直、侍衛親軍一部、營州蕃部等圍攏過去,阿保機久戰無果,再也搶不到東西,也沒能成功煽動起七聖州的叛亂,於是倉皇退去。
臨退之前,得到消息:八月中,月理朵在上京誕下一子,夏皇大喜,冊封其為婕妤,七聖州數萬將士,人賜絹兩匹。
阿保機沒有生氣,冷靜地指揮著各部撤退,方寸一點沒亂。因為他很清楚
,月理朵是被迫的,兩人以前的恩愛歷歷在目,他每晚都會回味,以至於都冷落新婦了。
還有機會!夏主留在渤海一天,他就還有機會把月理朵搶回來。
「契丹人跑不跑關我甚事?以前契丹也搶過咱們和室韋,又不是啥好人。」有人說道。其他人都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著他。
這就是不懂統戰價值。契丹還在,夏主對靺鞨人就會客氣一點。契丹被打跑了,還會那麼好說話嗎?「方才那些都不是重點。」完顏休吃完第二碗粥,又盛了第三碗,繼續說道:「聖上其實很忙,他老人家聽聞了北邊的事情,很不高興。原本想見一見諸位,發些賞賜的,現在都沒了。」
眾人神色一緊,這苗頭好像不對啊,難道要用強硬手段來解決?「聖人只說了一句話,讓我帶回去給諸位頭領。」完顏休道。「什麼話?」有人問道。
「服不服?」完顏休長嘆一聲,粥也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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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廬睹姑,你又皮癢了是吧?」東京宮城長樂殿之內,邵樹德怒喝道。「妾哪裡都癢,陛下快救我。」余廬睹姑喘著氣回道。
邵樹德頭皮發麻。這個女人,他搞不定了。
「若早二十年,朕弄死······你。」邵樹德說完這句話,長時間沒有聲息。
良久之後,余廬睹姑雙手環抱邵樹德的脖頸,將臉埋在他懷中,膩聲道:「陛下,妾方才很舒服。」邵樹德自嘲一笑。
他現在的本事,僅限於把女人的肚子弄大,至於其他的,自家人知自家事,也就那樣了。「朕要辦正事。」邵樹德推開了余廬睹姑,咳嗽一聲,讓人拿來公函。
余廬睹姑麻溜地爬了起來,給他準備參茶。
邵樹德長嘆一聲,這般生龍活虎,可見女人是·····。
把注意力轉到政務上後,他又找回了自信。搞不定女人,我還搞不定男人?
昨日他剛剛下旨,以鐵利府、東平府置蒙州。
鐵利府是渤海國北略的成果,原黑水靺鞨鐵利部的故地。渤海人打下此處後,曾經大力移民,開墾荒地,取得了不少成果。
但他們偏偏忘了一件事,即把臣服的靺鞨部落建制打散,編戶齊民,慢慢消化。現在惡果顯現了。
當黑水諸部大舉南下之時,這些內遷部落一呼百應,揭竿而起,打得渤海人猝不及防,損失慘重。再加上多年與契丹的廝殺,以及室韋人時不時的打秋風劫掠,鐵利府已是一片殘破渺無人煙。
該府的轄域還是挺廣闊的,領廣、汾、蒲、海、義、歸六州,府治在今黑龍江依蘭縣附近。
鐵利人被他們趕走後,向西逃跑,到後世松花江以北、呼蘭河以西、嫩江以東這片區域安頓了下來。對,基本就是大慶、齊齊哈爾這一片,標準的北大荒。
鐵利府以東是東平府,曾是黑水靺鞨拂涅部之地。渤海人征服之後,在此置伊、蒙、沱、黑、比五州,府治伊州位於黑龍江密山。
以鐵利、東平二府合併而成的蒙州是大夏正州,隸遼東道。此旨一出,想必所有人皆知朝廷之意矣:黑水靺鞨哪兒來,滾哪兒去,別惦記著這些土地了。
「陛下,喝點參茶,養養身子。」余廬睹姑渾身不著絲縷,跪在他面前,雙手遞上參茶。
邵樹德的目光居高臨下,從她嬌艷的容顏到絲滑的臀背,一覽無餘。但這麼一副誘人的景象,他卻沒啥感覺了。
得緩一緩。
「把衣服穿上。」邵樹德斥了一句,繼續批閱公函。
「遵命。」余廬睹姑起身,不著痕跡地踩了踩她剛才跪的地方,將毯上的白色污漬用腳擦掉。
「黑水靺鞨
之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置?」喝了兩口參茶後,或許是心理暗示的緣故,邵樹德只覺暖洋洋的,神清氣爽。
「陛下怎麼對付契丹的,就怎麼對付黑水靺鞨。」余廬睹姑穿好衣服,規規矩矩地坐在邵樹德身旁,替他磨墨,嘴裡說道。
「這正是可憂之處。」邵樹德說道:「朕還沒走呢,阿保機就敢過來騷擾七聖州,若朕走了,他還不得上天啊?黑水靺鞨也是,他們對舊土有執念,想要奪回來,其實可以理解。」
鐵利府這個名字,就已經告訴你,這原本是鐵利部的家園。
你被人狠狠打了一頓,死傷無數,一部分人被迫臣服,為人奴役,一部分人慌不擇路逃竄,溜進了鳥不拉屎的北大荒苟延殘喘,換做是你,想不想回來?
興凱湖那邊就更是如此了。
靺鞨人本在此快樂地捕魚、打獵,突然就有渤海大軍殺來,將他們砍得人仰馬翻,被迫北逃至更冷的黑水兩岸。這時有了機會不想回老家?
「陛下,如今這個世道,不講對錯,只認實力。」余廬睹姑說道:「真要論起來,鐵利府最早也不是黑水靺鞨的啊。什麼自古以來?自古到哪一年?說不清的。陛下是天底下最強的男人,你擊敗了契丹,殺了蕭室魯,把我擄回來,隨意享用,妾心甘情願,就因為你贏了。」
余廬睹姑說著說著,眼睛又水汪汪了。
邵樹德頭皮發麻,道:「坐在那裡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
余廬睹姑坐了回去,道:「陛下此時萬不可心軟。誰敢反,動手撲殺就是。就算要施恩,也不是這個時候。」
「史建瑭已經殺了三四千黑水靺鞨兵眾了。」邵樹德說道:「此事確實已不能善了。朕所憂者,乃大軍南返之後,靺鞨人再度造反。」
「陛下,有些事情,本就非一朝一夕之功。」余廬睹姑說道:「移民實邊、安置府兵,都是正道。妾也讀了一些史書,古來帝王可都沒陛下這麼好的條件啊。」
「何解?」邵樹德問道。
「其他地方不好說,單就湄沱湖那一片,渤海人經營百年,人煙稠密。聽聞種下的稻子,畝收兩斛有餘,上京城倚賴之。」余廬睹姑說道:「往前數一千年,湄沱湖這邊可都是野人,無論哪朝哪代都是,以至於中原君王都沒興趣來這地方。今有渤海百年經營的城鎮、官府、稻田、百姓,陛下何猶豫耶?」
「你這婦人,正經起來也很有用處嘛。以後······」邵樹德咳嗽了一聲,道:「不談這事了。你說得對,湄沱湖那一片,朕絕不會讓出去。移民實邊,朕最不缺的就是人力。東京這邊也待夠了,明日回上京。若得空,朕要去湄沱湖會會這些牛鬼蛇神,看看哪個不服。」
「陛下·····」余廬睹姑又膩了過來,輕聲道:「這才是虎視天下的雄主。我們草原婦人,最受不得這等蓋世英雄。與陛下相比,蕭室魯他就不是男人。」
邵樹德這次沒把她推開,因為這個馬屁實在撓中了他的癢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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