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縣的面積其實很小,東西、南北各長30里左右,一天時間就能橫穿縣境。
這個縣原本在巢軍控制之中,中衛大將軍、北面游奕使張言曾長期屯駐於此,與東面的朱溫所部互相呼應,阻遏大唐官軍。
不過現在四面游奕使制度基本廢了。東面游奕使朱溫率軍東出,西面游奕使彭攢的部隊在鳳翔損失慘重,沒剩下幾個人。北面游奕使張言所部曾經敗在名不見經傳的邵樹德之手,損兵四千餘,後來又抽出了部分人馬支援西征,而今只剩下五六千人,卻要守那麼大一塊地方,確實力不從心。
四面游奕使廢了三面,西征失敗,東攻河中又敗,大齊滿朝文武,如今都有些氣沮,覺得關中這地方不該來,還不如在河南、淮南發展呢。
五月初二,高陵縣境內出現唐軍游騎,巢軍人心惶惶,一觸即潰。
不過高陵縣的士紳卻不敢主動接觸官軍。西攻鳳翔慘敗後,尚書省大門上有人題詩諷刺黃巢,黃巢得知後大怒,將當時在尚書省的官員及守門士兵全部挖掉眼睛,倒掉在門前,又在城內大索能寫詩的人,殺三千餘人。還把全長安認識字的全部罰做賤役,想想長安的識字率,這得多少人!
如此酷烈的手段,高陵縣百姓即便心向朝廷,也不敢公然接觸,否則屠城只是尋常事。
出現在高陵縣的游騎當然是鐵林軍了。
帶隊的是游奕使朱叔宗,一共三百餘人,從涇水南岸出發後,一路向東。刺探情報的同時,搜殺巢軍斥候。他們弓馬嫻熟,士氣高昂,與巢軍那些半路出家的騎兵很不一樣,打起來非常順手,一天時間就捕殺了二十餘名巢軍斥候,大大限制了他們的活動範圍。
酉時,除了散出去的八十餘騎外,朱叔宗一行人已至渭橋鎮以東二十里的鴻臚館附近。這個館舍規模極大,原本是用來接待外國使者的,本已廢棄。
不過此時館舍內卻人來人往,搬運、堆放著大量財貨,外圍也有甲士戍守,足足千人,內里多少不清楚,應當也有。很顯然,這是一個黃巢秘密屯放物資的地方。稍稍分析一下便知,黃巢無意久留,想要遁走,這是在提前準備呢。
朱叔宗等人盤算了下手頭的兵力,兩百餘騎,沖館肯定是沒戲的。雖然那些大門、圍牆早就破敗不堪,但用來阻擋騎兵並沒有問題。
得,強攻沒戲,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寶貝放在那裡了,看得摸不得。不過打探到這個情報也不錯了,至少確定了很多事情,如今回去稟報軍使更為重要。
「高陵縣?」邵樹德一伸手,見魏博秋不知所以然,便道:「圖來!」
魏博秋恍然大悟,急匆匆拿圖去了。
「出長安向東,過長樂驛、滋水驛,至東渭橋,五十里。過東渭橋,三十里至高陵縣,鴻臚館便在中間。高陵縣再往東是櫟陽,後面是新店……」邵樹德仔細研究著地圖,半晌後不得其所,疑惑道:「這黃巢到底搞什麼?如果要逃,當然是向東,走渭水南岸更合適,為何要繞道北岸?」
他只記得後世黃巢是被李克用率五萬人馬擊敗的。但眼下李克用才剛剛接旨,李友金帶的三萬多沙陀、吐谷渾部落兵還在代州等他。聽說李克用本人還在說服韃靼、吐谷渾、室韋等北邊五部出兵助他,要募個一萬多人再南下。算算時間,等他到關中,幾個月時間過去了。
可現在鳳翔、涇原、朔方三鎮數萬人馬已逼近長安,短兵相接就在旬日之間,根本不可能等到半年以後。那麼,也就是說,此番黃巢沒有敗,也沒有逃走,官軍與巢軍依舊在對峙之中?
這個解釋是合理的。因為巢軍尚有十餘萬眾,如果死守的話,鄭畋帶的那幾萬人,根本沒有辦法。兩軍對峙,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是最有可能出現的事情。
那麼,怎麼解釋黃巢在提前搬運財貨呢?
「將陳判官請來。」邵樹德下令道。
陳誠很快便至。
「陳判官,黃巢在提前搬運長安財貨,屯於多地,鴻臚館便是一處。」邵樹德說道:「某想了想,巢軍尚有十多萬,有必要如此害怕鳳翔、朔方、涇原三鎮四五萬兵馬嗎?」
陳誠苦思冥想,半晌後方道:「軍使,或是黃巢誘諸軍入長安之計。」
「這倒是個說法。」邵樹德沉吟道。
鄭畋手下只有一個鳳翔鎮,財貨也就那樣,雖不少,但決計滿足不了四鎮兵馬的。不,還不止四鎮,遠鎮河北的義武軍節度使王處存聽聞長安失陷,聖人幸蜀,先派兩千人至興元府保護皇帝,然後自己將兵數千趕來關中,歸於鄭畋帳下,聽說這次也要東征。
像王處存這樣的小股兵馬還不少,蜀中也正派萬餘人北上,說要至關中討賊,因此雲集在鳳翔府的官軍數量正越來越多。鄭畋哪來的錢犒賞諸軍?
節帥可以是忠臣,靠著一腔忠君的熱血帶兵出征,但底下的大頭兵可沒那麼高覺悟,他們可是要錢的。到了這會,鳳翔府的庫藏基本上已經耗幹了吧?即便有西川、東川、山南西道等鎮支援,估計也早就入不敷出,窮得叮噹響。
此番東進,鄭畋要想驅使得動那些大頭兵,只有一個辦法:默許他們劫掠長安。
「諸軍爭入長安,亂作一團,黃巢引軍回殺,大敗官軍,基本是這麼個路數吧?」邵樹德差不多已經想明白了。
之前華原打李唐賓那一仗,李部官兵搶了一堆東西,體力大耗,結果被他們輕易擊破。各鎮兵馬進了長安,那還不是大搶特搶,大包小包,「飽掠重負」,「士無戰心」?黃巢這個時候率軍殺回來,估計會大有斬獲。
「軍使,此事確實極有可能。」陳誠說道:「節帥們受不了收復長安的誘惑,軍士們受不了劫掠的誘惑,面對空城一座的長安,誰能忍得住?不如,速將此事告知鄭都統?
「不錯,某一會便遣使密告鳳翔西門監軍。黃巢若真出此計,乃奇謀也。」邵樹德讚嘆道:「算準了人心,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獲一場大勝。」
「軍使,有件事陳某不得不提醒一下。即便官軍避免了此敗,仍然無法拿下長安。」陳誠說道:「而且,劫掠長安願望落空,天曉得那些軍士們會做出什麼事情。」
邵樹德聞言臉一垮,這年頭都是什麼狗屁軍隊!連自家京城都想搶,不讓搶還會很生氣,搞不好就要兵變,讓人很是無語。
說來說去,還是不能讓大頭兵們入長安。只要一進去,基本就完犢子了,將領根本控制不住的。特別是之前軍中多半已經流傳了很久可以劫掠長安的事情,你現在說不讓,信不信大頭兵們直接殺了你?
這簡直就是個死結!
「不管了,先將此事告知諸葛大帥,其他的事情某也管不了。」邵樹德有些泄氣,道:「我等屯駐涇水之畔,已是擔了風險,對得起朝廷了。大不了,黃巢引軍回殺的時候,側翼襲擾一下,分擔點壓力,便是極限了。」
「軍使,或可說服諸葛大帥全軍南下。」陳誠建議道:「鄜、夏兩鎮一萬六千餘兵,也能做不少事情了。」
「也好。」邵樹德點了點頭,道:「黃巢想撿鄭都統的便宜,咱們便撿一下黃巢的便宜,就是不知道大帥會不會同意。唉,最好還是不要讓各鎮兵馬入長安,都是精兵強將,死了豈不可惜?」
「軍使,一旦鬧起兵變,保不齊有人就降了黃巢,更麻煩。」陳誠苦笑道。
大頭兵們的節操,真的不能高看,或許只有血的教訓才能讓他們乖一點。
這特麼地到底誰給黃巢出的主意?也太狠了!
諸葛爽當天晚上就知道了消息。聽聞黃巢很可能要以空城為餌時,非常吃驚。他也是老軍頭了,當然知道那些藩鎮人馬的德性。黃巢此計,你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頂多減少一點損失。
當然諸葛爽並不關心長安能不能拿下,他關心的只是自己能否得到三川帥位,此間有沒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該好好思量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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