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晌午等到太陽落山,吳歲晚不敢哭,也不敢挪動半步,攥著小拳頭,朝巷口張望,始終不見外祖母的身影。
直到吳府的東側門打開,走出兩個老婆子,架起吳歲晚就拖進了門內,她才哭喊出聲。
「祖母……別不要我,我害怕……」
一扇門的一開一合,一個女孩兒的百傷千悲。
吳歲晚哭泣掙扎,讓拖拽她的兩個老婆子很不耐煩,沒好氣地勸道:「哎呦呦,你可消停些吧,前門鬧出了人命,主子們可都在氣頭上呢。剛回來就鬧得雞飛狗跳,惹了老爺夫人們厭煩,再哭哭啼啼不休,你還想不想有好日子過啦?」
鬧出了人命,誰的命?吳歲晚不敢想,也不敢問,小身子抖如篩糠,被兩個粗手粗腳的老婆子扔去了吳六子院裡的西廂房。
吳歲晚病了,病得稀里糊塗,手腳發軟,像一攤爛泥。在榻上足足癱了兩個月,從盛夏到初秋,她才勉強能到院中走兩步。
在吳歲晚生病期間,嫡母安氏來看過兩次,她父親的小妾梅氏也來看過兩次,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吳六子,一次都沒有來過。
「你既是好了,從明日起就要自己照顧自己,婆子們有很多活計要做,不能單單伺候你。」
安氏端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望著站在不遠處的黑瘦小丫頭,眼神冷淡,語氣更加冷淡:「咱們這樣的人家就是表面看著風光,其實背地裡難處也不少,雇不起太多的下人,也是要為生計發愁的……」
吳歲晚垂著頭,攥緊了衣角,戰戰兢兢,本想回一句她吃得不多,她很勤快,還會幹活。
只是她剛剛蠕動了一下嘴唇,就聽安氏問道:「你都會做些什麼呀?」
「我……我會種田,洗衣做飯,還能去山裡采些山貨換銀子……」
吳歲晚不敢看人,小聲答道。安氏嘆息,似是有幾分有憐憫,但更多的是嫌棄。
「算了,咱們家再艱難也用不著小姐做粗活,你也忘了從前的活法,別像個丫頭似的惹人笑話。明日起讓梅姨娘先教你刺繡,再過些日子,去族學裡見見其她姐妹,學著人家的言談舉止,有個人樣。怎麼也得在及笄前褪去這一身土氣,要不然怎麼見人?咱們府里的小廝都看不上你這樣的!」
「是……」
吳歲晚聲若蚊蠅,她覺得此時的難堪,和全村人圍著她罵小偷時的感覺差不多。
「回房去吧!」
「是!」
吳歲晚立在屋子中間,緊盯著自己的鞋面,兩隻手把衣角攥得死緊,擰成了麻花樣兒。
直到安氏發話讓她出去,婆子在前方引路,吳歲晚放輕腳步邁過了門檻,有涼涼的秋風吹拂著臉頰,她才敢大口喘氣。
安氏算不得惡毒後母,對吳歲晚沒什麼好,也沒有什麼不好。不難為她,也不喜歡她。就是一副愛咋咋地,她夫君在外生的野崽子,不死到她的院子裡就行。
話又說回來,誰天生就是惡人呢?安氏的不近人情也是有緣由的,全因她的男人狗屁不是一個。
吳六子是個不務正業的,一年到頭,一兩銀子也拿不回來。全家上下連主子加奴僕一共七口人,全靠每月在公婆那裡領上十五兩銀子過活。其中艱難,不當家是不知道的。
如今又認回來一個這麼大的閨女,三五年之後還要準備一份嫁妝,這份銀子從哪裡出呢?
安氏也是庶女出身,在家中不受寵,若不然也不會說給吳六子這種,一看就沒有前途的廢材。找的男人不行,就是被娘家放棄的,可想而知,安氏的嫁妝也是薄得可憐。
剛成婚一兩年,安氏對自己的夫君也是存著一份盼望的,哄著勸著敬著,不求大富大貴,只盼著分家以後,吳六子能成為一個頂樑柱。
世間事總是叫人無奈,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在他們的兒子剛剛學會走路時,吳六子就睡了他姨娘的貼身丫鬟,還揣上了孩子。
這件腌臢事裡,定是有吳六子親生母親的手筆。但事已鑄成,拿她有什麼法子呢?說到底就是自己的男人不行。
安氏一股急火,懷上的第二個孩子流了,從此以後,就坐不住胎,懷一個小月一個。
梅氏進了門,肚皮也爭氣,生下了一個兒子。只是來不及高興,還沒出月子呢,安氏就將一碗絕子藥給她灌了下去,吳六子連個屁都沒敢放。
因為那個時候,廢材在外賭錢,輸了一大筆銀子,捅了大婁子,不敢聲張,用安氏的全部嫁妝填補上的。
幸好沒有分家,還能從親爹兜里領銀子餬口。若不然那個當口,吳六子帶著一妻一妾兩個兒子,都得去街上要飯。
梅姨娘是窮苦出身,太知道外面日子的艱難,若不然也不會和吳六子暗中苟且。想著他大大小小也是個少爺,跟著他總比去鄉下刨地來的舒坦。
甚至一開始她也動過仰仗著男人寵愛,和正室叫板的歪心思。
後來一瞧,吳六子都得靠著安氏想法子賺銀錢,才能喘上一口氣,她一個靠廢物男人吃飯的小妾,還能怎麼著?蹦噠幾日,也就老老實實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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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她還有一個兒子呢,不算太慘。男人就那麼回事兒吧,靠不住就不靠,跟在安氏後頭當牛做馬,把兒子養大了比啥都強。
所以,別看吳六子啥也不是,後院卻格外和諧,一妻一妾處的像姐妹,從來不會爭寵。
吳六子還為此事在外面炫耀過,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切是因為什麼。
要不怎麼說他腦子不夠用呢?那兩個女人都沒有把他當回事兒,有他沒他一個樣,日夜趕繡活賺來銀子,把他當貓狗養活,也算舒心。
別人不點破,他自己也品不出味兒來,廢材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吳歲晚很聰明,又是從小做慣活計的,用了不到十日,就將各種刺繡針法學了個明明白白。
梅氏與安氏沒有薄待吳歲晚,但也沒有把她當做自己人,表面風平浪靜,切身體會又冷漠至極。
這些都沒什麼,吳歲晚吃過很多苦,完全可以忍受,她最大的恐懼來自親生父親吳六子。
為了把吳歲晚送回吳家,外祖母李婆婆鬧得狠,死在了吳府正門前。吳六子因此被大房那邊打了十板子,一個月沒能起來床榻。
丟了人,遭了罪,再看自己的女兒,那是一百個不順心眼子。吳歲晚若是在他面前喘氣的聲音大了,都能惹他厭煩,順手抄起什麼東西就打。
吳六院子裡,有一妻一妾,一個嫡子,一個庶子,兩個粗使婆子,再加一個小廝,對吳歲晚挨打這件事,早已司空見慣,也都選擇視而不見。
吳歲晚不敢哭,她也哭不出聲,常常十天半個月裡,嗓子都是腫的,說話都說不出來,喝口水都咽不下去。
別人的眼睛看不見她,不搭理她,再瞧她整日不吭聲,就嘲笑她性情呆板木訥。
吳歲晚生病了,都是悄無聲息,自己硬挺過去的。
她時常忍受著筋骨的疼痛趕繡活,以證明自己不是個吃閒飯的。也要隔幾日就頂著腫脹的半張臉頰,去族學裡念書。
父母都不把吳歲晚當人看,別人欺負她更沒有顧忌。推她下池塘,在她裙子上抹髒東西,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更多的時候,那些孩子會在屋子一角畫一個圈,讓她站在裡邊不許出來,若是不小心踩到了線,就會輪流拿東西砸她。
去族學裡讀書比趕繡活更折磨人,吳歲晚謹記外祖母的叮囑,再難過也要忍著,等及笄之年,找到婆家就可以離開了。
吳歲晚可悲可憐,從前在楊家村受欺辱,她還可以躲到家裡,躲到山裡。現在,深宅大院裡,被打得渾身傷痛,躲都無處躲,再難受,也只能受著。
吳歲晚是動過念頭,向安氏求救的,但是,想想就算了。安氏若有善心,在吳六子毆打她的時候就會出聲勸一勸。
一次又一次,安氏沉默,一天又一天,吳歲晚都是眾目睽睽之下被虐待,她若是想管早管了。
吳歲晚比誰都明白,不但她被親爹苛待,安氏不會管,她被族裡其他人欺辱的事,安氏更不會管的。
因為吳歲晚不只一次見過,安氏在其他族人面前卑躬屈膝。
吳六子挑不起大梁,安氏在吳府都寸步難行,吳歲晚受欺負,又算的什麼大事呢?
吳家兩房大老爺,生養了十七個兒子,二十八個孫輩,卻是男孩兒多女孩兒少,吳歲晚的慘狀很是惹人注目。
但是,人口多人心冷漠,大家都當成笑話,沒人管她的死活。還是吳二老爺的正室夫人看不過去眼,把吳六子招過去訓斥了一頓。
直說他爹養了十來個庶子女,都是如珠似寶,就是毫無血緣的嫡母,也是終日和顏悅色,不曾難為過他們一星半點。
吳二夫人實在想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對自己親生的兒女如此歹毒。
吳六子受教,不再下死力氣打女兒,有時候忍不住動手,也儘量不往臉上招呼。
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吳歲晚挺過了兩年,到她十二歲時,吳六子有所收斂,因為女兒大了,定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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