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石達開的東路偏師潰敗,太平軍始終不順的北伐被迫調整策略,可是很講義氣的張樂行還是拉著蘇天福和李開芳東進到了山東境內,與太平軍的西路偏師陳玉成部會師一處,極大的彌補了太平軍和清軍勝保部之間的機動速度差距,也馬上和陳玉成聯手鄆城得手,在一定程度上重振了太平軍的軍威。
但是很可惜,因為慈禧和慈安的大力支持,可以放棄魯南所有城鎮的駱秉章老狐狸死活不肯出兵南下,太平軍也死活逮不到和山東清軍主力野外決戰的機會。同時刺探到了太平軍互相之間的隸屬關係,得知不但捻軍可以不鳥石達開的命令,就連李開芳都是對石達開聽宣不聽調,駱秉章更是放聲大笑,道:「天助我也!天助老夫!大清攻破山東長毛把握更大了!」
駱秉章現在的幕僚長仍然是湘軍老人劉蓉——之前與接任湖南巡撫文格相處不了,又和胸無點墨的吳超越話不投機,古文家劉蓉便接受了駱秉章的邀請,早在駱秉章還在擔任泰安知府時就已經來到山東投奔駱秉章,與駱秉章同甘共苦多年,現在駱秉章東山再起,劉蓉自然又成了山東的省委大秘。這會見駱秉章笑得開心,劉蓉難免有些驚訝,忙問道:「儒齋為何如此狂喜?長毛增兵上萬,還都是馬隊,你怎麼反倒說攻破山東長毛把握更大了?」
「孟容先生忘了三國中的曹孟德渭水破馬超?」駱秉章微笑說道:「曹阿瞞抹書間韓遂那個故事雖然不過是羅貫中戲言,但其中有段話卻很有道理,眾賊齊聚一處,其眾雖多,人心不一,反而易破。」
「現在魯南的情況就和那本書里的情況十分相似。」駱秉章一針見血的指出道:「魯南賊勢雖眾,然而石達開、吉文元、李開芳、張樂行和蘇天福這五個大賊寇卻互不統屬,令出多門,戰事順利時固然可以齊心協力,攜手作戰!可一旦戰事不利,必然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更妙的是,就老夫所知,長毛眾寇之間的人際關係還相當複雜,處處都有可以下手之處。」駱秉章又眉飛色舞的說道:「老夫之前問過何名標,他供認說吉文元此前從未接受過石達開節制,又長期與李開芳攜手作戰,照此類推,那李開芳必然也沒有接受石達開節制,與吉文元的關係肯定遠比和石達開的親密,現在他們倆久別重逢,重聚於魯南戰場,你說會出現什麼情況?」
「吉李二賊攜手共抗石逆!」劉蓉迅速醒悟過來,想都不想就回答道:「即便不會公開和石達開作對,起碼也有了架空石達開單幹的本錢!」
「聰明!」駱秉章擊掌,又微笑說道:「還有石達開和張樂行、蘇樂福這兩個捻匪之間也有空子可鑽,還記得那個害死袁甲三的無恥逆賊苗沛霖不?」
「這個反覆無常的鼠輩最開始是拉著團練抗捻匪,後來看到捻匪和長毛勢大,又改為和捻匪蘇天福部攜手抗擊官軍,然後看到朝廷官軍重兵部署於淮水一線,就馬上賣了捻匪投靠翁心存,倒戈時還在蘇天福的背後捅了一刀,幹掉了蘇天福部下葛倉龍?你說蘇天福能不恨苗沛霖?能對目前收容苗沛霖的石達開有什麼好印象?」
咋舌於苗沛霖的反覆無常之餘,劉蓉難免也有些慚愧,訕笑道:「以前沒關心過苗沛霖那個鼠輩,還真不知道這個賊子能有這麼無恥。還是儒齋里博聞廣記,知道這些情況,這下子可以派上大用場了。不過,我們具體該如何下手?」
「當然是挑最容易下手的人下手。」
駱秉章笑笑,立即親自提筆,給晚清反水之王苗沛霖派給石達開幫忙的苗軍大將王金魁寫了一道書信,提起之前苗沛霖反水害死蘇天福部將葛倉龍一事,聲稱自己收到準確消息,說是石達開為了討好捻軍準備把王金魁當做見面禮送給蘇天福發落,也乘機正式吞併王金魁所部兵馬。勸說王金魁先下手為強,設鴻門宴幹掉石達開帶著首級來找自己領賞,還給王金魁許諾了一個三品參將的職位。
「王金魁那個賊將會上當嗎?」劉蓉有些擔心的問道。
駱秉章不答,只是從書架上翻出了一道從何名標那裡繳獲來的石達開公文,模仿著石達開的筆跡和口氣給蘇天福寫了一道書信,以石達開的身份承諾會把王金魁交給蘇天福發落,藉以換取捻軍對石達開的全力支持。末了,駱秉章還拿出了一個不知何時偽造的石達開翼王大印蓋上——還十分細緻的用了普通印泥,而不是巡撫衙門專用的極品八寶印泥。
「儒齋,我算是服了你了。」劉蓉哀嘆著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發自肺腑的向駱秉章表示欽佩,說道:「看到這道書信,別說是苗沛霖那幫反覆無常的鼠輩了,就是一個正人君子,恐怕也得立即生出疑心。」
駱秉章又笑了笑,然後才吩咐道:「安排信使時,切不可讓他知道石逆書信是本官偽造,要讓他知道這道書信是勝保將軍的部下在巡哨時繳獲的。」
劉蓉又向駱秉章挑起了大拇指,然後才問道:「王金魁看了書信後,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真的幹掉石達開來投我們?」
「那個賊子肯定沒這個膽量,他的實力也不夠。」駱秉章微笑著說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的話,估計他連找石達開對質的膽子都沒有。他最聰明的選擇,應該是……。」
…………
泰安府一直被清軍牢牢掌握在手裡,駱秉章派出的死間走泰安府大道南下,輕輕鬆鬆就趕到了石達開軍目前所駐紮的兗州,然後死間又冒充王金魁的親戚,順利見到了不是很被太平軍諸將待見的王金魁,表明身份後呈上駱秉章的勸降信和偽造的石達開書信。
效果驚人的好,以己度人之下,王金魁不但立即相信了石達開準備出賣自己討好捻軍,還真的生出了想把石達開幹掉然後向駱秉章投降的心思。然而考慮到自己身在石達開軍中,石軍主力用一隻手就能掐死自己麾下的烏合之眾,王金魁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後經過反覆盤算後,王金魁還學起了自己老大苗沛霖的兩面派手段,一邊回書答應可以考慮,把駱秉章的使者禮送出營,給自己留下一條關鍵時刻投降清軍的退路;一邊派人告訴石達開,假稱苗沛霖調遣自己的軍隊返回鳳台抗擊翁心存,準備帶著在徐州搶來的金銀珠寶開溜。
典型烏合之眾的苗沛霖軍留在太平軍隊伍里純粹就是浪費糧食,根本就派不上什麼用場,所以石達開也沒拒絕王金魁的請求,禮貌性的挽留了幾句後就答應了王金魁的請求,同意王金魁率軍返回安徽。然而越是這樣,王金魁卻越是心驚膽戰,生怕石達開是騙自己掉以輕心,然後突然下手,所以匆匆做好撤離準備後,王金魁連招呼都沒和石達開打,直接帶著軍隊連夜開溜。
王金魁軍的突然舉動當然引發了石達開營地的混亂,消息報告到石達開面前後,石達開為了謹慎起見,當然立即出動值夜軍隊防範,同時派人傳召王金魁來見——結果很自然的,王金魁當然一口拒絕,藉口軍情緊急撒腿就跑,強行衝出了石達開的營地。
事態很快就失去了控制,為了營地安全,嚴密戒備的太平軍值夜軍隊只能是開槍阻攔,槍聲一響後,王金魁軍也馬上開槍還擊,兩支軍隊很快就在太平軍營地里乒桌球乓的打成了一團,大驚失色的石達開別無選擇,只能是趕緊親自率軍鎮壓。結果純數烏合之眾的王金魁軍很快就被擊潰不說,王金魁本人也被太平軍生擒活捉,押到了石達開的面前接受審問。
「翼王八千歲饒命!翼王八千歲饒命!翼王,求求你饒了我,求求你饒了我,我幫你打下個徐州,這段時間來又一直幫你北伐,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千萬別殺我,千萬不能殺我啊!」
面對著拼命磕頭號哭求命的王金魁,石達開算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只能是大吼道:「住口!說,你為什麼要連夜逃跑?本王答應了讓你走,你為什麼連招呼都不打,直接就連夜跑?」
還是在石達開親口承諾不殺王金魁後,痛哭流啼的王金魁才吞吞吐吐的說了事情經過,也呈上了那道書信,結果石達開一看差點沒氣暈過去,沖王金魁怒吼道:「蠢貨!本王是何等人,怎麼可能做此不義之事?這信是假的!」
王金魁張口結舌,沒過兩天石達開更加張口結舌,石達開這邊才剛把被王金魁軍攪亂的營地重新收拾好,還沒決定如何處置王金魁。那邊捻軍總黑旗主蘇天福卻歡天喜地的派人送來了謝禮——還要順便帶走王金魁,押到捻軍之中讓蘇天福親手挖心祭奠葛倉龍。
「本王什麼時候說過要把王金魁交給你們?」石達開莫名其妙的問。
「翼王八千歲,你不是派人給我們旗主送信,要把王金魁送給我們當見面禮,讓我們派人來接走嗎?」捻軍使者莫名其妙的問。
石達開立即明白了什麼,再仔細一問詳細時,也果不其然的發現——的確是有一個身份不明的太平軍士兵詐稱是自己的信使,給曾經被苗沛霖出賣的蘇天福送去了一道親筆書信,表示要把苗沛霖的部將王金魁送給蘇天福當見面禮,請蘇天福派人來接收。
「信是假的!是清妖偽造的!」
石達開再度怒吼,這才把清軍偽造自己書信差點逼反王金魁的事說了。結果捻軍使者張口結舌之餘,也只好問道:「翼王八千歲,那王金魁怎麼辦?小使還能不能帶走?」
如果換成了別的太平軍王爺,為了拉攏捻軍,肯定是毫不猶豫的就把王金魁交給捻軍使者了,然而沒辦法,這個王爺偏偏是石達開。無論是出於道義,還是為了自己安徽後方的安定,石達開都只能選擇拒絕交人,那怕是親信曾錦謙勸說也沒用,石達開都一口咬定道:「不行!王金魁再是罪該萬死,也只能由本王處死,絕不能交給蘇天福!不然的話,本王還有什麼顏面活於天地之間?」
白跑一趟的捻軍使者灰溜溜走了,石達開軍與捻軍之間本來就生疏的關係自然也更加生疏,深恨苗沛霖軍入骨的捻軍對石達開怨言頗多,軍心士氣都受到了一些影響。而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到了這些效果的駱秉章探到消息後,又馬上拋出了自己的第二招——再次親自提筆,直接給石達開寫了一道書信,羞辱嘲笑石達開的治軍無能,主力大營中竟然都能夠出現譁變,力勸石達開主動辭去北線太平軍總帥一職,退位讓賢,把嫡系軍隊交給李開芳或者吉文元指揮,以免一將無能,累死千軍,更別讓天下人覺得山東清軍勝之不武。
末了,老狐狸駱秉章還給石達開準備了一份精美禮物——一套沾有泥漿的農夫衣服,暗示石達開只配當一個鄉野村夫。
「儒齋,你這一手我就徹底看不懂了。」旁邊的劉蓉很奇怪的問道:「你的目的是什麼?激怒石逆,誘他再次大舉北上?這不太可能吧?石逆再蠢,也不可能為了一時之怒,重新調整整個北線的戰術戰略吧?」
「當然不是。」駱秉章搖頭,說道:「我的目的是為了給和石達開主力決戰做準備,誘石逆催軍北上,與我們決戰於泰安以南。不然的話,我們的主力南下,石達開卻在兗州龜縮不出,戰局就對我們不利了。」
「你要和石逆決戰?」劉蓉大吃一驚,忙問道:「是不是太倉促了?現在決戰的時機好象還沒成熟吧?」
「沒有比現在更成熟的時機。」駱秉章淡淡答道:「石逆北上受阻,被迫分兵掃蕩魯南,士氣已挫。而我軍主力成功逼迫石逆南撤之後,將領士卒已經建立了勝利信心,又秘密裝備了羅剎利器,上下齊心,渴望一戰,此時決戰,正對我軍最為有利。」
「但我們的整體實力仍然不及魯南長毛啊?」劉蓉趕緊又問道:「如果集合我們的山東主力,單單只是與石達開的本部主力決戰,或許還有一些把握。但石達開如果抽回了兩翼之兵,再聯合捻匪之力,我們就絕對處於下風了啊?」
「這也正是老夫故意羞辱石達開的關鍵原因。」駱秉章微笑著拍拍面前的書信和禮物,笑道:「老夫料定,石達開見到老夫的書信和禮物之後,必然會狂怒萬分,立誓報仇。再探到我們的主力南下,石達開為了雪恨報仇和挽回顏面,肯定不會徵調兩翼回援,只會親臨本部主力與我們決一死戰!」
「但如果石達開不上當怎麼辦?」劉蓉趕緊又問道。
「石達開逆賊一定會上當。」駱秉章自信的說道:「老夫曾經仔細研究過關於這個逆賊的情報,發現這個逆賊最大的性格缺陷就是過於驕傲,不肯向人低頭,所以才能在不到十四歲時就能挑起供養全家的重擔,不到十六歲就名揚一方,如此少年得志,性格豈能有自傲之理?」
說到這,駱秉章頓了一頓,說了句題外話,道:「如果石達開逆賊是象吳超越那個奸賊一樣,年紀輕輕就奸猾過人,城府深沉,那麼老夫這一計倒是絕無成功之理。但是沒辦法,石達開再是文武雙全,名揚天下,也始終不及吳超越那個逆賊的奸險陰毒,詭計多端,所以老夫可以斷定,石達開逆賊必然中計!絕不會向兩翼之兵求援,只會自領主力,與我們的主動南下之兵決戰!」
「可是萬一呢?」劉蓉有些不放心的說道:「萬一石逆沒有上當,徵調兩翼之兵增援,或者李開芳和吉文元這些逆賊收到消息,主動出兵來給石逆幫忙,我們又如當奈何?」
「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駱秉章點了點頭,然後微笑說道:「不過沒關係,這一仗老夫要親自督師指揮,真碰到這樣的情況可以隨機應變,因地制宜,或是北撤自保,或是用計間敵,不會給石達開逆賊任何破我們的機會。」
到處都有讀聖賢書讀傻了的酸腐秀才,和吳超越一樣,老狐狸駱秉章同樣也最擅長用這樣的傻叉去當炮灰,在明知道九死一生的情況下,駱秉章治下的一個書呆子還是帶著書信和禮物南下到了石達開軍中,代表駱秉章向石達開呈上了書信禮物。
正所謂性格決定命運,看到了書信和禮物之後,石達開即便明知道這是駱秉章的故意挑釁,卻還是氣得拔刀把面前的帥案砍成兩半,狂吼發誓要把駱秉章千刀萬剮,剁成肉泥!而再探得山東清軍在駱秉章的調動下向泰安戰場集結後,石達開又斷然拒絕了曾錦謙和張遂謀等心腹謀士的提議,抽調兩翼太平軍回援兗州戰場,還下令全軍準備北上,自帶本部主力與山東清軍決戰於兗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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