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弢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報紙怎麼會說你已經答應了長毛談判?這事老夫之前怎么半點都不知道?」
「周撫台,報紙說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和長毛談判這麼重要的大事,我們上海商會怎麼事前半點都不知道?」
「撫台大人,這事你得給我們協防局一個交代!我們協防局的大小紳董為了幫你們守上海,出了那麼多的糧食銀子,你們居然還要和長毛談判?你們打算怎麼談?如何談?是不是要把上海讓給長毛?!」
也多虧了吳老買辦事先知道一些內情,上海商會的會長楊坊也曾親自出面幫上海吳軍嘗試收買蘇州太平軍譚紹光部,都多少有些心理準備,相對來說比較冷靜,不然的話,周騰虎絕對能被當場撕了!
然而即便如此,此前知道內情最少的江南大地主代表顧文彬還是急得直接揪住了周騰虎的袖子,一個勁的大吼大叫,逼著周騰虎馬上給自己和自己背後的江南地主集團一個交代。周騰虎別無辦法,也只能是大吼道:「安靜!報紙上是在胡說八道,本官沒答應什麼和長毛談判!」
「是報紙上在胡說八道?」
顧文彬轉怒為喜,剛想向周騰虎質問仔細時,不曾想吳軍老將鄧嗣源和孟馹也急匆匆的衝上了大堂,也都拿著一份報紙向周騰虎問道:「大帥,這報紙上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說我們要和長毛談判?我們的弟兄聽說這件事,軍心受影響了啊!」
「那是胡說八道!」周騰虎咆哮答道。
「不是胡說八道!」
堂外又傳來了金安清的聲音,急匆匆的上堂間,金安清飛快的大聲說道:「弢甫,這時候不能再瞞了,只能是把我們的計劃打算告訴楊會長和鄧將軍他們,讓他們知道內情。不然的話,長毛如果把你的書信抖出來,楊會長和顧董事他們只會更誤會,我們的將士軍心士氣也只會更受影響!」
金安清的話當然讓堂上一陣大嘩,顧文彬和鄧嗣源等人震驚駭然的時候,周騰虎卻突然醒悟了過來,又猛的想到自己之前幾次與太平軍聯絡的書信——書信上不但都有希望和談的文字,還沒有一封被使者帶回來!
「差點又中計了。」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時,周騰虎再不猶豫,馬上就說道:「各位,剛才我的話沒說清楚,今天報紙上說的也不完全是胡說八道,本官的確曾經和長毛有過聯絡,不過我是為了爭取時間才這麼做……。」
花了相當不少的時間,周騰虎才把自己暗中與太平軍聯絡的經過和目的仔細對眾人說完,也明白告訴眾人上海吳軍絕不可能向太平軍低頭,做出那怕一尺半寸的讓步。結果鄧嗣源和孟馹等吳軍將領還好說,馬上就表示明白和理解周騰虎的苦衷,顧文彬和楊坊則是先鬆了口氣,然後又一起埋怨道:「周撫台,那你事前對我們交過底啊,把我們嚇得,還以為你真打算和長毛談。」
「二位紳董恕罪,為了避免走漏風聲,更為了不至於動搖人心,所以才瞞了你們。」周騰虎解釋道:「一旦走漏了風聲,不但長毛那邊肯定不會再上當,傳言也有可能越傳越邪,變成我們為了活命向長毛乞降的謠言,影響軍心和民心的穩定。」
向顧文彬和楊坊仔細解釋著,周騰虎自己也逐漸的醒悟了過來,開始明白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出現了失誤——只顧著為了爭取時間,沒有去考慮人心穩定的重要性。同時周騰虎心裡警惕更生,暗道:「難道這是李秀成一手安排的?如果是的話,那這個大長毛就太可怕了。」
這時,金安清也這才逮到機會向周騰虎問了一個關鍵問題,道:「弢甫,《上海新報》是怎麼回事?就好象是故意幫著長毛打擊我們的民心士氣一樣?」
「我也不知道。」周騰虎搖頭,眼睛卻看向了旁邊的吳老買辦,試探著問道:「吳老大人,這事你知不知道點內幕?」
「老夫怎麼可能知道?」吳老買辦沒好氣的反問,又說道:「不過沒關係,應該查得出來,《上海新報》的總編華美德老夫認識,是個美國來的神父,傳教的時候還受過你們鎮南王的恩惠,可以直接去找他問清楚情況。」
「傳教士?!」周騰虎和金安清驚訝的對視了一眼,一起想起自願給太平軍充當聯絡人的神父艾約瑟,也隱約猜到《上海新報》今天刊登這份頭條的原因……
花費了不少心思和時間調查之後,真相終於浮出水面,被周騰虎猜中,立場一向比較傾向於上海吳軍的《上海新報》之所以刊登這樣的新聞,確實與傳教士總編華美德有著很大關係。
不過華美德也不是出於故意動搖上海人心軍心的惡意,是自帶乾糧給太平軍辦事的艾約瑟主動找到了華美德,把吳老買辦已經收下李秀成要求談判書信的事告訴了華美德,請求華美德在報紙上公布這件事。華美德則一是為了報紙銷量,二是希望和平解決上海問題,三是沒有政治頭腦,腦袋一進水就答應了艾約瑟的要求,導致了後來發生的事。
當天傍晚,艾約瑟和楊篤信也被吳老買辦的人找到,兩個洋鬼子神父都坦然承認是受了李秀成之託才這麼做,卻又一起否認自己有什麼惡意,都堅持說自己這麼做是為了避免戰爭,安撫上海人心,幫助促成和平解決上海問題,更堅持否認自己被太平軍收買,為太平軍充當間諜。
艾約瑟和楊篤信到底有沒有惡意已經不要緊了,反正周騰虎是把他們生吃的心都有了,因為即便有吳老買辦和楊坊、顧文彬幫忙安撫解釋,暗中告訴真相,周騰虎仍然還是被出了銀子錢糧支持上海吳軍的地主富商纏得是焦頭爛額,狼狽不堪,不得不一再親自解釋辯白,費盡口水,也浪費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
同時口頭相傳間,消息發酵變味,各種各樣的謠言傳言也難免大行其道,有傳言說上海吳軍已經喪失了保衛上海的信心,也有人說上海吳軍已經做好了戰事不利就從海上逃跑的準備,還有謠言乾脆一口咬定,說周騰虎和太平軍秘密談判,是打算出賣上海換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榮華富貴!造成人心惶惶,軍民恐慌,對吳軍將士能否保住上海的聲音喧囂而上,一直在為吳軍籌備軍餉物資的上海協防局內部,也開始出現是否應該對吳軍支持到底的危險聲音。
還有更讓周騰虎鬱悶和擔憂的事,天黑時好不容易逮到點空閒,吳老買辦又悄悄告訴周騰虎,說英國領事麥華陀昨天找自己交涉,是和法國領事愛裳一起當面質問上海吳軍與太平軍暗中聯繫的原因,也直接質問上海吳軍是否有和太平軍秘密談判的打算?結果吳老買辦沒敢給出肯定答案,只是表示要和周騰虎商量後再給英法領事答覆。
「吳老大人,這事你還用得著和晚輩商量?」已經快累癱的周騰虎聲音有氣無力,十分鬱悶的問道:「你直接告訴他們真相不就行了?」
「老夫還不是怕他們走漏風聲?」吳老買辦回答的語氣更鬱悶,說道:「洋鬼子的領事還好說,勉強還靠得住,他們身邊的通譯親隨就沒有一個不是見錢眼開的貨,隨時可能為了三五兩銀子出賣我們。到時候長毛知道我們只是為了爭取時間假談判,只是不再上當還好說,如果來一個將計就計,乘機給我們下套,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知道吳老買辦的顧慮也是為了軍隊好,周騰虎也只能是搖著頭閉嘴,又疲憊的盤算了片刻後,周騰虎下定決心,說道:「不能再打利用談判行緩兵之計的主意了,上海的情況太複雜,我們的態度只要稍有曖昧,馬上就是滿城風雨,中外震動!」
「只有開誠布公!」周騰虎提高了一些聲音,惡狠狠說道:「明白髮布公告,讓上海的軍民百姓和海外洋人知道我們和長毛死戰到底的決心,自己斷了和長毛談判的路,這樣才能穩定人心,穩定上海局勢!」
「弢甫,現在這麼做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吧?」旁邊的金安清同樣語氣疲憊的說道:「我們打算和長毛秘密談判的消息已經走漏出去了,還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這時候再發表公告,上海的士紳百姓怕是不會輕易相信了。」
「亡羊補牢雖然晚了點,可也比丟了羊還不補羊圈的強。」周騰虎說道:「先把公告發布出去,然後再在戰場上和長毛打幾場惡仗硬仗,人心就能回來了。」
金安清疲憊的點頭,按照周騰虎的要求立即提筆草擬上海吳軍的對外廣告,以便第二天一早就公開發布。那邊吳老買辦也說道:「弢甫,要不老夫連夜去一趟租界,找洋人領事仔細談談,明白表示我們要和長毛血戰到底,給他們也餵顆定心丸,免得長毛乘機鑽空子,把洋人拉到他們那邊。」
「天晚了,領事館的門已經關了,吳老大人你還是先回府休息,明天早上再去吧。你年紀……,咦,什麼聲音?」
隨口勸著年事已高的吳老買辦回去休息,周騰虎的臉色逐漸變了,因為周騰虎清楚聽到,門外已經逐漸響起了雨水嘩啦的聲音,同時周騰虎還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大事——自己今天只顧著忙於安撫上海的士紳富商,根本沒來得及仔細關心夜間防禦的具體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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