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高雲淡。
官道之上,快馬奔馳,蹄聲四落,一騎飛馳而過。茫茫夜色下,此騎未做任何停留,披星戴月,直奔郊外林中而去。
轉眼間,林中的一座寺廟前傳來馬鳴聲。
只見幾名乞丐從廟中迎了出來。
「幫主……」一名乞丐扶著蒙面人下馬。
「恩……」李元寶摘去面罩,又轉身摸了摸「閃電」的鬃毛,「老夥計,咱們配合還是默契啊。」
「幫主,柳公子在廟裡等你了。」另一名乞丐道。
廟中,李元寶歪著頭看著迎上來的柳明,笑道:「小兄弟啊,果然是不簡單,腦袋轉得比我李元寶還靈光,使出了這等妙計籌錢。咱們把髒水潑到那著名盜馬賊大刀金奎身上,那兩個馬商便不容易懷疑我們。」
柳明一攤手無奈道:「李兄,我這也是無奈之舉,現在還在籌錢還債……」
李元寶嘆氣道:「英雄也為五斗米折腰,秦叔寶也有落魄賣馬時。咱們這種叫花子,最知道餓肚皮的滋味。不過……那幾個馬商也是奸猾可惡,下套給你們。活該他們被騙……」
柳明點點頭道:「此乃不得已之下策,我原本想,若是賣得個好價錢,先緩了燃眉之急,今後再找機會,對那買馬之人做些補償。不過……既然這兩個馬商存心做歹,他不仁,也莫怪我不義。」
他看著李元寶道:「李兄,不過你能將馬牽回來還我,倒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個李元寶,他越看越不簡單。先不說他作為乞丐,為何擁有這烏龍抱月駒,再看他雖然愛錢,可是獎懲分明,有恩必報,倒也是頗令人佩服。
「切!」李元寶不屑道,「我李元寶雖然愛財,但是只取應得之物。這馬雖然跟了我很久,但是既然說好給你,便是你的了。」
柳明微笑道:「李兄愛錢,取之有道,柳某佩服。這酬勞,我已放在這裡。」
「你快去籌錢還債吧。」李元寶道。
六百兩紋銀到手,划去給李元寶的五十兩,還剩五百五十兩,加上柳遠志的私房錢,便有七百五十兩。
出于謹慎考慮,為了避人耳目,那「閃電」暫且還是留在廟裡。
翌日,也就是期限的最後一天。柳遠志又找到當鋪,不得已將自己的貼身玉器典當,七拼八湊,終於湊得千兩。
小心翼翼地將這千兩銀票揣入兜中,柳遠志臉色激動對柳明道:「兒啊,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還清這債務。你真是爹的福星啊。」
「爹,先別說了,咱們趕緊去將小叔贖回吧。」柳明說道,他擔心,自己晚一天,那柳永便會多遭一天的罪。
兩人急匆匆地便望賭樓所在的西市趕去。
西市熱鬧,店鋪鱗次櫛比,茶館酒樓林立,一家家的店鋪飛檐斗拱、檐角相接。
柳遠志在一棟氣勢磅礴的酒樓前停了下來,指著那高懸的匾額道:「就是這家。」
柳明抬頭望去,只見匾額上金漆三個大字——望月樓。
此時門口人頭攢動,各色人等,面帶笑容進進出出。柳明在門口向內一瞥,只見大堂內賭桌十幾張,人聲鼎沸,大家圍桌而站。
關撲、鬥蟋蟀、牌九等各式賭法齊全。期間,還有不少穿著鮮艷,濃妝塗抹的青樓女子伴隨一旁,端茶遞水,媚笑頻頻,風情旖旎萬種。
柳明心想,果然這真是人間樂園,難怪宋人們都沉溺於此。
他扭頭對柳遠志再次告誡道:「爹……這等地方,你不可再來。」
柳遠志滿口答應道:「好……好,爹答應你,只要把你小叔贖了出來,便收手。」
兩人進入大堂,見店內一角,一名尖嘴猴腮的店掌柜在櫃檯前打著瞌睡。
柳遠志一拳向櫃檯上砸去,「砰」的一聲,把那店掌柜嚇了個激靈。
那店掌柜叫六猴,他睜開迷糊的雙眼,見到是柳遠志,眼中即刻帶著輕蔑道:「怎麼著?柳老二,本錢還沒還清,又想來賭?」
柳遠志腰杆子挺得筆直,嚷嚷道:「什麼話?你柳爺我今個是來還錢的。」
「還錢?」六猴帶著驚異的目光看著他,「柳二,你哪來這麼多錢?」
「那你別管了。」柳遠志將懷中那張銀票拿出,往櫃檯上重重一放:「這是一千兩!」
見周圍的賭客略帶驚異的目光看著自己,柳遠志心裡別提有多舒服了。以往自己還賭債,東拼西湊,分期延期,還要看人眼色。現在能一下子還清,倒是從來沒有的事情。
柳遠志挺直腰板,索性說道:「柳爺我最近做起了生意,身價可是不一般了。」
六猴望著那張銀票,滴溜溜的眼珠亂轉,他臉色一變,笑嘻嘻地將銀票揣入懷中,勾著柳遠志肩膀道:「二爺,二爺……沒想到最近二爺發達了。來來……」他向場內吆喝道,「給二爺騰個最好的位子,再來兩局關撲,那什麼……翠紅,好好陪二爺玩幾把。」
「好,二爺這邊請。」一位紫衫女子連忙笑著應道。
柳遠志看著那牌桌,猛得咽了口口水,心裡痒痒的直搓手。
「還債什麼的不急,不急……」六猴陪笑道,「二爺生意做得大,難得開心一下。」
柳遠志剛嚮往前走,只聽到身後一聲柳明的冷哼,他懸在空中的右腳又縮了回來,訕訕道:「我已經答應了咱兒,從此不賭了。」
「不賭了?小賭怡情啊。小公子……要不也來玩兩把?」六猴笑著看著柳明。
柳明冷冷道:「掌柜的,還是快點把我叔三變給放了吧。」
六猴看面相就知道這柳明不是個好忽悠的人,他熱臉貼了冷麵,訕訕笑道:「行,行。其實咱們做賭場的,也是求和氣生財。要是令尊早些還錢過來,也不至於鬧成這副樣子。」
「你們把我小叔關在哪裡?」柳明急切問道。
「公子,我這就帶你們去。」六猴收了銀票,立即帶路,往後院走去。
柳明跟著六猴穿堂過院,心裡愈發不安起來。他前世看過不少賭場扣留賭徒的報道,都是對賭徒進行非人的虐待。北宋一代大詞人柳永,就這麼被可憐巴巴地扣留在賭場裡,飯吃不飽,覺睡不好,想到這,他真是於心不忍。
柳明是個注重家庭關係的人,上一世,自己孤單一人。這一世,多了很多家人。
他很知足。他骨子裡希望自己這一大家子能夠和和美美,只要有家庭成員受罪,無論是誰,他便感到一種莫大的壓力和責任。
六猴帶他們到了二樓走廊盡頭的一間房,柳遠志立即哭嚎著叩開房門:「三弟啊……你受苦了!」
「要是讓我小叔受了半點苦,看我……」柳明也沒好氣地看著六猴道。
這話還沒說完,屋門一開,只聽得震天的呼嚕聲。
兩人進屋一看,這間臥房,窗明几淨,寬敞舒適,倒是一點也沒有囚房的味道。
正中央,一張黑檀木雕花大床上,側睡著一人,鼾聲陣陣,床邊還橫豎著幾個空酒罈。
六猴指了指躺在雕木大床上的身影,說道:「小公子,您的小叔,就在那床上躺著呢。我們哪敢怠慢他啊?這賭場一大半的青樓姑娘,都是他介紹來的呢。」
柳明撓撓腦袋,這副光景,似乎跟自己計劃中的狼穴虎壇救小叔的場景有些不一樣。不過,他記得,這柳永科舉不第後,可是流連花叢客,在青樓整日醉生夢死,這給賭場介紹青樓姑娘,倒也不是不可能。看來身有一技之長,倒是走遍天下都不怕,關鍵時刻還能保命。
六猴陪笑道:「咱們做賭場的,都是和氣生財。把你小叔扣在鄙店,也是無奈之舉。每日,咱也好吃好喝招待著。畢竟,賭場裡這麼多姑娘都認識三變,咱也不能做得太過分。」
柳遠志見柳永還在熟睡,立即上前拍了拍他腦袋:「三弟,我來救你了,咱們回家。」
柳永側了個身子,似乎仍然在夢囈道:「何人攪我清夢?」
柳明見柳永雖然鬢髮凌亂,但是長得鼻正眉直,眉眼間倒也有一股灑脫之氣。
「三弟啊……咱們回家了。」柳遠志大聲道。
「回家?」柳永雙目微睜,不滿道:「六猴,你要趕我走嗎?」
六猴攤攤肩膀看著柳明笑道:「我說對了吧,公子。我們可真沒有怠慢三變。你看看他,是他不想走……」
柳遠志勸道:「三弟,這裡賭場終究不是長久之地。快隨我回家,對了,過來認認你的侄子,要不是他,咱這一千兩賭債不知要背多長時間……」
柳永騰地一下坐起身來,把柳明嚇了一跳。他一雙丹鳳眼看著柳明半響,哈哈大笑道:「三變在此多謝侄兒。」
柳明立即點頭道:「小叔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一家人。」
能得到柳永的感謝,柳明覺得,之前的努力似乎都是值得的。在他看來,能夠讓自己的家人團聚在一起,便是自己最大的欣慰。
「小叔……我們走吧……」
「不急……不急……」柳永捂著自己的腦袋道,「昨夜飲了太多酒,頭還有些痛。讓我緩一緩再說。」話沒說完,他自顧自地躺下,立即起了鼾聲。
柳明苦笑了下,心想這大詞人果然都是性格灑脫不羈,行事做事旁若無人。
見此,柳遠志似乎習以為常,咂咂嘴道:「也罷,讓他休息下吧。」六猴也一旁應和道:「是啊,二爺。您賭債都還清了,既然柳三爺想在這裡休憩片刻,那自然無妨。這樣,我給您泡壺茶,您到大堂稍坐。」
說完,兩人並肩出了房門,下樓而去。
坐在屋內,柳明看著床上熟睡的小叔柳永,心裡還在琢磨,自己到底要等到幾時。
若是這柳永一覺到天黑,自己莫非也是等到天黑?
沒想到,自己第一次接觸這位風雅的大文豪,便是看他打呼嚕。
實在不行,放他在這賭場再睡一晚算了,看這裡的狀況,也倒是像個不愁吃喝的安樂窩。
就在柳明胡思亂想之際,他聽到樓梯間有「蹬蹬」腳步聲上樓。
「掌柜的,您可是幾百年沒來了……」門外聽到六猴的聲音。
接著,隔壁屋門吱嘎一聲打開。
這家掌柜不是六猴嗎?怎麼又多出一位「幾百年」沒來的掌柜?
好奇心驅使下,柳明將耳朵貼在牆根上,發現自己能夠清楚地聽到隔壁房間的動靜。
「掌柜的,您喝茶……」
隔壁屋內,六猴的聲音,顯得恭敬萬分。
「別叫我掌柜的……若是給人聽到了,會誤了大事。」另一個低沉聲音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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