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陸扶雲聞聲斜睨了凌空而來的女子一眼,卻沒停住手上的動作,徑直拔出劍刃丟到如霜的手上。
&劍的重量落到手間,如霜驚詫地看著陸扶雲,「殿下……您,您還活著?」
&是第一次死不了,那麼同樣的伎倆重複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的。」陸扶雲嘲諷地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月如,徑直踩住如霜拿劍的手,「你或是不知,第一次扶風來贈毒酒給本殿,那毒酒早是被換過的。是嗎,月如?」
&殿下。」月如站在外圍,手中拿著兩柄傘,「但殿下您的妝花了。」
&嗎?呵呵呵。」陸扶雲追憶般地看了看漸漸明了天,低低地笑了兩聲,月如還和以前一樣,話不多,卻句句都能到點子上,「可這張臉怕沒有幾個人記得。」
&月如看了看陸扶雲臉上浮過的傷懷,又看了看疼的齜牙咧嘴的如霜,斟酌了片刻道,「殿下記得。月如……也記得。」
&呵呵。月如倒是個好丫頭!」月如話罷,陸扶雲便抬腳撤開踏在如霜手上的腳,衝著如霜低語,「皓月如霜雪,扶風本意一言二姝,卻不想你終究還是誤了這個名字。」
&如霜……如霜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呀,二殿下……」如霜聽著陸扶雲說了『誤』,連忙跪到了月如面前,「月如,你我共事多年……」
&霜將軍自重,月如不過是綏王府一名看院。」月如看著一臉酒氣的如霜莫名地覺得不討喜,再思及她將王府密道的圖紙自作主張獻給了陸扶桑,待她就更沒什麼好脾氣。
&月如,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分了你半塊……」如霜見月如不念舊情,面目便有些猙獰,「你說我忘恩負義,你又何嘗不是!當年綏王歡喜聖上之時,你早知曉,卻為何不制止?」
&子之事,只要主子開心,又怎麼是月如這等下人該操心的……」月如一臉理所當然。
&如霜還想說什麼卻被陸扶雲制止。
&了,如霜!從本殿門下出的人,皆是慷慨赴死之輩,怎會有你這般貪生怕死之人呢?」
說話間,陸扶雲走到如霜面前,拔出如霜腰間的劍,「如霜可還記得何為劍道?」
&道?劍者,尖也,間也,堅也。劍道,處嬗變之處,靈自守……」如霜無神的看著陸扶雲,喃喃自語。
見如霜目光呆滯,隱隱有失魂之象,陸扶雲唇間含笑,徑直鬆手,任著如霜的劍從自己手間脫落,「說的不錯!現在接住你的劍。」
&如霜木然的接過劍柄。
&後把它橫到你的脖子上……」陸扶雲慢慢地下著命令。
&殿下!」月如見陸扶雲要在此處殺如霜,連忙出言阻止。如霜縱是有千般罪過,此時卻殺不得——現在的如霜是聖上的如霜將軍,不是綏王府的一名暗衛!
&陸扶雲沒有搭理月如,只是笑著對如霜繼續道,「對,橫到脖子上。」
&後抹過去。」
眼看著如霜的脖子上散開了一朵血花,倒下去。
陸扶雲面容再次變得冰冷,她的脾氣一向不佳。
見如霜已倒在了墳前,月如遲疑了片刻,道,「二殿下,現在要月如處置如霜的……?」
&必。」陸扶風慢慢把注意力換到了月如的身上,低聲道,「月如,你知道你主子已經死了麼?」
&殿下說什麼胡話,主子一直都活著。」月如沒避開陸扶雲的視線,雙目炯炯有神,「剛剛殿下與主子說話時,月如一直就在邊上。只是礙於身份,月如不敢出聲。」
&剛剛雨點大,確實可能發覺不了有人在四周,但,陸扶雲想來想去還是把自己的疑惑問出了口,「既是一直都在邊上,那你如何還能覺得扶風還活著?」
&是愛著扶桑殿下的主子死了罷了。那就是扶風殿下。」月如看著在雨中靜穆的女子,緊了緊手,「奴剛剛見二殿下拔劍以為殿下要朝著主子去,所以才出口阻攔。」
&你不希望原來的扶風回來麼?」月如來之前,自己想殺如霜細究起來真是奇怪呢,明明知道如霜雖然心術不正,但說的卻大多是實話。
陸扶雲俯身在雨地中撿起滿是泥污的劍刃,伸指摸了摸冰涼的劍身,「月如你明明是扶風的心腹不是麼?」
&如不懂二殿下有多了解主子。但月如能聽懂如霜言的她以為的主子不是主子。如霜眼中的主子,必然是凡事皆以扶桑殿下為先的主子,必然是草菅人命的主子,必然是處處極盡奢華的主子。可,二殿下,您心中的主子也是這般麼?」月如看著盤弄劍刃的陸扶雲,抿抿唇,又道,「月如不知主子身上發生過什麼變動,月如知曉自己的職責不過是護衛好陳國四皇女陸扶風,或者護衛好綏王府的綏王,其他,奴不懂。再者,月如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陸扶雲眯著眼,斜睨了月如一眼,她不喜歡人賣關子,縱使是扶風的心腹也不例外。
&子年幼時曾與月如言過,她覺得殿下您太危險了。」月如看了一眼陸扶雲微微發白的面色,適時的停停。
危險?陸扶雲的唇抿得緊緊的,她頭一次覺得月如說話竟是這般不利索,「繼續。」
&子說你無論何時都是一種雲淡風輕之象,面上翩翩有禮,溫潤如玉,讓人想親近,背地卻是心狠手辣,讓人膽戰心驚。」
&以?」
&見二殿下的面色越來越凝重,月如微微地遲疑了片刻,道,「所以主子言,她更喜歡看上去沒什麼危害,甚至有些可憐的扶桑殿下。」
聽聞扶風覺得陸扶桑可憐,陸扶雲不禁嘲諷道,「扶風竟會覺得陸扶桑可憐?可笑!陸扶桑她從小不就喜扮可憐讓扶風這群皇女憐憫麼?」
&殿下說笑了,主子說過,她可以讓扶桑殿下欠她,但他無法讓殿下欠她。主子是個要強的,且不喜歡欠別人的女子。但殿下似乎總想讓主子活在您的掌控之下。」如月想著早年間,扶雲殿下總是一臉笑意的撤掉主子膳食中對主子康健不利的膳食,卻忽略掉主子眸中想吃的,而扶桑殿下卻願意把自己膳食中為數不多的主子喜歡吃的,偷偷分給主子。
無論是如何的貴胄,都逃不過『投其所好』四個字。
想到投其所好,月如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與您相較,扶桑殿下便是個願意活在殿下庇佑之下的女子。她柔弱、敏感卻能體察到殿下的喜好。凡是殿下喜歡的,她都喜歡。凡是殿下不喜的,她縱使再喜歡也會割捨。無論您信與不信,月如跟著扶桑殿下這麼多年,月如知曉如今扶桑殿下喜的,全是扶風殿下喜的。您說,一個願意為您放棄自己所有喜好的女子如何得不到您的憐愛呢?特別是她跟著您過了近十年!」
&著你的意思,本殿是處處不如陸扶桑,所以活該本殿痛失所愛麼?」任著劍刃輕微地顫動,陸扶雲強忍著壓住自己心頭的不甘,「縱使本殿處處不如陸扶桑,但本殿卻是真喜歡著扶風的,而陸扶桑呢,她不過是個……」
&下確信自己是真的喜歡主子麼?」月如看著陸扶雲手中顫抖的劍,心頭一緊,悄然握住自己腰間的劍,「月如斗膽問殿下一聲,當年殿下詐死,哪出不是算計?郭家退隱有多少您的功勞?扶桑殿下只當郭家退隱是扶風殿下待其情深,但殿下您真心不知郭家退隱不過是殿下為了還您的人情,護住那姚家麼?且,容月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次,殿下您真的在意陳國國主之位麼?姚皇夫當年在皇城之類從不顯山露水,甚至常年雲遊四野,數月都不見其人……」
&究竟知道些什麼?」陸扶雲聞月如言辭間提到了『雲遊』,瞳孔微縮。
&下真當著陳國是您一手遮天,人人任你玩弄麼?」月如見陸扶雲沒有反駁便知自己說到了點上,可她既是說到了點上,那不就……
&想說什麼?」陸扶雲捏著劍柄朝著月如近了幾步,她看月如的視線像一個死人。
&如只想說,殿下放過主子吧!主子並不知道這些,主子曾經只是一個想護著一個皇女的女子罷了。殿下以為的主子待殿下的情誼全是扶桑殿下想出來的緩兵之計!扶桑殿下原想以身試之,主子憂心扶桑殿下會受到殿下的刁難,才出了下策,親身近之。」月如盯著陸扶雲的劍,『撲通』一聲跪到了陸扶雲的身前,定定地看著陸扶雲的眼睛,「主子纏著殿下教劍也好,讓郭皇夫教導殿下也罷,都不過是為了阻殿下去欺凌扶桑殿下罷了。主子原覺得許與您硬碰硬更立竿見影,但扶桑殿下覺得主子年幼,本就是長處,沒必要放著自己的長處不用,去與您在面上破臉。」
陸扶雲微微闔目,「所以?」
&以,主子待殿下並沒有什麼情分!」月如篤定地朝著陸扶雲叩了一個頭,「殿下與主子本是同一類人。扶桑殿下欺了主子,主子欺了您,可主子在勻江戰前,甚至是更早的時候便知扶桑殿下是欺她。但主子依舊願為扶桑殿下所用,且甘之如飴。」
&與本殿說這些做什麼?」陸扶雲狐疑地看了月如一眼,一個平日少話的人忽地開始長篇大論……
&如不敢多求,只求殿下放主子一條生路!主子前時為扶桑殿下所苦,近時卻呈痴呆之象……」月如見陸扶雲已瞧出端倪,隨即直說了自己的想法。
&呆之象?」陸扶雲咬著月如口中道的字眼,心底卻划過了幾番變故,扶風近些日子哪裡是痴呆之象,是直直換了個人。
見陸扶雲陷入了沉思,月如連聲道,「殿下您應知,國主多年未婚,不過是礙著殿下手中的軍權,陳**權與虞國不同,陳國的軍權既徵兵之權,勻江縱是死了三萬人又如何?只要主子想要兵,再征便是,可主子竟是以將軍之位換了國主不婚。這其中究竟意味著什麼,月如想,殿下您應當較月如更清楚。」
&權,扶風不會如此糊塗的……」陸扶雲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兵刃,更是堅信了自己這些日子接觸的都不是原來的扶風。至少,扶風是不會在意一個雨中為她撐傘的人。堂堂綏王,來個撐傘的人是何其不值一提的小事,「扶風許是被妖物上了身,待本殿去……」
思來想去,壓下心頭的怪異,陸扶雲決心去尋陸扶風問個清楚。
見陸扶雲提劍就要去尋陸扶風,月如連忙站起身,衝著陸扶雲的背影喊道,「殿下!月如也知您懷疑主子被邪物上身!可您也該知曉勻江一戰,主子幾乎不可能活下來。若是沒了妖物,主子如今只是一具屍身,埋在這西城之內,安享著後世的供奉。那樣的場面,便是殿下您想要的麼?」
陸扶雲聽著如月的話,半晌未動,直到隔壁傳來『梆梆梆』的聲響,才道,「那你要本殿怎麼辦?」
&過主子!扶風殿下!若是沒有您,主子與扶桑殿下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隔閡!」月如低聲道。
&以,你要本殿看著一個妖物占著扶風的身子受著陸扶桑的供養?」陸扶雲冷笑著看了月如一眼。
&月如大著膽子,回望著陸扶雲。
對著月如的眸子,陸扶雲不願承認,月如說的是真的,但縱使是真的,便要她看著扶風與扶桑在一處麼?她不許!縱使那只是個頂著扶風身子骨的妖物,她也不許!
&膽的奴才!誰給你這般大的膽子?你又那隻眼睛看出哪妖物喜歡陸扶桑?」陸扶雲惱羞成怒。
&是主子不喜歡扶桑殿下,那月如自是歡喜的。月如希冀著主子能喜歡上一個尋常家的公子,娶過府來,來年給府上添一個小主子……主子往昔有兩大憾事,一是喜歡上了扶桑殿下,一是為扶雲殿下您喜歡。你們這些人中龍鳳的喜歡真是沉重到讓主子難以承擔。主子得不到扶桑殿下的喜歡,落得個飛蛾撲火,得到了您的喜歡,落得個作繭自縛。想當年,主子是個何等睿智的女子……」月如看著陸扶雲憤怒的神色,不由得往後退了一小步。
&以你想說陸扶風如此都是本殿害的麼?那你為何不去怪陸扶桑?若是陸扶桑不去招惹陸扶風,扶風又怎會落到這般田地?」陸扶雲一想到扶風已被妖物頂替,心頭便是壓抑不住的的怒火。
陸扶雲與月如對峙間,一個蒼老的聲音讓陸扶雲身形不穩。
&愛這種事怎麼能怪別人呢?喜歡了便是喜歡了,怎麼能因為結局不好,就返回去責怪開頭的喜歡呢?」
&禪師……」陸扶雲看著眼前穿著長衫,帶著佛珠的老者,手中的劍『啪嗒』落到了地上。
&雲施主,你與老衲甚有佛緣。上次一別,距今已快八載了。」明謁禪師衝著月如一笑,又攙住差點跌倒的陸扶雲,「施主上次與老衲相見也是如此一個雨夜,也是如此紛擾的心境。老衲禪院新修,不知可願與老衲一聚?」
&陸扶雲看了眼月如,又看了看落在泥中的劍,正欲出言拒絕,提劍去尋陸扶風,卻聽到了月如道,「扶雲殿下,今夜之事麻煩您不要與主子提起。」
&什麼?」陸扶雲咽下自己之前想說的話。
&為主子許是已經忘卻了前塵。不,準確說,主子或許只能記得扶桑殿下。」月如偷偷看了陸扶雲一眼,不再言語。
明謁聽完月如的話,隨即站在原地,也不多言。
不知過了多久,陸扶雲才衝著明謁低低一笑,「明禪師,本殿有些口渴了。」
&殿下便跟著老衲朝那邊走吧。」
&
&
看著陸扶雲與明謁朝著與陸扶風相反的方向走,月如不禁閉眼吸了一口氣。希望主子不要怪她把事情的原委告知了扶雲殿下,更希望主子日後知曉了,不要怪她欺瞞了扶雲殿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扶雲殿下縱使喜歡上主子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卻是真真的喜歡上了。
明謁禪師說得不錯,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怎麼能因為喜歡的源頭是個陰謀就否認了自己的感覺呢?
這點扶雲殿下再高明謁不如自家主子。
可自家主子……月如想想陸扶風從勻江寄回的書信中所言的,她以命為引,祭壇請靈,不禁抬袖沾了沾眼睛。什麼要她忠於後人?她才不稀罕什麼追隨仙家呢!但若是連她都不願護著扶雲殿下口中的妖物,主子的心血不是白費了麼?
月如看了看倒在墳前的如霜,心道,主子終究還是為了這陳都的江山耗盡了最後的心血,為今之計,只能願她請來的仙人真能護住這陳國的萬里河山。
可,這萬里河山不是已經護住了麼?想想收到信後戰事的進展,月如自嘲的笑了笑。
兩軍交戰只有一人活命,除了仙人,誰又能做得如此乾淨?
但這若真是仙人,那她在扶桑面前的種種舉動可真是漏洞百出。
罷罷,她如今只需把那仙人當著主子護著就好。握緊手中的雨傘,月如轉身越過牆頭。姚伶雲的棺木就在隔壁。
………………
低端生命體是種神奇的生物。
陸扶風不能懂為什麼自她與自稱姓『崔』的女子告別之後,她的眼前一直晃著那個人的臉。那張臉與她記憶中姚伶雲的臉的相似度是91,與她記憶中二皇姐的臉的相似度是93。但這其實沒有什麼意義。分析儀的面部分析主要功能是辨識物種的。陸扶桑的臉與二丫的臉也有80的相似率。
沒什麼奇怪的。
陸扶風默默想,凡人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架構幾乎都是一樣的。
嘖嘖,為什麼要糾結一個丫頭的臉呢?
陸扶風不願承認剛剛與二丫作別在墳前,她心裡不怎麼舒坦,可分析儀上只給了八個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命中注定,都由不得人。
罷了。
不過是少了個使喚丫頭,她剛剛不是多了個低端生命體下屬月如麼?
可月如終究不是二丫。
陸扶風看著分析儀上『不開心』三個字,不禁抿唇一笑,分析儀似乎越來越好玩了。
&是什麼?」陸扶風鬼使神差地問了問分析儀。
分析儀上主動出現了一行字「情緒認知輔助器」。
&緒認知輔助器是什麼?』陸扶風記得以前她的系統里沒有這個程序。
&助您識別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即時低端生命體的情緒。」分析儀飛速出現一行小字。
&個低端生命體都有『情緒認知輔助器』麼?」陸扶風一開始思考,就看到分析儀上有了一個字,>
&們之間都能對話麼?」陸扶風繼續問。
&能。每個低端生命體都有『情緒認知輔助器』,但它們的『輔助器』版本不一,有些不能準確的反應其他低端生命體的情緒,甚至更多的低端生命體不能準確認知自己的情緒。」分析儀忽得刷出了一屏幕字。
&如?」陸扶風想檢測一下輔助器的水平。
&剛那個低端生命體對您的情感很複雜。她一面畏懼著您,一面又希冀著靠近您,同時又想殺掉您。她的記憶中存儲著你的宿主的信息,你們兩個對該時空的認知不在同一水平線上,所以您剛剛泄露了您的身份信息。」輔助器按照陸扶風的指令完成了它的工作。
&的意思是——我有必要隱藏自己的身份以及我需要完美地偽裝綏王?」陸扶風對分析儀對月如分析失敗心有餘悸。
&需要。直接暴露出ai身份更有利於生存。」分析儀給出了柱狀圖。
&什麼?」陸扶風看著陸扶桑名字上方的圓柱高到了80,不禁陷入了沉思,為什麼會增長那麼多?
&為她希望陸扶風死。」
哦。那同理可知,陸扶雲不希望陸扶風死。可陸扶雲不就是二皇姐麼?
看著矮矮的圓柱,陸扶風眨了眨,想到許是數據只是分析,便關掉了分析儀,孤身朝著哭聲傳來的方位移動。可待她循著哭聲繞到殿內,見殿內的跪在棺木前的男子後,眉頭不禁蹙了蹙。
因為那棺木周圍除了男子之外,空無一人。
&孝的人呢?」陸扶風尋著一個蒲團,學著男子的樣子跪下。
&顧命著回姚府了。」知曉身邊有女子來了,男子也未答話,只是把臉埋在袖間,『嗚嗚』地哭。
男子低低地抽噎聲讓陸扶風有些心煩,她似乎沒辦法欣賞這種柔弱的男子做派。但她又詫異男子為何遣了僕從回府。
&說話這般管用麼?」確定了拜祭故人要上香,陸扶風垂手拿起一旁成堆的香,往著身前的鼎中一擱。
&姐不識得顧麼?」瞥到了上香女子的裙角,男子也懶得抬頭看跪在一旁的女子,只是自顧自的哭。
&糾結了片刻,陸扶風去掉了姚伶雲的姓氏,轉而稱呼她為『伶雲』,「我為何要知道你是誰?我只是來祭拜姚……嗯……伶雲的。」
&姐和伶雲很熟麼?」男子聽聞陸扶風提到了姚伶雲,哭聲便小了些。
&是吧。」陸扶雲敷衍著身側的男子,男子卻不依不饒,「敢為小姐與伶雲是什麼交情?」
交情?她和姚伶雲算什麼?一傘之交?一雲之交>
陸扶風想了半天,低語道,「生死之交。」
&真?」陸扶風的回應讓男子的眸中划過一絲精光。
&真。」陸扶風不明男子為何會忽地轉變態度。
男子沒給陸扶風思索的時機,頂著淚痕問道,「小姐家可是權勢滔天?」
權勢滔天?扶風算是皇室,做國主的是她姐姐,縱使姐姐與她關係算不得融洽,但陸家,應該能算得上權勢滔天……
&吧。」陸扶風抬指抹過鼎中的香,頓時火蛇亂舞,青煙縈繞。
&小姐您能幫伶雲做一件事麼?」男子聽陸扶風道她家世不錯,隨即一把拉住了陸扶風的袖子。
&子不該先把手鬆開麼?此乃伶雲棺前……」陸扶風嫌惡地看了看拽在自己袖間的手,她原是不該為此類小事起怒的,可一想到這男子本該是伶雲的夫卻在靈堂之中公然越矩……
越矩?規矩?她為什麼會在意這種奇怪的東西?
&為在您的思維預設中默認了『姚伶雲』會在意此事』分析儀自動啟動,輸出一行字。
為什麼會在意姚伶雲在意的事呢?陸扶風看著男子的手,自己給出了一個答案,因為她在意姚伶雲。
可是姚伶雲作為一個個體已經去世了。
縱使她能讓一個生命重新開始,她卻無法去復活一個已經喪失生命力的人類。人類是世上最特殊的生命——它是唯一存在先於本質的生物。即它先有了軀殼,才有了意識。
她在意的是那個願意給她傘的溫潤的扮作了男子的女子,亦是那個願意廣撒銀錢,帶她翻牆越戶的女子。
陸扶風發覺自己的眼眶中又開始積蓄著奇怪的化學物質,一點一點。滿了。溢出來了。
&煩小姐迎娶顧過門……」男子看著身側的身著華服的女子淚如雨下,隨即衝著陸扶風叩了一個頭。
&何?」陸扶風抿著唇,想著為什麼人類的處理系統會記住一個只見過三面的人,還會把那人主動上升到最高級的權限。
一見公子終身誤?
陸扶風看著分析儀上的小字,淚水再次『吧嗒吧嗒』往下掉。
男子見陸扶風哭得有些止不住,面上閃過幾分猶豫,又見女子的眼神全都落在了棺木上不捨得分她半分,隨即哽咽道,「顧與伶雲本是自小定下的親事。奈何好事多磨。小姐既是伶雲的生死之交,顧求小姐助顧脫宋家。」
&家?宋允是你什麼人?」聽到『姚伶雲』陸扶風眸光一閃,又發覺那男子剛剛提到了『宋家』,頓時想起了那個在宮中裝病的病公子。
&允?」陸扶風的話音剛落,男子的面色便難看了幾分,「果然還是家兄的大名知者甚廣。顧慚愧。」
&兄?既是家兄,公子何不託他助公子?公子家兄在宮中可算得上是一手遮天。」陸扶風見身側跪的是宋家公子,忽地記其二丫走時道此處哭泣的明明是方賢,「方賢呢?」
&公子自是被顧某逐出去了。不知公子……」宋顧驚詫地看了陸扶風一眼,忽覺面前女子姿容不俗,一舉一動皆是貴氣。
&人說他在此處哭……」
&他有何資格在伶雲棺木前哭?既是嫁過綏王,便是綏王府的人,若讓他跪了這靈堂,不是污了伶雲的清明。」宋顧的眉目間皆是不屑。
&你既是覺得他污了這地界,又為何要在伶雲屍骨未寒之際,尋妻家?」陸扶風覺得宋允的弟弟話說得有些可笑,他厭惡方賢不能忠於伶雲,自己又做著類似的事。
&見女子一臉漠然地衝著自己問話,宋顧連忙解釋道,「小姐有所不知!顧一心與伶雲相伴孤老,奈何出身宋家,家兄已與父商討,為顧另尋妻主。顧見小姐行事正派,又與伶雲私交甚好,懇求小姐與宋府一行,助顧。事成,顧有家私萬兩,願盡數奉於小姐,只求小姐為伶雲在府內設靈堂一座,供顧早晚參拜……」
&者已逝。」這世上沒有魂也沒有鬼。設靈堂不過是白費心力。
宋顧聽出陸扶風的意思後,隨即慘澹一笑小姐可知……有時求神拜佛求得不過是自身心安……」
&身心安?」陸扶風聞聲,身子一顫。
&就像小姐冒雨來靈堂拜祭伶雲一般,求的是自己心安。」宋顧喃喃道。
陸扶風想著綏王府設一靈堂,自己每日去看看,裡面會有個男子終日陪伴伶雲的牌位……似乎不錯。
&允原本希你許與誰家?」
&兄……家兄……呵!」提到宋允,宋顧臉色頓時冷峻起來,待想起什麼,又自嘲笑笑,「當年與伶雲訂親之時,家兄就告知了顧需與方賢共侍一妻,如今……」
&不願進綏王府麼?」聽到『當年』,『如今』,『方賢』三詞,陸扶風忽地意識到,宋允打算把他的弟弟送到自己的府上,這個男子想做什麼?
&若是顧能進綏王府,顧定一刀結果了那為上不仁的綏王!」提到綏王府,宋顧咬牙切齒,恨不得吃其肉,飲其血,可一看到棺木,仿佛泄氣了一般——伶雲生前遺書給他,死生有命,不得報復綏王。
&本殿幫不得你了……」瞧著宋顧一臉的落寞,陸扶風起身衝著宋顧拜了拜,「公子情長,扶風感之。伶雲此生得公子憐,是她之幸,奈何天命無常,公子節哀。」
話罷,便足尖輕點,迅速朝著綏王府的方向歸去。
看著陸扶風的背影,宋顧目瞪口呆,他萬萬想不到剛剛與他說話的女子便是綏王,他亦想不到綏王竟與伶雲熟捻到這種地步。兄長是騙了他麼?什麼伶雲不是醉酒自盡而是被綏王逼死的?
關心則亂,兄長必是料到自己凡事只要遇了『伶雲』二字便會意氣用事,才想出此法激自己嫁入綏王府。
為何激自己入綏王府呢?
呵呵呵,怕是兄長等不及陳國的皇夫之位了吧。以幼弟情深刺綏王,來換他在國主面前討歡心。還真是好算計呀!
瞥了眼眼前空空的棺木,宋允含笑做下一個決定,既是兄長希他嫁入綏王府,那便將計就計吧。
綏王瞧上去,似乎還不錯——能分他方寸之地容身。
陸扶風從姚伶雲的靈堂出後,還未行十步,便被一小沙尼擋住了去路。
&王殿下留步!小僧有事要言!阿彌陀佛。」小沙尼邊喊邊將念珠舉到頭頂。
&小沙尼無害的模樣,讓陸扶風的腳步頃刻停住,「何事?」
&僧代明謁師伯傳話,勞您過他禪院一敘。」小沙尼見陸扶風停住了,連忙又躬了躬身,小聲道。
&謁師伯?」陸扶風在資料庫中搜了搜,發覺是一個和尚。嗯,還是個與原身私交甚好的和尚。
不,或許該稱大師。
凡塵中總有欺世盜名的人,也總有參透了人心的人。
張天師屬於前者,明謁禪師屬於後者。
想了想梗在她心頭的姚伶雲,又仰面看了看霧蒙蒙的雨後天,陸扶風轉頭對小沙尼笑了笑,「帶路吧。」
她想領悟一下這個時代的大能。
禪師的院落和記憶中相較沒什麼不同。
小沙尼帶著陸扶風到了禪院門口,便蹦蹦跳跳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陳國國都的大多寺院都集中在西城,只接受世家權貴的供奉。
慢慢邁進青石的階面,一院的花花草草,讓陸扶風的唇角不禁攜上了笑意。
縱使這些花花草草都是乾癟的、殘敗的。
&風殿下覺得這些花花草草如何?」
陸扶風未發覺身後有人插話,只是笑著應了聲,「珊珊可愛。」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仿佛看到了這些枯枝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從枯變到榮,從乾癟到豐盈,發芽,抽枝……直到開出一朵花。
&不都是枯枝麼?」
看著視野中突然伸出來的手,似乎要去拔出枯枝,陸扶風本能的抓住那看上去如枯枝一般的手,「你要做什麼?」
&主,人既是已去了,就該從心底把枯敗的根莖□□,不讓它耗費心力。」明謁沒有抽回被陸扶風攥住的手,「姚大小姐亦是如是。」
&人非草木呀,禪師。」陸扶風聽懂了明謁的意思,隨即鬆開了抓著明謁的手,「再者,這不是耗費心力。枯枝縱使來年不能變綠,它也能回到土中,成為土的一部分養料。」
&枝從泥中汲取的怕遠遠大於它能給予的。」明謁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陸扶風把手落到一株枯苗上。
&以為大師會與世人不同,卻還是落於世人的窠臼。有時候,不是它給予的不夠,而是大師看不透。」陸扶風看了看一院的枯枝,低聲問,「禪師,您待會就會拔掉這些枯枝麼?」
&明謁慈悲地注視著站在自己身側的女子,她似乎正留戀地望著滿院的枯木。
而那位……明謁隨意地轉頭看了看身後窗柩中露出的眼睛,又把視線換到了陸扶風身上,緩緩地笑著應了聲,>
&是這些花花草草的都是……」陸扶風看著明謁的眼睛,心中有一絲困惑,明明是那麼通透的眼睛,為什麼會和一叢花花草草過不去?
「……」明謁未表態,陸扶風隨即注視著一院的草木,抬手綠了一院的草木,「這樣禪師便會留下它們了麼?」
&明謁看著一院的草木在眨眼間,從秋到了春,沒有半分驚訝,還是笑著道,「不會。」
&什麼?」
&為老衲眼中並無這些草木。凡為某物所苦,必是心有某物。」明謁抬手衝著陸扶風躬了躬身。
&她之所以覺得伶雲梗在她心中,是因為她把伶雲放到了心上麼?
看了半晌一院的嫩綠,陸扶風衝著明謁道,「多謝禪師。」
言罷,轉身離去。
&彌陀佛。」看著陸扶風從院中走了出去,明謁隨即衝著屋內的人笑道,「扶雲施主可否開悟了?」
&望了望一院的綠色,陸扶雲滿眼複雜地望著明謁,「禪師,她不是妖物?」
&陸扶雲話一出口,明謁隨即笑了笑,「扶雲施主,您說扶風施主糊塗,可依老衲看,扶風施主清醒得很,倒是施主你需靜心自省,看清自己的心。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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