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聖旨
風青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臉很臭。
身後無紫非杏背著大麻袋一路暗笑,再讓公子不信邪,這一出門,整個盛京連條狗都看不見。
就如此刻。
風青剛剛拐過這一條冷冷清清的街道,眼看著下面這一條上人來往去川流不息。有年輕的丫鬟和賣花的小販討價還價,有嬌美的閨秀掀開轎簾觀賞風景,挑著擔子的老翁沿路叫賣著瓜果蔬菜,有討喜的小二在酒樓門前歡送著客人,有豪華的馬車載著富貴的大老爺穿過鬧市,也有板著臉的父親怒斥著自家不聽話的孩童:「你要是再敢鬧,修羅天使就要來了!」
「哇……」小孩嘴巴一癟,瞬間抱住他爹大腿:「不敢了,狗蛋不敢了。」
「嗯,快跟老子回家!那修羅天使可嚇人了,一身紅衣裳血一樣的,長的那個漂亮就像艷鬼,妖里妖氣的朝著你笑,你的小命就要被勾走了!」
「爹……爹爹……」
「幹嘛?」
「修……修羅天使……真的來了。」小孩拽著他爹褲腿子,胖乎乎的小手一指。
滿街人都停了下來,順著這一指看過去。
此時的街道盡頭,正有一少年環胸而立,一身紅衣裳血一樣的,對頭。
長的可不是漂亮麼艷鬼都沒這麼美,對頭。
嘴角邪氣的勾著怎麼看怎麼妖異,對頭。
夏末的微風拂過……
咻——
鮮花,蔬菜漫天,瓜果亂飛,扁擔嘎嘣折斷,馬車吭哧栽倒,小姐千金的尖叫聲,小二掌柜的關門聲,孩子們雞飛狗跳的哇哇聲,大老爺屁滾尿流的逃竄聲……眨眼的功夫之後,整條街道恢復了平靜。
無紫非杏目瞪口呆:「嘖嘖嘖,這速度……」
早有了前幾條街的心理準備的喬青,十分淡定地望了望天,隨即晃出了空蕩蕩的大街。
就這麼一直到了宮門口。
守門的侍衛遠遠見到一抹紅色身影,腿腳就開始哆嗦。
下了死力氣才讓自己繃住了大內侍衛的一身骨氣,嗯,沒跑。
風青走上來,沒說話,先看向了侍衛腳邊下的一條大黃狗。
這狗正趴著曬太陽,仿佛感覺到有人到了,懶洋洋掀了掀眼皮,隨即又懶洋洋閉了上。
鋥黑鋥黑的眼睛瞬間亮了,終於有人……哦不,有狗不怕她。
風青蹲下身,紆尊降貴地摸了摸這大黃狗的頭,這狗睜開眼,睫毛微顫,眼眶含淚,兩個前爪捂住眼睛。
雖然這表情不盡人意,不過之前已經倍受打擊的風青也勉強滿意了。打個響指,帶著無紫非杏大搖大擺的進了皇宮。
非杏小小聲咕噥著:「剛才那狗的表情,咋有種……」
無紫望天:「大義赴死的悲壯感!」
直到三人走遠了,那抹紅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深宮之內,宮門前的侍衛才齊刷刷吐出一口氣。
腳一軟,瞬間給跪了。
一邊趴著的大黃狗歡脫的嗚嗚兩聲,後腳上一處不顯眼的地方,纏著道道染血的繃帶……
——丫是想跑,都跑不了啊!
而另一個人,卻是想跑,不敢跑。
御書房中,宮琳琅滿面狐疑,對面的男人從進了來就一直處於一個心不在焉的狀態,和他說話半天才答上那一兩個字。
自然了,他以前也是如此,不過那時候是冷冰冰的沉默寡言,板著冰山臉生人勿近。
今天,不時拿那雙犀利鋒銳的鷹眸悄悄瞄他一眼,一瞄一瞄的,瞄的他如坐針芒刺在背——絕對有問題!
他咳嗽一聲,忍下跑路的衝動,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咳,我說,姑蘇已經走了,你何時回去?」
「唔。」
墨無炎微垂著頭,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又是這樣。
宮琳琅狐疑的瞅瞅他,正對上那雙鷹眸鬼鬼祟祟瞄過來的一眼,趕忙渾身一抖轉開眼,繼續自顧自說著:「老太太已經對我下了最後通緝令了,若是半年之內你不回去,她就……」
說到這裡,大燕皇帝只想無語問蒼天,老太太派人直接給他傳話,若是墨無炎不回去,就把他扒光了衣服吊起來打!
還是倒吊在盛京城門口。
「兄弟啊,我可是要繃不住了,你家老太太說得出做得到啊!」
墨無炎這才賞了他一個正常的表情,撇撇嘴:「出息。」
「我是沒出息,你們墨家人都這個德行,對自家人護短的很,逮著旁人就可了勁兒的欺負。想當年,我可沒少吃你家老太太的拐杖。」
想起兒時趣事,宮琳琅哈哈一笑,丟出桌子上一張帖子:「你走歸走,可得幫完我這最後一個忙。」
墨無炎起身,拾起帖子看了一眼,眉峰瞬間皺了起來。
金紅色的帖子,其上兩個燙金大字:請柬。
這字詭異至極,只一看,眼中便是一痛。兩個燙金大字像是要躍出紙面,仿佛蘊含了某種精妙的武學軌跡,只是這武學更偏向陰邪一些,恢弘沉厚的氣勢,讓人心頭一涼,無端的焦躁。
直到他運起玄氣,這焦躁才緩緩的散去:「玄雲宗的請柬?」
「今天一早送到的,四個月後是玄天六十大壽。」
啪的一聲,墨無炎把請柬丟到桌上,冷笑道:「示威,挑釁。」
宮琳琅點點頭:「戚為平叛逃一事,表面上是洗清了玄雲宗的篡位嫌疑。咱們沒有證據在手,只好不了了之。實則,這天下人也不是傻子,玄雲宗在大燕的名望可說一落千丈,這壽宴,既是示威,也是鎮壓……嘖嘖嘖,恐怕來者不善啊。」
「成,走前我幫你去一趟。」
「吆?真的回去啊?」宮琳琅湊上來,墨無炎無奈道:「這幾年在外面也差不多了,老太太嘴硬心軟,說的那麼惹人恨,心裡盼著呢。」
宮琳琅倒抽一口冷氣,誰敢說那老太太嘴硬心軟?
脾氣火爆不說,一根拐杖打遍天下無敵手,誰惹誰斷腿!
也就這親孫子治得了她。
一抬頭,再一次對上了墨無炎那糾結的自省的很有幾分鬼祟的小目光,連連倒退三步:「喂喂喂,兄弟,到底怎麼了咱有事兒好好說。」
墨無炎深呼吸:「你站著別動。」
宮琳琅點點頭,看著某個男人一步一步走近他,以一種又淡定又悲壯的表情,緩緩走到了他身前,然後伸開雙臂……
「乾乾乾乾嘛?你知道的,我我我我喜歡女人的!」一個天雷劈下來,宮琳琅被雷了個外焦里嫩,瞬間炸毛。他捂著胸一蹦三尺高:「天天天下美男何其多,兔兔兔子不吃窩邊草……」可憐的皇帝,都已經語無倫次了。
墨無炎只淡淡站著,目光放在他捂住的胸口上:「錯了。」
「什麼錯了?」迷茫。
「捂錯地方了。」好笑道。
雙手瞬間挪到雙腿之間,宮琳琅破了音兒的尖叫:「老子誓死捍衛貞操!」
墨無炎讓他給氣笑了,抱著雙臂拿眼斜他,慢悠悠道:「你的貞操早八百年就丟了。」
「誒,你這副樣子跟那小子可真像啊。」
某男瞬間一噎,手臂被燙了一樣放下來。說起那小子,才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這話還要從三日前說起,自從那天清早喬青暈了之後,墨無炎回到玄王府,便一直沉浸在「不反感」這個問題中。
怎麼可能不反感呢?因為某個原因,他對女人避之如虎,可是絕對相信自己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而墨無炎從來甚有潔癖生人勿近,卻忽然與一個讓他咬牙切齒應該恨不得扒其皮抽其骨食其肉的小子零接觸,竟沒有任何反感的感覺。
嗯,這是個問題。
於是墨無炎迷茫了。
一向雷厲風行的男人瞬間想到了一個辦法,試試其他人。
第一目標,便放在了身邊的陸言陸峰身上,經過了連續三日的觀察和心理建設,墨無炎忽然發現,這應該身為他貼身護衛的兩個手下,竟然再也瞧不見了影子。
這自然要歸咎於他這三日鬼鬼祟祟如狼似虎的目光,以至於三天下來,陸峰陸言一見著自家主子就毛骨悚然手腳發抖。
終於一合計,繞道走。
倆人貼身還是在貼身的,只是選擇了暗衛的方式,再也不敢在自家主子跟前兒露面。
沒了第一目標,墨無炎退而求其次,便選中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個好友。
而姑蘇讓那小子不知為何一大早匆匆的離了盛京,唯一剩下的便是宮琳琅了。
這便有了剛才那一幕。
也有了宮琳琅一提起風青,墨無炎就踩了尾巴一樣的抗拒。
他放下手臂,一對劍眉擰成了疙瘩:「別提那個小子。」
宮琳琅正好奇著,心想這天不怕地不怕連自家最恐怖的老太太都搞得定的男人竟然怕那小子?
這一想,趕緊搖頭揮掉腦中荒唐的想法,以他的玄氣,他的身手,他的腹黑,他的謀略,他的身份,怎麼跟那小子比都是穩勝一籌。
而且這神色,宮琳琅觀察著,實在不像是怕……
所有的神色都寫在了臉上,墨無炎一腳踹上去:「給老子把那些想法都收起來。」
「皇上啊,大事不好啦!不得了啦!」
顧公公尖細的嗓音直衝雲霄,讓滿室青花瓷瓶都震了三震。
慌慌張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話音沒落,人已經哆嗦著一陣風樣的沖了進來,砰一聲跪下:「皇上啊,不好了,那那那那風家的九公子來了啊!」
宮琳琅一怔:「來了怎麼了?」
顧公公也怔:「可是她是……」
修羅天使四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趕緊給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還真是這麼個理兒,來了又怎麼了,那可是幫著皇上將篡位逆臣一舉殲滅的功臣啊!
都是這一路上看著人一提起那九公子撒腿就跑的情況,一路所過,雞犬不留,他竟也跟著害怕起來了:「回皇上,沒,九公子還在外候著呢。」
「宣。」
顧公公爬起來,神神叨叨的沖了出去,不一會兒,恭恭敬敬的帶著風青進了御書房。
風青一進門,便看見了龍案後坐著的宮琳琅,和一邊表情很淡定但透著股糾結便秘的墨無炎。
她沒跪,抱拳拱手態度在她來說已經極是鄭重:「參見皇上。」
宮琳琅也沒指望她能跪。
兩人雖談不上是朋友,但一直有著個若有似無的合作關係,這小子的囂張傲氣他也欣賞的很。
宮琳琅自認有這個氣度,不就是不跪麼,自然,哪怕他希望她跪,恐怕也沒這能耐。
她要是跪了他才要擔心擔心,別是這小子要陰人了:「嗯,有事兒?」
風青笑笑,眼中划過絲讚賞:「給你送禮來了。」
「哦?」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無紫非杏扛著大麻袋進來,然後走到龍案之前。
嘩啦一聲,麻袋裡的東西傾瀉到桌子上,如小山一般的堆積在一起,金燦燦的能閃瞎人的眼。
都是同樣的東西。金色的牌子,每一個足有一掌見方,其上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象徵了大燕皇朝至高無上的榮耀:免死金牌。
宮琳琅和墨無炎對視一眼,並未詫異。
如果說從前的風家是皇帝心頭的一根刺,那麼現在有了風青的風家更是讓人如鯁在喉。
這不單單是取決於皇帝的大度與否,一個國家,如何能容得下一個功高蓋主隨時可能威脅到皇位的家族?
除去新任家主修羅天使的身份,還有她讓人膽戰心驚的武力值,以及平叛謀逆的功績。
其實換句話說,如果風青真要做什麼,也不是幾個免死金牌能阻攔的住的。
她這一舉,不過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告訴宮琳琅:皇位於我沒有任何的興趣,風家也會懂得分寸。這些東西還給你,一旦風家有任何不軌,便沒有了保住性命的倚仗,隨你處置。
宮琳琅緩緩的笑了起來。
這一招看似退了一步,實則才是這小子真正的行事風格,心思縝密,滴水不漏。
他摸著下巴驚嘆道:「原來老子的先祖還真這麼蠢,免死金牌啊,送了這都多少啊!拿回去吧,你的態度老子明白了,反正這皇位我也坐夠了,你要是真想搶,大可搶去,任我天地逍遙去。」
風青眉梢一挑,見他神色輕鬆的確是這麼個意思,不由搖頭笑起來。
說不定那宮玉當初直接開口問他要,他還會樂顛顛的送上皇位呢,何至於非要搶。
風青搖搖頭,嫌棄的很:「我要那玩意兒幹嘛。」
宮琳琅一噎,他屁股底下這把椅子多少人想要,這小子,竟然說的好像白給都吃虧一樣!
氣人啊氣人:「那免死金牌拿回去吧,賜都賜了,再收回來皇室多沒面子。」
風青乾脆利落:「不要。」
宮琳琅瞪眼:「朕賜你風家的!」
風青聳聳肩:「爺都送來了,再帶回去多沒面子。」
兩人兇巴巴的互瞪了片刻,齊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宮琳琅笑罵了一句「這小子」,一招手,一邊傻了吧唧被震倒的顧公公小跑著上了來,將這些明明珍貴非凡一個丟出去全大燕都要瘋狂卻在兩人手裡垃圾一樣嫌棄的免死金牌給收了起來。
待顧公公退下去,宮琳琅一揚手,示意風青坐下。
三人一人坐著一個角,宮琳琅道:「再有四個月是玄天的六十大壽,你可有收到請柬?」
「玄雲宗?」風青皺眉,回頭看無紫非杏:「有麼?」
兩人這才想起來:「有的公子,早晨你還未醒的時候,是我們親自收的。倒是沒當一回事兒,忘了告訴你。不過這會兒想想……當時那送請柬的人言語間十分篤定,好像確定公子一定會去一樣。」
風青嗤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
「不去?」宮琳琅問。
「除非萬不得已。」風青垂下眉眼,既然無紫和非杏這麼說,就一定是真的,那為何玄雲宗這般篤定。
心裡記下了這一筆,想著回去多做防範,現在她尚不能和那個龐然大物正面交鋒,玄雲宗的宗主到底是個什麼等級,誰也不能肯定,更何況整個玄雲宗成千上萬的玄氣高手?
一旦她去了,迎接她的是什麼可想而知:「傻子才去。」
墨無炎喝進嘴裡的茶一噎。
他連連咳嗽,一口茶在嘴裡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風青乾笑兩聲:「沒說你,沒說你。」
鷹眸一眼瞪過去,隨即頓在她嬉笑的臉上。
也許是休息了三日之後她容納適應了紫玄這個境界,也也許是大仇得報的原因,今日的風青比起從前的涼薄來,又多了分灑脫隨意的感覺。
那雙黑眸更加清亮,臉上的笑容不似從前妖邪,能看出幾分輕鬆和真心。
墨無炎劍眉一挑,默默別開了眼,這小子,當真是妖艷不可方物。
可惜是個男人。
這想法一出來,那沒咽下去也沒吐出來的茶水,猛的就噴了出來。
墨無炎又慌了,他在想什麼!
某男在自己的想法中震驚了,另外兩人卻是看了個一頭霧水,宮琳琅想的是,怎麼自從有了這小子,無炎是越來越古怪。
風青想的是,這人果真難搞,說什麼都不對。
在兩道各異的目光中,墨無炎咳嗽兩聲,惡狠狠的瞪風青:「你還有事兒?」
這是下逐客令了。
風青攤攤手站起來,沒有最難搞只有更難搞,明明是你們讓我坐下的。靠!這麼古怪的人,老子還不伺候了。
甩手,走人。
某個罪魁禍首就這麼瀟灑的走了,墨無炎眉峰不自覺的皺起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不爽,這什麼臭脾氣!走了才好,眼不見為淨。
他轉頭看向宮琳琅,剛才的事兒還沒完呢。
宮琳琅卻是嗅到了一點奇妙的味道,摸著下巴望望已經轉出大門的紅色衣角,再望望這變得古里古怪的好友,見他抗拒中帶著點期待,崩潰中含著絲解脫,貌似陷入了什麼極難極難的難題中。
難道……莫非……不會是……
常在花叢過片葉不沾身的大燕皇帝自以為悟了。
墨無炎手間一動,茶盞頓時丟出去:「把你寫在臉上的想法都給吞回去!」
宮琳琅接住茶盞:「淡定,淡定。」
嘴上這麼說,心裡更是篤定了。要不是那樣你激動什麼?
何時見過這個深沉內斂的腹黑男人炸毛一樣的激動?
墨無炎轉開眼:「是不是男人,一閉眼就過去的事兒,磨磨唧唧。」
就是他是個男人才有問題好麼?他大義凜然的站起來,不能讓好友誤入歧途啊。以赴死的心情道:「兄弟我拼了。」
墨無炎虎軀一震。
他瞧著宮琳琅,狹長的眉眼,俊朗的面目,浪蕩子的氣質,也算是標準的一枚美男子。在這幾千瓦的燈泡之下,大燕皇帝的腳尖已經在悄悄移動險些繃不住。
墨無炎沉痛地拍拍他肩頭:「好兄弟。」
然後一閉眼,猛然抱了上去。
「對了,爺還有個事兒忘……」御書房的大門被突然推開,一身紅衣的少年衝進來,瞬間張大了嘴巴:「……了說。」
墨無炎和宮琳琅扭頭,和風青被雷劈了的神色對上,一陣清風順著門扉拂過,三人一時保持著原地的動作一動不動,還齊刷刷半張著嘴巴。
風青先是呆滯,再是風中凌亂,隨即恍然大悟,然後滿面理解,一拍腦門,默默低頭朝後退:「你們繼續,繼續,我懂的,懂的,嗯,真的,打擾了,再見。」
砰——
房門關閉。
宮琳琅欲哭無淚,他的一世英名啊啊啊啊!
「嘔……」抱著他的男人一道光一樣飛速退開,俊臉抽搐身子俯下扶著龍案連連乾嘔。
宮琳琅傻眼了,老子才是被強了的那個好麼。
竟然有人抱完了他之後噁心的臉都白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嬸子也不能忍!這絕對是在褻瀆他的風流倜儻!
捂著受傷的小心肝抗議還沒說出來,就見墨無炎擺著手示意自己沒事兒,一邊後退一邊乾嘔一邊被踩了尾巴一樣衝出了屋子……
那速度,風馳電掣不足以形容。
房間裡的大燕皇帝淚流滿面,房間外的墨無炎毛骨悚然,兩人的心裡同時浮現出對剛才那一抱的感覺:
——真噁心啊。
再說風青。
帶著無紫非杏一路清場回到了風府的風青,還沉浸在御書房中看到的那個畫面中。
身為一個現代人自然不會因為這個大驚小怪。
風青是可以理解他們的,嗯,一個冷酷如淵一個倜儻如風,倒也是極其養眼的一對兒。
愛情是不分國界的,愛情是不分性別的,這麼一想,風青便對那兩人的愛情遙遙施以了最崇高的敬意。
只是一個是王爺一個是皇帝,似乎這愛情路不好走啊……
自然,這也不關她的事兒。
風青一揮手,把這件事拋去了腦後。
給別人擔心,還不如欺負欺負大白來的實在,抱著蹂躪肥貓的心思一路飛奔去了小院,看見的,便是等在門口的風伯嵐。空空如也的院子裡,邪中天又不知去了哪裡,風伯嵐坐在他中午曬太陽的那方竹榻上,愁眉不展,似有心事。
一旁腳邊,自認優雅的大白正在翠綠的草地上滾來滾去。
「大伯。」
她對這個大伯沒有喜惡,談不上什麼親情,也不討厭,起碼的尊重還是給了的。
風伯嵐立即站起來,抱拳道:「家主。」
「不必如此,有事兒?」家主之位若是名正言順來說本是屬於風文武的,不過到了這等時候,誰都把風文武給自動忽略了。
尤其這幾天,聽說風文武還沉浸在那日的悔過中,自暴自棄的不成樣子。
風青到他對面坐下,非杏立即進了廚房去沏茶,無紫則抱起灰撲撲的大白去洗澡。見這神色,便明白恐怕是為了風心蓉而來。
風心蓉的病症乃長年累月積侵而成,底子已經薄弱的不像話了,再加上本已求死,以風伯嵐的醫術是救不了的。
果然,風伯庸站著,忽然朝她深深作了個揖,話語中已經帶上了哽咽:「家主,求您救救心蓉。」
風青沒說話,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她自認並不是惡人,卻也從不良善。
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她沒必要費工夫。
風伯嵐也明白,風青出手相救,是恩義;不出手,他也說不出什麼。尤其喬青是修羅天使,如果在以前,能請到修羅天使給心蓉看診,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心蓉命在旦夕,風伯嵐一咬牙:「家主,您是否想為伯庸治腿。」
風青抬起頭,示意他坐下。
他坐到對面接著道:「伯庸的腿乃是被玄氣所廢,後來在雪地中三日三夜的寒氣侵蝕,以至本來就希望渺茫更是再無可醫。不過,我知道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醫治。」
「置之死地而後生?」
風伯嵐霍然抬頭,隨即搖頭苦笑道:「不錯,但是這其中所需要的藥材盡都是天地間的奇物,想必家主湊齊也需要大量的時間,伯庸未必能等。」
風青看著他,毫不意外,風伯嵐一生浸淫醫術,在風家這一輩中算是佼佼者。
也許其他方面他比不上自己,可若是理論之流,定是比自己豐富:「你有其中一個,或者知道某個的下落。」
「是!九葉鴆蘭的下落。」
「很好,風心蓉我救了。」
風伯嵐鬆了口氣,眼眶微紅,心蓉終於有救了。
他相信風青說救,就一定不會反悔,這個少年能在風家潛伏十年,是一個怎樣的韌性?
這樣的人不承諾則已,承諾則必踐:「我也是自己推斷的,古書上有雲,九葉鴆蘭,屬西南,喜陰,長於至高處,花期九年。而大燕則位於翼州西南,疆域內至高至陰之地便是……」
「大哥!」
一聲大喝,屬於風伯庸。他跛著腿滿面焦急,大燕至高至陰之地乃是劍鋒,一座突兀插入天際的山峰,如劍筆直,如劍陡峭。
其上杳無人跡,既陰且寒,幾乎就沒人登過頂。
危險程度哪怕是紫玄高手都有隕落的可能!他怎麼能讓小九為了這一條廢腿,去冒那種險:「小九,不許去!」
風青迎上他,笑著扶他來坐:「好好好,我不去。」
風伯庸狐疑:「真的不去?」
風青一臉堅定:「堅決不去,若我傷著了,二伯豈會安心?」
「你發誓,當著我的面發誓,堅決不去。」
風青這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她正視著滿面擔憂的男人,嘆了口氣:「二伯,我不騙你,我會去,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證,是在我能力可及之後才去冒險。我不會輕易放棄你跪求三日三夜整整一月守在床前才留下來的性命。」
「你……」
風伯庸還想阻攔,但見對面少年堅定的瞳眸,便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唯餘下一聲嘆息輕輕飄散,他能看出其中的意思,若小九為他而傷,他會悔恨一生,可換過來,他為小九而跛了腿,她又豈能推辭:「好,你說的,一定在自己能力所及之後,才可以去。二伯已經老了,不希望你……」
「是!」
風青高聲應是,吐了吐舌頭,風伯庸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風青順勢依賴的拱了拱,這副乖乖巧巧的俏皮樣子跟大白真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讓風伯嵐一時不能適應。在風伯庸的面前,她才是一個真正的十六歲的少年,而不是那個邪氣嗜血的修羅天使。
經歷了這麼多,連他都忘了,這對面坐著的家主其實只有十六歲。
風青轉向喬伯嵐:「走吧,去看看她。」
風伯庸站起身:「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行動不方便,去了再添亂。」
風青心裡一酸,和風伯嵐轉身朝著風心蓉的小院步行而去。
望著遠遠兩人離開的背影,風伯庸含笑點了點頭,他這一生做的最對的事,便是當年救了小九。
也許初衷並非是因為她,而是因為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可是經過這十年相依,小九早就如同他的親生子。
風伯庸一拍腦門:「哎,又忘了!忘了問問她和玄王爺的事兒了。」
……
一路上,風青靜靜的走著,凡是見到她的風家下人盡都低著頭抖著腿行禮問安,就差沒跪在地上高呼家主萬歲萬萬歲了。
她神色不變,在這種極端的敬畏中沒有分毫的得意之色。
一邊風伯嵐忽然道:「伯庸的腿,已經不能再等了,已經十年過去,時間越是久,痊癒的希望就越是渺茫。」
「嗯,我知道。」
「那你……」
風青仰起頭,望向湛藍的天空,那雙漆黑的眸子中迸射出灼灼光芒。她沒說話,風伯嵐卻看得出來,這個險,哪怕是有隕落的可能,她都冒定了!
喬青扭頭看他,目光中含著深深的警告。風伯嵐心底一顫,立即點頭應是:「這事我定會保密。」
自己說完了才反應過來,鬱悶的想,這讓人驚懼的壓迫,哪裡是什麼十六歲少年,剛才瞎了眼了。
「你既然推測出九葉鴆蘭的下落,為何不告訴風延榮。」
旁邊風伯嵐的步子慢了下來,半天沒有言語。
風青觀他神色,大概明白了過來,對於喬延榮,他不是沒有芥蒂的。
這就是古人的思維了,哪怕再疼愛子女,家族的榮耀才是最為首要,尤其以風伯嵐的迂腐固執更是如此。
而風心蓉為了家族嫁給宮玉,一入那王府便等同於進入了一座牢籠,整整三年,也只回來過幾次。
也許風伯嵐能看得出她鬱鬱寡歡,卻依舊為了家族而隱忍。
但這不代表,他對當初做下這個決定的風延榮沒有怨。
恐怕他也只以為,風心蓉過的不快樂,而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風心蓉的房間,房內充斥著濃郁的藥味,依舊是死氣瀰漫。
見兩人進來,大夫人擦去眼角的淚痕,朝風青見了禮,風文武鬍子拉碴的坐在一邊,看上去狀態不太好。
風心蓉仍是那副空洞的樣子,直勾勾盯著天花板。
只是比起上次來看,非但不見好轉,反而更加憔悴,像是一個破布娃娃。
風青站著看她。
這麼一看,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時間,從頭到尾,風心蓉連眼珠都沒轉過一下。
大夫人又落了淚:「家主,心蓉她現在就是如此,一整日有時都不動一下,有時候我晚上來看,她眼睛也是睜著的,根本難以入眠。這樣下去……」
風青笑笑:「宮玉三日後處斬。」
風心蓉眸子微微一閃,幾不可察,一直盯著她神色的風青自然沒放過。
只要還有波動就有救,想來她一直撐著,也是在等宮玉的死。
三天時間,足夠了。
風青坐到床前,吩咐喬伯嵐:「針灸。」
風伯嵐驚:「不把脈?」
風青翻翻眼皮,這麼低檔的事兒是她修羅天使乾的麼。
風伯嵐立即抽搐著嘴角去準備了。
他走了,大夫人才回過神:「針灸?那不是要褪去……」
「人都要死了,還要這些名聲做什麼?」這病要麻煩她整整三天的時間,這邊還嫌棄這個嫌棄那個的。
老子一女人她有的我什麼沒有!風青下意識的看看胸部,靠,還真沒有!某個自認為女人的人,瞄了一眼風心蓉被子底下鼓鼓漲漲的起伏,蔫兒吧了:「那就讓她抱著貞節牌坊去吧。」
大夫人被這話堵的啞口無言,可是:「若是沒了名聲,以後還怎麼……」
「趕緊的別廢話,給她扒了!」
這簡直就是逼良為娼的惡霸!大夫人心裡罵了一句,也不敢再多說,想了想,終於還是妥協了,可別人還沒救就惹毛了這個祖宗。
把恍恍惚惚的風文武趕了出去,給喬心蓉褪了衣物,整個過程中她就像個木偶,一動不動,不配合,也不反對,好像一切名聲貞潔男女大防,對她來說都已經是將要帶入墳墓的東西。
風青撇撇嘴,這恐怕不能如她願了,她要是出了手風心蓉還死了,以後還怎麼混:「出去吧。」
回來的風伯嵐將針盒放在桌上,拉著不情不願的夫人出了房間。
這一針灸,便整整用了一個時辰。
風青結束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暗了下來,她很好心的給風心蓉把衣服穿上,才喚外面候著的人進來。
房門推開,外面站著的不僅有風伯嵐一家三口,還有宮琳琅身邊的顧公公。像是也站了不少的時候,一見開了門,立即拖起那細長的嗓子高高呼道:「聖旨到——風青接旨——」
外面主子奴才跪了一排。
顧公公等了半天,也沒見主人翁出來接旨,探著脖子一看,那房間裡正中間,紅衣少年正坐在桌子前自顧自喝茶呢。
這可得了?顧公公連忙再喚了一聲:「聖旨到——風青接旨——」
風青斜他,那意思——送進來唄。
當了一輩子太監總管的老公公,還是第一次碰見這種事兒。
一來剛才在御書房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這風家家主和皇上的關係微妙著呢,連本人都不跪,更何況是這麼一張紙。
不過,皇家的面子也不能丟啊!顧公公急眼了,想喝斥?
還真不敢。
他擠眉弄眼——這怎麼成,皇家有皇家的規矩啊!
風青撇嘴——你家皇帝可不按規矩出牌。老子還捏著他把柄呢。
顧公公茫然,自然不知道風青指的是那無性別的偉大愛情。
一雙老眼都快把眼珠給擠飛了——哎呦祖宗喂,哪怕做個樣子也成啊,讓老奴好回去復命。
風青嘆了口氣,她剛才這一個時辰的針灸,可不只是把針扎進去了事兒。
精神集中,玄氣輔助,這會兒都快要累趴下了。
明明剛從皇宮裡回來,那宮琳琅有什麼不能一塊兒說了,這會兒又來搞這一套。
該死的墨無炎,趕著抱情人也不差那麼點兒時候!
玄王府中,正吐的嘔心瀝血筋疲力盡昏天黑地的男人猛的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然後接著吐。
一拂衣袖,風青緩緩站了起來。
只這一個動作,外面立即一陣騷動。風伯嵐等人悄悄回頭看,這一排一排跪著的大小丫鬟都痴痴望著裡面起身的風青,光看嘴型就知道是在說:帥!
害怕歸害怕,可這帥是擋不住的。
人就是這樣,從前風青是個廢物,哪怕再帥也難免讓人鄙夷,如今搖身一變成為盛京貴胄,即便這名聲不怎麼好,心下驚懼敬畏的同時也不由升起絲絲愛慕。
就在小丫頭們臉紅紅腿抖抖又愛慕又害怕的神色中,風青慢悠悠走了出來,一抱拳,又引起一片低低的騷動聲:「啊!好帥……」
「風青接旨!」
顧公公展開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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