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法 第一章衛鞅為誰

    這一天，對於魏國國君魏惠侯魏罃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但這一切，卻因為一個探看的行為而改變。

    他甚至後悔了……他做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

    昏暗的光線下，他甚至不敢直視他那位老相國懇切的眼睛。

    相國公叔痤輔佐了他們魏國三代國君，雖然不算很英明，卻也是一代賢臣，如何說出了今天這般胡話？還為了那么小小的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人以孱弱之身軀硬纏了他半天？

    「君侯難道不信老臣？」公叔痤躺在病榻上，瞪著大大的眼睛，手依然把著魏惠侯的手腕，驚愕溢於言表。

    魏惠侯也不耐煩了，一擺手：「公叔相國啊，寡人並非不信你，然而你……你舉薦這個叫……叫……叫什麼來著？」

    魏惠侯突然覺得有些恍惚了。

    公叔痤提醒：「衛鞅。」

    「哦對了，衛鞅！」魏惠侯一拍手掌，「這個人，好像才是個小小中庶子吧？老相國你好好想一想，此人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鼎力相薦？」

    「他有才能……」公叔痤微微張開嘴，「衛鞅他跟我料理政事已經五年了，他的才能老臣清楚的很，不當相國，簡直是屈才了啊……」

    魏惠侯聽到這老相國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話，大覺逆耳，低聲嘟囔：「屈才屈才……希望他別是廢柴才好！」

    可偏不巧這聲嘟囔也讓公叔痤聽到了，老相國的語氣似乎顯得有些不快：「老臣舉薦人才，君侯還怕撿到廢柴嗎？」

    魏惠侯看到老人家不高興的臉，也只好服軟去勸：「老相國莫生氣了，你舉薦的人才，寡人用的那是得心應手……」

    「那君侯……為何偏偏對衛鞅不滿意？」公叔痤問著。

    魏惠侯不得不向老相國一五一十的解釋了：「你看老相國，你先前說他隨你料理政事已近五年，可寡人從何得知他幫你料理了哪些政事？換者說，他如果有才能，為什麼到現在還是一個小小中庶子？寡人還記得前面相國說此子乃法家名士，為何我到現在還沒有聽過安邑什麼時候出了個衛鞅呢？既非幹吏，又非名士，寡人任人無名，豈不惹天下恥笑？寡人倒是覺得白圭不錯，老相國以為如何？」

    公叔痤聽著聽著，不禁呆了：「老臣確實是疏忽了……可君侯真的不用……？」

    「……咳咳咳！！！」

    公叔痤臉色蒼白，突然就劇烈咳嗽了起來。

    「老相國，終究是老了啊。」

    魏惠侯一邊看著公叔府的侍妾上去伺候老相國，一邊在心裡長嘆一聲。

    這位老相國，從魏文侯時候就坐穩了相國這個位子，歷經三代，為了魏國什麼沒有幹過？雖然有點小自私，那也是人之常情，魏家既然用慣了這位老相國，此等小事何足掛齒，也就不捨得換了。隨著年齡的增長，這老相國也變的愈發顢頇起來，最近和秦軍打的少梁之戰，老相國力戰不得，竟被疲弱的秦軍捉去當了俘虜。要不是公叔痤與秦獻公有交情，他是生是死尚且不知啊！

    從此之後魏惠侯再也不派公叔痤去征戰了。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專精兵事的上將軍龐涓的好。所幸的是老相國的理政才能尚未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消逝，可也掩蓋不了這樣一個事實：

    公叔痤，當年那個鐵腕扶持他執政的公叔痤，老了啊！

    魏惠侯曾經仔細想過相國的接班人選，可人才卻並不都盡如人意，好不容易他才千里挑一選中了幫過魏國財貨很多忙的商賈奇才白圭，公叔痤卻向他推薦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衛鞅！

    衛鞅？這又是誰？從哪兒蹦出來的？！

    「君侯真的不用衛鞅？」說到這裡公叔痤又問上了！

    「什麼？」魏惠侯的嘴角抽搐了起來，「那是當然，用，用……當然用！」

    「用他當相國？」公叔痤又緊緊的抓住了魏惠侯的手腕。

    魏惠侯覺得自己半口氣都喘不上來了，這個時候本是該用來點頭的，可魏惠侯硬生生的做出來一個抗拒的動作。他僵硬的訕笑著，把手腕從公叔痤蒼老的鷹爪里拔了出來：

    「可……可用他個小小中庶子當相國，人心不服……又當如何處之？」

    公叔痤的神智已經不甚清楚了，他迷迷糊糊的覺得自己的手鬆了，然後聽到了魏惠侯不情願的話，他無力的將兩手伸起，然後揮舞著，似欲再次鉤住魏惠侯的胳膊：

    「不，君侯，你要用衛鞅，你要用衛鞅……」

    魏惠侯看著也心疼，他抓住公叔痤的手，湊過來撫慰的對這位勞苦功高的老相國說著：「寡人只是說不用他做相國，又沒說不用他做事也！老相國你看這樣可好：既然老相國說他長於政事，寡人用他當田部令，如何？」

    公叔痤含混的搖著頭：「不，不……」

    「那，讓他做個中軍司馬，又如何？」魏惠侯問。

    「不，不，不……要用衛鞅，君侯要用衛鞅，當相國……」公叔痤依然搖著頭，不肯答應。

    魏惠侯心中怒火驟的燃起來，猛地鬆開公叔痤：「那寡人能用他當什麼！難不成寡人真的要丟這個國臉？！」

    公叔痤跌在榻上，茫然的老眼竟然湧出兩抹淚花：「君侯……」

    魏惠侯看著公叔痤老淚縱橫，頓時愧疚起來，坐下來對公叔痤說：「老相國啊，寡人真的不是無心任他為相，可可可……你要寡人找個什麼藉口任用他啊？」

    「真的……不能讓他做相國嗎？」公叔痤問。

    魏惠侯低下頭：「真的不行啊……」

    「唉……」

    公叔痤長嘆一口氣，正要就此作罷，突然眼前一亮：

    「君侯！你如若不用他……」

    「怎麼？」魏惠侯看著突然精神起來的公叔痤，嚇了一跳。

    「你如若不用他……」公叔痤重複著前半句話，後半句話卻是怎麼也說不上來了。

    此情此景，看的魏惠侯都急了：「老相國，你有什麼話，快說啊！」

    「快說啊！磨嘰個甚！」

    安亦居，正是在魏都大梁的游士少年論戰爭鳴的一個好去處。今天在這堂下，又聚集了一夥士子，真是好不熱鬧。

    衛鞅慵懶的坐在一邊，面對著眾位士子的催促，竟然還悠閒的端起那細長的觚喝了一口酒：

    「衛鞅倒是想說，但說出來的這話可怕掃了那位的面子——申不害！你可敢聽？」

    衛鞅的手指直指和他對面的一位仁兄，那位卻是繃著一張臉，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這位便就是那個有點名氣自稱「法術之士」的申不害了。

    「面子不面子的，你看我申不害也沒有不是？」申不害一笑，「衛鞅兄弟，有話但講無妨。」

    「別端架子了。」衛鞅看了他一眼，「我怎麼不知道你是這副脾性？假！」

    「你到底說不說？！」申不害急了。

    「哈哈！」堂下一片大笑。

    「噫——這才是本色了！」衛鞅看著申不害竟是笑了，「別著急嘛，等衛鞅把你的術治理論一一戳破！」

    「在下敬聽著呢！」申不害坐正了盯著衛鞅。

    「請問，當今魏國那位高高在上的上將軍龐涓，是如何坐定了他的位置的？」衛鞅首先發問。

    「這和現在咱們說的有關係嗎？」申不害疑惑。

    「請給衛鞅一個答案。」衛鞅不理申不害這茬。

    「他征戰南北為大魏開疆拓土……」

    「錯！」衛鞅一口打斷申不害，「這個原因申兄應該最清楚了，難道你還不知？」

    申不害皺皺眉：「好吧……孫臏！」

    「孫臏是誰下命下獄的？又是誰下命將孫臏的膝蓋骨挖去的？！」

    「魏侯！」申不害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衛鞅點點頭：「是了。那麼，是魏侯臏了孫臏為自己立了威信，還是龐涓假魏侯之手解決了孫臏這一麻煩呢？」

    「這……」申不害覺得這個答案就在嘴邊，可他卻不想面對這個答案。

    但再不想面對，也總是要說的：「是龐涓利用了魏侯。」

    「對啊，魏侯本來是想用孫臏給自己立威的，可卻被龐涓因勢利導最終讓孫臏這件事成為了自己身上抹不去的污點。」衛鞅問，「如果沒有龐涓，魏侯會對孫臏施刑嗎？」

    「不會。」

    「那麼帝王手中所謂的術就僅僅是為龐涓這樣的人做了嫁衣嗎？所謂試探臣子的術到了最後也只是濫殺無辜罷了。沒有法的制約，再有術又有何用？萬一帝王們就如魏侯一般被小人所誤導，還不是給濫殺開了先河？」衛鞅緊接著拍案而起，「如果這些術的施行最終就是多製造了幾個如孫臏一般的慘劇，在座的諸位還願意要它嗎？！」

    「不願意！」堂中猶如雷鳴般的吼聲就這樣響起了。

    「你——！那顢頇魏侯的什麼東西，你也敢叫作術？」

    申不害聽見衛鞅如此言、眾人如此呼喝，頓覺氣血上涌，最後發出一聲咆哮：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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