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後方兩里處,出現蠻軍斥候!」
那探子的聲音方落,在場諸人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他們是有預料到北通玄一死,拓跋元武的大軍定然會快速的向他們發出追擊,可是這追擊的速度卻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可正如方才所言,如今的大軍已經失去了與拓跋元武抗衡的資本。
一時間在場諸人都沉默了下來。
「得有人去攔住他們。」梧桐率先打破了沉默。
其實這個道理在場的諸人都是明白的,可他們不願意。
因為留下的那個人,除了死便沒有其他選擇。
沒有人甘心死去,更沒有人願意看著自己的同伴死去。
因此梧桐的話,讓場上的氣氛愈發沉默了起來。
可是,終歸是要有人去做這樣的事情的,否則西涼的殘軍連同著百萬蒼生恐怕都難逃一死。
雨越下越大了,以至於蘇長安已經分不清密布在自己臉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已經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來吧。」梧桐再次打破了沉默,她朝著諸人洒然一笑,眼睛彎成了月牙狀。「我這條命是當年聽雨換來的,我...」
「很想他。」
言罷,她便要轉身。
可就在這時,一隻手,準確的應當是一把槍橫在了諸人的面前。
那一襲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衣男子,走了上來。
相比於諸人被雨水打濕的狼狽,他顯得極為從容,甚至他頭上那扎眼的白髮也未有沾上半的雨水。
「...我來吧,畢竟...」
「我才是天嵐的大師兄。」那人這般道,背上的雙槍在那一刻被他取了下來,握於手中。
「徐讓?」諸人一驚。
對於徐讓,在場的諸人都沒有太多的好感,就算他曾在永寧關上出手幫助諸人攔下一位星殞,可當年在長安親手殺死侯如意的事情尚且歷歷在目,對於他的到來即使現在,在蘇長安等人的心中依然抱有疑慮。
此刻他的忽然請纓,無疑讓諸人感到詫異。
「快些走吧,做師兄的還未死,那輪得到你們?」他冰冷的臉上忽的勾勒起一抹笑意。
可他並非愛笑之人,因此笑起來也並不好看。
但他還是笑了。
畢竟,算起來這應當是他與諸人的最後一面,就算他們對他多有怨恨,但終歸,他還是想著保持住一些屬於大師兄的風姿。
言罷,他甚至不待諸人回過神來,便豁然轉身,獨自想著遠方那已經漸漸露出稜角的蠻族大軍緩緩走去。
諸人愈發沉默,他們看著那道越走越遠幾近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久久難以移開自己的目光。
「徐讓,如意的債你還欠著,我要親手討回來,你不能死!不能死!」羅玉兒忽的大聲喊道,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甚至帶著哭腔。
「......」那道漸漸遠去的聲音聞言之時,甚至微微一頓,他冰冷臉龐上的笑意更甚,但直到最後,他也未有給予羅玉兒任何的回應。
承諾,永遠是這世上最昂貴的東西。
他曾答應過他的師尊,那個不修邊幅的男人,要守住天嵐。
為了這個承諾,他殺了自己最疼愛的師弟。
此刻他孑然一身,去無牽掛,他不願再背負任何承諾。
那東西對於他來,實在太重...太重...
於是大雨傾盆,那個男人卻不乏決然。
猩紅色的星光透過雨簾灑下,照在他的身上,他前方,多如蝗蟲的蠻軍蜂擁而來,他的背後,天嵐的傳人們含淚而去。
一隻惡狼與一位持刀武士的虛影浮現。
他寬大的黑袍鼓起,像是體內有著某些可怕的惡魔將要破體而出。
他花白的長髮胡亂的揚起,映著殷紅色的星光,張牙舞爪,仿若要吞食天地。
他獨自向前,手持雙槍,一把漆黑如夜,一把明亮如雪。
那分明是在走向死亡,可他的雙手卻微微張開,好似要擁抱光明。
做師兄的總要多做些事情,才有做師兄的樣子。
比若管束師弟。
比若背負罵名。
再比若悍然赴死。
他這般想著,腳下的速度愈發快了起來。
雨簾似乎感受到了他可怕的力量自覺的分開,他的槍勢如奔雷,直直的去向那蠻軍之中首當其衝的那位拓跋元武。
轟!
一聲驚雷炸響。
黑暗的天際像是被人撕開了一道口子,大雨如注。
蘇長安沒有回頭。
他不敢回頭。
他怕一回頭便看見徐讓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亦不敢悲傷,或者他根本來不及悲傷。
他得帶著這些殘兵敗卒,帶著這西涼蒼生去往西嶺。
他不能讓他們白死。
他得讓他們死得有意義。
於是他如同魔怔的了一般下達一個又一個軍令。
加快千軍驅逐難民的速度,放出更多的伺候打探身後蠻軍的動向,派出更多的弓箭手,狩獵那些如同禿鷲一般在天際望著他們的夜鴉。
諸人都有些擔憂的看著這個雙眼通紅的少年,可是卻沒有人能上去安慰些他什麼。
但最後,郭雀還是走了上來。
他在微微猶豫之後,輕聲道:「你知道我為西涼算了一卦,卦象上如何的嗎?」
「......」蘇長安的身子豁然停住,雨水沖刷著這個少年的臉龐,仿若要洗淨他心底那一絲僅存的溫柔。
「如何的。」他在微微猶豫之後,方才問道。
他想知道這個答案,可同時也害怕知道。
「七星聚西涼,星殞落如雨。」
郭雀道,聲線陰冷,卻帶著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怒意。
「我知道這結局,卻不能言。我...也不想他們死。」
「......」蘇長安再次沉默。
他到了嘴邊的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向郭雀,那張極為尋常的臉上,此刻是不輸於他的悲傷。
「好!星殞落如雨!」蘇長安重複著郭雀的後半句,他的眸子中閃動著如同狼一般的凶光。
那是一頭被逼得窮途末路的狼。
他的同伴一個又一個的倒在身後那些獵人的刀下,他胸中除了滿腔怒火,便再無他物。
蘇長安終於在那時回頭,深深的看了遠方一眼,那裡徐讓已與蠻軍戰作了一團。
他看了一眼,便只是一眼。
而後他便收起了自己的目光,再次向前。
郭雀在那時想起了許久之前,他家鄉中那句老話。
狼這種東西。
若是回頭,若非報恩,便是報仇。
而這種仇,向來...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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