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是哪裡人,家鄉何處?」
「忘了。」
「孩子,你父母姓甚名誰?知道家裡的電話嗎?」
「忘了。」
「孩子,你多大了?」
「忘了。」
「你怎麼來到這裡的?你身上為什麼這麼髒?」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這個公園的湖邊。然後,我就看到你拿拖把在地上寫字。」
「孩子,那不是拖把,是地筆。」
「爺爺,您能收留我嗎?」
「如果你願意,就到我的店裡,當一名學徒吧!我叫宋清,呵呵,你以後就叫我師父吧!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忘了。」
「那可不行,人一定得有自己的名字,將來才能揚名立萬!」
「爺爺,不,師父,您剛才在地上寫的,是什麼字啊?」
「那是唐楷,就是唐朝的楷體。方方正正,橫平豎直。」
「師父,那您就叫我唐楷吧!」
這段對話,是唐楷最初的記憶,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腦海,抹之不去。
眨眼間,唐楷來到古硯軒當學徒,已經十年,從一個小孩,長成了結實的少年郎。
這是一家很傳統的文房四寶店,主營筆墨紙硯,字畫裝裱,名人真跡。
這樣的店面,在國內很常見,但在美國的唐人街,卻極為稀罕。
稀罕並不代表沒有生意,物以稀為貴!
古硯軒的生意,在唐人街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十分紅火。
時間已是傍晚六點,唐楷伸了伸懶腰,驅散一天工作的疲累。
「小楷!小楷!」熟悉的喊聲從裡屋傳來。
「哎!師父!」唐楷答應一聲,小跑著進入裡屋。
「小楷。收拾一下,關門休息了!你師母已經做好了飯,還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魚頭,阿財阿旺他們兩個已經在裡面喝上小酒了!」宋清笑笑,伸出手摸摸這個得意弟子的頭。
唐楷應道:「哎,好的,師父。我這就收拾。」
「老闆!老闆在嗎?」外麵店子裡,傳來一陣轟天價的大喊大叫。
「哎,來了!」唐楷朝外面答應一聲,又對師父笑道,「瞧,今天生意可真好,這麼晚了,還有顧客上門。」
宋清道:「小楷,你先去吃飯吧,我來招呼客人。」
唐楷道:「師父,還是我來吧!」說著,他已經返身來到櫃檯上。
來的顧客,一共有三位,都是男子。
當中一位,是個黑頭髮的黃種人,五大三粗的高個子,牛仔裝束,右邊耳朵上,還穿了個很大的鋼製耳環。
左首一人,是個黃頭髮的白種人,個子很高,體形消瘦,像根竹竿。他鼻孔上穿了條短小精緻的金鍊子,不停的觀賞自己粗大的右手掌,仿佛上面繡著可觀的花紋。
右邊的是個黑人,頭髮梳成很多條小辮子,手中一把小彈簧刀,被他玩得眼花繚亂。
「幾位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唐楷用流利的英語詢問。
「小鬼頭,你師父呢?」戴著鋼耳環的黃皮膚,卻說起了地道的國語。
「師父在裡面,這裡由我當值。先生,您需要什麼?是要買文房四寶呢?還是裝裱字畫?」唐楷詢問。
「嘿嘿,小鬼頭,我們要買一個硯台。」鋼耳環伸出手指頭,在玻璃櫃檯上用力敲了敲。
櫃檯裡面,擺放著各色名貴的毛筆、硯石和其它文房用具。
唐楷心裡不以為然,心想就你們這樣的穿著打扮,也是書畫界人士嗎?
但開門做生意,來者皆是客,需以禮相待,這可是師父的訓示。
唐楷禮貌的道:「請問先生,你們要買什麼價位的硯石。咱們這裡,端硯、歙硯、洮硯、紅絲硯、澄泥硯、苴卻硯、松花石硯、玉硯、漆砂硯、龍尾硯、祁陽硯,各種名硯,各種價位,應有盡有。」
鋼耳環放肆一笑:「喲,小鬼頭,你怎麼跟飯店跑堂似的,還會報菜名呢?哈哈哈!」
唐楷聽若不聞,仍然客氣的問道:「請問,你們要什麼價位的硯台?」
鋼耳環將一隻手搭在櫃檯上,露出滿是紋身的粗胳膊,皮笑肉不笑的道:「就買你們這裡最貴的那塊硯!小鬼頭,快點拿出來吧!」
唐楷道:「先生,硯並不一定要買最貴的,只要適合自己的就好。太大太名貴的硯台,一般都是收藏和鑑賞用的,真正用來磨墨的不多。」
鋼耳環眼睛一橫,眉毛一揚,手掌用力在櫃檯上一拍,玻璃櫃發出咯吱的響聲,他大吼道:「老子有的是錢,老子就是喜歡買最貴的!你囉嗦個啥!」
唐楷道:「那好吧,請稍等。」
他打開櫃檯的鎖,從裡面搬出一塊雕琢精美的端硯,放在櫃檯上,介紹道:「這是我師父從國內端溪親自帶過來的,名師雕刻,硯質圓潤,是一方難得的上等端硯,你看這上面的石眼,這麼多,這麼密,十分難得。」
鋼耳環瞪眼道:「石眼?石頭還有眼?小鬼頭,你這不是唬人嗎?」
唐楷道:「石眼是端硯獨有的特色,是天然生長在硯石上猶如眼睛一樣的石核。長有石眼的端硯石十分寶貴和難得。《硯譜》有云:端石有眼者最貴。只在水岩、坑仔岩、麻子坑和梅花坑的少數硯石中可以見到石眼,宋坑硯石也偶有發現。咱家的這塊寶硯,就是宋坑裡出產的!是一品端硯,極為名貴!」
鋼耳環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少扯這些有的沒的,這塊是不是你們店裡最貴的?」
唐楷道:「是的,這塊硯,價值三十萬美元。」
鋼耳環怔了一下,摸著下巴,盯著那方硯,說道:「小鬼頭,我還真被你給唬住了!這麼一塊石頭,就值三十萬美元?」
唐楷笑道:「先生,你有所不知,硯台原材料自身的價格、大小以及是否出自名師雕刻等原因,都直接影響作品的價格。在國內,有些珍品硯台,被藏家和玩家抬到幾千萬,甚至上億的都有。這是一件藝術珍品,三十萬美元,並沒有開你高價,再收藏十年、二十年,價格還能翻番。」
鋼耳環冷笑道:「小鬼頭,我問你,這個硯台,有多少年代了?」
唐楷道:「這是我師父五年前從國內帶回來的,成品年份,在十年左右。」
鋼耳環用力拍打貨櫃,怒道:「你個熊孩子!搞了半天,你在玩老子呢?我要的是你們店裡最貴的硯台!你拿個現代貨忽悠我?把你們店裡晉朝的古硯拿出來!」
唐楷笑道:「晉朝的古硯?先生,我在這裡工作了十年,別說看見,就連聽,也沒聽說過。咱們小店沒有這樣的貨,請各位移駕他處尋購吧!」
鋼耳環臉色變得異常暴戾,抓起那方珍品硯台就要摔。
唐楷大驚失色,伸手去搶:「先生,先生!這是我們的鎮店之寶,你不能摔壞了!快還給我!」
這時,師父宋清沉著的語音傳了過來:「小楷,你進裡屋去!這單買賣,我來談。」
唐楷道:「師父,他們硬要什麼晉朝的古硯,不然就要砸了我們的鎮店之寶!」
宋清擺擺手:「小楷,你先進去。」
鋼耳環冷笑道:「宋老頭,你捨得出來了?怎麼樣?是自己乖乖交出寶貝呢?還是要我們動手?」
宋清拱拱手,不卑不亢的說道:「幾位老大,咱們這店裡,所有的硯台,全部擺在這櫃檯里了,根本就沒有存貨,你們看中哪塊,就買哪塊好了。」
鋼耳環啐了一聲,一口痰正好吐在宋清的臉上。
唐楷見來者不善,怕師父吃虧,因此沒有進去。
他此刻再也忍耐不住,大喊道:「喂,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再不走,我就要報警了!」
宋清擺了擺手:「小楷,這裡沒你的事,你進去!」
唐楷抽出兩張面巾紙:「師父,我幫你擦掉臉上的髒東西。」
宋清淡然說道:「小楷,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一個成語嗎?叫唾面自乾。」
唐楷瞥了鋼耳環一眼,強忍下心頭火氣,恭敬的應道:「我記得,師父。」
鋼耳環冷笑一聲,忽然舉起手中的鎮店之寶,對準玻璃櫃檯,猛然砸下!
「嘩啦啦!」玻璃櫃檯被砸碎了,那方鎮店之寶,也斷裂成好幾塊。
「你們敢砸店!」唐楷朝裡面大喊一聲,「阿財哥!阿旺哥!快出來,有人砸店!」
他一邊喊,一邊伸出手,去揪鋼耳環的衣領。
鋼耳環冷笑一聲,反過手來,一把抓住唐楷的手臂。
唐楷頓覺一條手臂火辣辣的疼痛。
宋清沉聲道:「放開孩子!」伸出右手,來拉唐楷。
鋼耳環用力一搡,將唐楷推開,又抬起一腳,踢在唐楷腹部,將他踢翻在地上。
唐楷全身疼痛,頭昏目眩,想起身卻動彈不得。
他睜著雙眼,看著鋼耳環伸出左手,卡住了師父宋清的喉嚨。
「宋老頭,你到底是要晉硯?還是要命?」鋼耳環一邊用力捏緊手指,一邊逼問。
宋清鼓著雙眼,理也不理睬他們,只對唐楷喊道:「小楷,還記得我教你寫字時的口訣嗎?快,一邊念一邊做!」
鋼耳環冷笑道:「命在旦夕了,你還有心思教徒弟練字的口訣!」
唐楷奮力掙扎,想起身幫宋清的忙。
宋清厲聲喝道:「小楷!沒聽到我的話嗎?」
鋼耳環一拳拳打在宋清腦袋上,打一下就問一句:「晉朝的古硯在哪裡?」
宋清已被打得頭破血流,滿臉全是血沬,但他仍然不理不睬,沒跟他們說一句話。
唐楷努力想站起來,誰知道剛剛起了個身,腰背上就又挨了幾腳,緊接著頸部也挨了一腳。
他再次軟倒在地上!但他又鼓足力氣,咬牙拼命的想站起來,要去幫師父!
「滾開!」鋼耳環一記狠腳掃過來,將唐楷的身子踢得倒飛出去,重重撞在櫃檯的一角上。
唐楷一動不動,雙眼漸漸的模糊不清,終於什麼也看不到了,他眼前閃現的,只有師父教他的口訣。
十年來,這些口訣,他每天都要念上千百遍,早就融入他的血液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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