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
《本經陰符七術》對於吳良這樣的普通人而言,便顯得過於高深晦暗了。
尤其裡面還提到了「真人」與「聖人」的概念。
所謂「真人」,便是從上天獲得本性從而掌握道的人。
而所謂「聖人」,則是通過學習磨鍊而逐漸掌握道的人。
兩者相比較而言,最大的區別便是前者屬於「先天」掌握道的人,而後者則是「後天」掌握道的人。
那麼所謂的「道」又是什麼呢?
「道」便是天地的開始,道產生一,一是萬物的開端,萬物的創造,天的產生,都是道的作用。
以上這些都是吳良在後世流傳的《本經陰符七術》中看到的內容,雖然不是文言文原版,但卻絕對是其中的原話。
而《本經陰符七術》便是結合道道學理論,教授人們如何充實意志,涵養精神,如何將內在的精神運用與外,從而影響到外界的人與事物。
若是說的再通俗一點。
吳良覺得《本經陰符七術》中所講的內容,其實有些類似於後世的一些網絡小說中杜撰出來的「念力」,也可以叫做「精神力」。
「念力」或「精神力」就相對容易理解多了,有不少人還會將其歸入「異能」的範疇。
不過《本經陰符七術》中的「念力」又與人們理解中的那些隔空取物、遠程操控、掰彎勺子之類的「念力」截然不同。
吳良只記得書中提到的一項比較牛叉又通俗易懂的本領,好像是叫做「道知」。
所謂「道知」,便是保持五臟和諧,六腑通暢,精、神、魂、魄都能固守不動,如此使頭腦達到毫無雜念的空靈境界,等待神妙的靈感活動往來,從而可以觀察天地的開闢,了解造化萬物的規律,最終達到「不出門戶便可了解天下的萬事萬物,不把頭探出窗外便可了解自然界的變化規律,沒有見到事物便可叫出它的名稱」的境界。
至於其他的內容。
除了晦暗難懂之外,還多是一些類似於心理戰或是影響力方面的東西,並且這些東西還都與道學理論和五臟六腑之氣相結合,吳良看了也是白看,根本就沒有辦法領會到其中真正的精妙之處,因此也不可能有什麼收穫。
不過現在想起這部書來。
吳良倒覺得其中的「道知」十分契合他編造出來的「乩童」身份,「乩童」不正是「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不見而命,不行而至」的代表職業麼,那麼真正的「乩童」是不是便是掌握了「道知」的本事呢?
「這……」
沉吟了片刻,吳良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於是對看不見的徐福說道,「不瞞徐君,我也算是博覽群書了,卻不曾見過如今流通於世間的《本經陰符七術》,因此不能確定此書是否已經失傳,若此書十分重要的話,不如請徐君將其中的內容一併講述出來,由呼姑娘代為記錄交給我,作為本朝的太史令,在下很樂意為我國文化精粹的傳遞貢獻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何況徐君特意提到此書,想來此書對鬼谷先生亦是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若是果真不慎失傳了,那非但是我國千秋萬代的巨大損失,對鬼谷先生而言莫大的遺憾吧?」
說完這番話,吳良已經頗為主動的取出了幾塊隨身攜帶的絹布與炭筆,走上前去交到了巫女呼手中。
他早就想好了,一會離開時要再次入海的話,體積較大的簡牘自是無法妥善帶出,但要將絹布帶出去就容易多了,因為絹布可以輕而易舉的塞進那些水囊之中,只要用木塞縫好了口子,海水便無法將其浸泡。
「祖神答應你了。」
巫女呼很快便轉述了徐福的決定,「不過祖神還對吳太史提了一些要求,祖神說《捭闔策》雖是縱橫家的奇書,但日後吳太史若遇上德才兼備的人,可以憑自己的意願決定是否將此書傳授,而《本經陰符七術》則不同,此書乃是鬼谷先生成為『聖人』之後的嘔心瀝血之作,亦是縱橫派的不傳之秘,若非縱橫派的關門弟子斷然不可授予……當年祖神決定離開倭國時,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當年一同帶過去的《本經陰符七術》毀去,因此吳太史若想拿到此書,也需先依照縱橫家的規矩行弟子之禮,並需立下誓言畢生遵循鬼谷仙師立下的這條規矩,吳太史可願意?」
聖人?
鬼谷子的確很早便被人們尊為「謀聖」,後世亦然。
但吳良聽得出來,徐福提到的這個「聖人」顯然不是簡單的尊稱,而是《本經陰符七術》中提到的聖人,即是通過學習磨鍊而逐漸掌握道的人,真正意義上的「聖人」。
這樣的人,最差也得是人們口中常說的「活神仙」或是「地仙」了吧?
那麼他在成為「聖人」之後所著的書籍,其中必然隱藏了一些只有他才能夠看透的天地萬物的秘密與規則,乃是最接近天書的書籍,是難得一見的瑰寶。
當然,至於旁人是否看得懂其中的內容,又是否能夠領會其中的精髓,這便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不過從徐福提到的這個頗為嚴苛的規矩來看。
吳良覺得後世流傳的《本經陰符七術》極有可能就是假的,最多也只能是刪除或是篡改了關鍵內容的彷本,因為這個規矩已經註定這部書不可能出現大量傳播的情況,而後世發現的《本經陰符七術》書籍則數量不少,並且大多出自明清時期,這就很說明問題。
「這關門弟子之禮如何實施,還請徐君示下。」
吳良點頭問道。
「我如何做,你跟著便是,我如何立誓,你也要一起複述,知道了麼?」
巫女呼面色嚴肅的對吳良說道。
「你也要入縱橫家?」
吳良蹙眉。
「祖神說,我幫忙記錄便會得知書中的內容,因此也必須先行弟子之禮,必須立誓遵循鬼谷仙師立下的規矩,否則便是壞了規矩。」
巫女呼理所當然的道。
「有道理……」
吳良微微頷首,雖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卻在想此書會不會自此流入倭國,回頭要不要將其滅口……不過再轉念一想,其實這也未必便一定是壞事,起碼令此書多了另外一個留存下來的途徑,畢竟如此秘書加上如此規矩,失傳的可能性實在太高。
何況書中的精髓也未必便是誰看了都能夠領會的,這畢竟是「聖人」所著的天書。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巫女呼又道:「祖神已經告戒我,就算我知道書中的內容,也絕不許將這些內容授予倭國異族,因此我要比吳太史多立一道誓言,另外祖神還說,這書中的秘術非天命之人不可習得,他雖記得書中的字字句句,卻始終不曾領會其中的奧妙,不是他不曾領會,蘇秦、張儀、公孫衍之流亦是一知半解,鬼谷仙師也從未與任何人講解。」
不愧是徐福,僅是瞬間便看透了吳良心中的想法,做出了相應的安排。
不過徐福的話也令吳良感到驚訝。
蘇秦、張儀、公孫衍都是些什麼人物,吳良自是清楚的很,這些無一不是縱橫家的代表人物,可以說戰國亂不亂,全由他們說了算,那叫一個叱吒風雲。
如果這些人都不曾領會《本經陰符七術》中奧妙的話,那麼這部書未免也太深奧了吧?
「祖神說,他曾聽鬼谷仙師說過,他的那些弟子中,唯有一人領會到了其中一半的奧妙,此人叫做蔡澤。」
巫女呼又轉述道。
「蔡澤?可是那個僅憑一番『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的言論,便令一代秦國名相范雎將宰相之位拱手相讓的蔡澤?」
吳良下意識的問道。
據吳良所知,范雎也是縱橫家的人,只不過他是縱橫家的連橫派,身為秦國宰相時曾輕易瓦解合縱派的盟約,令秦國避免了一次巨大危機,隨後又在長平之戰與邯鄲之戰中為秦昭襄王出謀劃策,大敗趙軍。
另外,後世人盡皆知的「遠交近攻」軍事理論便是范雎首先提出來的。
可以說秦國最終能夠統一六國成就霸業,范雎起了不容忽視的作用,奠定了十分重要的基礎。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足智多謀的宰相,竟能被三言兩語便勸的急流勇退主動讓出宰相之位,可見這個蔡澤的確是有些能耐……難道正是因為他掌握了《本經陰符七術》中一半的奧妙?
而實際上,蔡澤也的確不簡單,他接下秦國宰相一職後,雖然不久之後便也急流勇退,但卻留在王室身邊依次侍奉了昭王、孝文王、莊襄王以及秦始皇在內的四代王,是縱橫家中極少數得了善終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被他勸說主動讓出相位的范雎,也同樣無病無災壽終正寢。
而想起這些史實的同時。
吳良也對縱橫家的規矩產生了一些好奇。
原本他認為縱橫家只是一個學術派系,類似於後世的某個學術專業領域,但現在徐福教他行弟子之禮,這說明縱橫家的本質其實應該是一個類似門派的組織。
但與其他門派組織不同的是。
縱橫家從名字上便可看出自相矛盾的性質,正所謂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
事實也確實如此,比如方才提到的范雎、蔡澤、蘇秦等人便是連橫派,而張儀、公孫衍等人則是合縱派,連橫派與合縱派歷來便是水火不容的關係,范雎會設計瓦解針對秦國的合縱盟約,合縱派也會想方設法瓦解秦國的遠交近攻戰略,並且雙方上了戰場也絕對不會因為共屬於縱橫家而留手。
若這真是一個類似門派的組織,那絕對稱得上是天底下最特別的門派組織了,就算後世武俠小說中分為氣宗和劍宗的華山派似乎沒有如此的水火不容。
「正是。」
巫女呼點了點頭。
「徐君,我現在有些好奇,縱橫家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為何要將門下弟子分為連橫派與合縱派,又為何任由門下弟子游離於各國之間互相敵對抗衡,甚至自相殘殺陷害,這些事情鬼谷仙師不會不知道吧?」
吳良終於忍不住問道,畢竟他馬上就要加入這個組織,總要先將情況搞明白再說。
事實上,縱橫家在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便已經不再露面,後來到了漢朝局勢更加穩固,縱橫家更是銷聲匿跡,如此數百年過去,除了史書中的記載,已經很少有人提起。
「我為棋子,地做棋盤,謀在心間,捭闔陰陽。」
巫女呼轉述道,「這便是縱橫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亂世中誰也不能獨善其身,何不拋下牽掛暢快遊戲一場,將那富貴王權操弄於股掌之間,與同道中人瀟灑博弈驗證所學,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遊戲?」
吳良愣住。
這番話聽起來極為豪氣,教人忍不住熱血沸騰,自然也會不自覺的將縱橫家當做一個多麼高大上的組織,畢竟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將富貴王權操弄於股掌之間,將天下當做一張棋盤瀟灑博弈的,而且還是將自己也當做棋子親自下場。
但轉念再仔細究其本質……敢情縱橫家便是培養一群在亂世中破罐子破摔的擺爛瘋子唄?
轉念再一想,創立縱橫家的鬼谷子也是同樣下了一手好棋啊。
連橫是我縱橫家!
合縱也是我縱橫家!
不論誰是最後的贏家,反正都一定逃不出我縱橫家!
「恕我冒昧的問一句,徐君作為鬼谷仙師的關門弟子之一,可曾似蘇秦、張儀之流一般行事?」
吳良好奇的問道,史書中沒有記載,不代表便沒有。
「祖神說,這便要提起縱橫家的另外一個規矩了。」
巫女呼說道,「縱橫家弟子行走於亂世,蟄伏於盛世,不得為王不可稱霸,祖神當年拜入鬼谷仙師門下時,天下局勢已有定數,縱橫家弟子也已紛紛急流勇退,因此祖神也只能蟄伏……不過如今又逢亂世,祖神雖不知天下究竟是何局勢,但卻可以肯定一件事,縱橫家傳人必然已經現世,說不定吳太史自這裡出去之後,很快便會遇上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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