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個問題。
不過一時半會還不好驗證,總不能跑到郭嘉哪裡當面詢問吧?
甚至就是旁敲側擊都有些問題,畢竟郭嘉能夠成為名留青史的「鬼才」,便絕對不是頭腦簡單的普通人,擅自跑去試探他的話……吳良雖然覺得自己也不是蠢人,但亦認為這麼做無異於班門弄斧。
所以,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沒有影響到自己的利益,沒有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時候,吳良還是更願意做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
另外吳良也有自己的私心。
錦上添花的效果不如雪中送炭。
如果提前給曹老闆做出提醒,曹老闆或許會選擇相信他不去宛城受降,或許可以提前識破張繡與賈詡的毒計,從而使得歷史上損失慘重的「宛城之戰」不再發生。
但如此一來,便沒有辦法直觀的體現出吳良的重要性。
而若是吳良能夠在山雨欲來的時候忽然出現力挽狂瀾,那給人的感覺肯定就截然不同了,對於曹老闆而言,吳良便是救命恩人,自然也會對他更加倚重。
其實在這次南征之前,吳良早已放棄了立功的想法,倒不是擔心功高蓋主,像他這種不參與軍事、乾的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人,絕對不會出現功高蓋主的情況。
他只是覺得已經沒有必要,畢竟做了曹老闆的女婿,吳良在曹營中的地位便已經穩了。
但現在。
吳良忽然覺得他還是應該進一步增加自己在曹老闆心中的份量,因為他暫時還沒看透曹老闆這次定要帶他南征的目的何在,為了防止曹老闆繼續強迫他去做一些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甚至可能是自己斷然無法接受的事情,吳良認為有必要繼續增加自己在曹老闆面前的話語權。
畢竟。
現在的曹老闆已經不再需要瓬人軍提供糧餉了,而吳良那所謂立志撰寫的史書,對於曹老闆而言也沒有立竿見影的意義。
這種情況下,誰也不能保證曹老闆會不會變心。
「公子,現在的問題很大麼?」
見吳良的神色逐漸複雜起來,楊萬里難免有些擔心的問道。
「哦,沒什麼問題,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吳良終於回過神來,隨後將那地圖一卷遞給了楊萬里,笑著說道,「你最近幾天時常去中軍轉轉,打聽一下明公那邊的決策,再順便觀察了一下郭嘉,這個人此前從未上過戰場,這次也是頭一回跟隨明公出征,看看他現在是個什麼樣的表現。」
「諾。」
楊萬里拱手應道。
「對了,這次咱們的『含沙射影』帶了多少?」
吳良沉吟了片刻,又問。
「黑火藥」肯定是沒帶的,那東西吳良既然跟曹老闆說過沒有了,便絕對不會令其再次出現在曹老闆面前,甚至不到非常時刻,都不會出現在中原。
「一共五十七個,這還是孫業與百里香聽聞公子要出征,連續忙活了好幾天趕製了一批才湊出來的數目,是不是不夠?」
楊萬里總覺的吳良方才的神色不簡單,依舊有些擔憂的問道。
「足夠了,哪裡用得了這麼多?」
吳良微微頷首,笑道,「明公這次出征可是帶了三萬兵馬,那張繡算上老弱病殘滿打滿算也就幾千兵馬,如此巨大的優勢,我們站在一旁搖旗吶喊都嫌多餘,哪裡需要親自上陣,而且張繡現在不是已經派人送來降書了麼?只要明公接受了他的投降,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連仗都沒得打。」
「公子說的是,是末將杞人憂天了。」
楊萬里這才略微安心了一些,卻還是忍不住多嘴問道,「可是公子方才為何眉頭緊鎖,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一般?」
「我只是在為一件事發愁:此戰如此順利的話,我還怎麼撈功?」
吳良咧嘴笑道。
「……」
楊萬里頓時一愣,沉默了片刻才請命道,「此事非同小可,末將這一介匹夫也無法為公子出謀劃策,不如末將先去中軍轉轉,或許能夠為公子帶回些有用的消息。」
……
很快楊萬里就帶回了消息。
曹老闆欣然接受了張繡與那七個縣送來的降書,並款待了前來送信的使者,如今這些使者已經全數返回給張繡與那些縣令通報消息去了。
如今全軍精神振奮,曹老闆亦是意氣風發,正命麾下謀士與將領制定受降計劃。
待計劃制定完成,曹老闆便要率軍繼續前進,直奔張繡鎮守的欀縣、宛城,只要將這兩座城池握在手中,南陽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關於郭嘉。
楊萬裡帶回來的消息則令吳良十分意外。
南征至今還不夠一個禮拜的時間,郭嘉居然已經從「紅人」變成了受到其他謀士與將領共同排擠的邊緣人物。
甚至現在曹老闆開會的時候,郭嘉連開口的機會都很少,而且一旦開口便一定會受到其他謀士與將領的反駁,全然是一副曹營公敵的處境。
而曹老闆看在眼中,也並非出言制止。
這在其他的謀士與將領眼中便是默許,於是自然更加毫無顧忌的攻訐排擠於他,以至於就連今日曹老闆與那些謀士和將領制定受降計劃時,郭嘉更是直接稱病在營帳中躺了一整天,根本就沒有參與,更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怎會如此?」
吳良有些迷了。
史書記載曹老闆與郭嘉應該是一見如故,僅是聊了一次便互相認可,緊接著郭嘉便被曹老闆封做了軍師祭酒。
軍師祭酒這個職位可不低,放在後世便是總參謀長,妥妥的首席謀士。
曹老闆既然如此器重郭嘉,又怎會在南征的過程中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尤其是曹老闆那曖昧的態度。
他既然如此重用郭嘉,便應該排除眾意給郭嘉機會,從而證明自己的眼光吧,為何卻能夠對那些謀士與將領的攻訐排擠視而不見呢?
吳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與曹老闆的身份互換去思考這個問題。
如此一想,他倒想到了一種比較合理的解釋:
或許正是因為目前處於征戰期間,曹老闆才會是這樣的反應,因為曹老闆打仗絕對不可能只靠郭嘉一人,真正執行軍令的還是麾下的那些謀士與將領,尤其是那些領兵上陣的將領,他們直接決定了曹老闆一拳出去是否能夠打在正確的位置,又是否能夠打出足夠的力道。
因此在這件事上,曹老闆必須一碗水端平,起碼不能教其他的那些謀士與將領覺得他一味偏袒郭嘉,更不能不顧及這些人的感受,否則若是這些人因此心生不滿,可是隨時會出亂子的……
至於郭嘉嘛。
曹老闆不能說話,便只能靠他自己。
他初來乍到,僅靠曹老闆的器重是絕對走不長的,必須做出一些能夠將這些人全部壓住的豐功偉績,才能夠真正確立自己在曹營中的地位,否則這樣的排擠變永遠不會斷絕,而曹老闆的器重也會在他的碌碌無為中漸漸耗盡。
這或許便是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主要原因……
想著這些,吳良忽然聯想到了自己。
他當初在慶功宴上接受曹老闆的表彰時,曹老闆亦是一幅事不關己的狀態,全然靠他自己在慶功宴上自由發揮,能不能壓得住那些謀士與將領,全靠他自己的本事。
好在吳良作為一個穿越者,在某些方面擁有著絕對的優勢,再加上他臉皮子又足夠厚,無恥起來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稍微發揮一下便搶走了慶功宴上的全部風頭,令挑釁者心有不甘也只能拜了下風。
除此之外,吳良平時不參與軍事政事,基本不會與這些個謀士將領打交道。
這也令吳良省卻了許多與他們打口水仗的功夫,否則郭嘉在曹老闆的軍事會議上經歷的事情,吳良肯定也會時常經歷,光是勾心鬥角便能夠令他心神俱疲。
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
郭嘉顯然已經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不過吳良相信郭嘉絕對能夠挺過去,否則他便不可能成為那個名留青史的「鬼才」,只是究竟要到什麼時候……
吳良又想起了史書中的另外一段記載——便是郭嘉那著名的「十勝十敗論」。
而「十勝十敗論」出現的歷史背景,則是曹老闆南征張繡剛剛經歷了宛城之敗、袁紹寫信羞辱之際。
在這之前曹老闆可謂意氣風發,而在這之後,尤其看到袁紹的羞辱書信之後,處於喪子之痛之中的曹老闆終於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認為這樣的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與袁紹抗衡。
與此同時。
曹營上下亦是一片悲觀情緒,士氣下降到了極點,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就在這個時候,郭嘉向曹老闆提出了「十勝十敗論」。
關於「十勝十敗論」的具體內容便不贅述了,吳良想起的其實是在這之後的記載,因為在這之前,郭嘉雖然直接被曹老闆拜了軍師祭酒,但卻並未有兩者之間的互動記載,而在「十勝十敗論」之後,曹老闆幾乎任何一次戰事都一定會請教郭嘉的意見,並且過程都被史書極為詳盡的記載了下來。
因此吳良有理由猜測。
郭嘉可能是在宛城之戰之後,才真正坐穩了「軍師祭酒」一職,真正成為了曹營智囊團中無可爭議的第一人。
若是如此,這便是一場政治鬥爭。
「宛城之戰」便是這場政治鬥爭的角力場,郭嘉也正需要曹老闆的這場慘敗,才能夠徹底壓下曹營之中的那些老牌謀士與將領……只是這代價對於曹老闆而言的確太重,他可能不在乎典韋、也可能不在乎曹稟,但長子曹昂卻絕對不可能不在乎!
這樣的話,鬼才郭嘉參與了這次南征,宛城之戰卻還是敗得如此慘烈似乎也可以解釋通了。
這極有可能也是郭嘉的計劃的一部分!
他雖不是宛城之戰的謀劃者,但卻可以對其中的兇險視而不見,更可以不去提醒曹老闆,只為幫助自己贏得這場政治鬥爭。
畢竟縱橫家的人,從來便只在乎這場「遊戲」的勝負,只享受運籌帷幄的快樂,為了達到這樣的目的,他們可以犧牲一切,就連自己都在可以犧牲的範疇之內。
……
第二日,傳令兵便傳來了曹老闆最新的命令——半個時辰後開拔,目標宛城!
「該來的還是要來了……」
吳良嘆了口氣,回身對楊萬里道,「楊萬里,去通知張襲整裝,半個時辰後開拔,跟隨大軍開赴宛城。」
「諾。」
楊萬里應了一聲便要去傳令。
「還有,教張襲得了空來見我,我有事與他相商。」
臨了吳良又補了一句。
如此待營帳與鍋灶全部收攏完畢,隊伍已經整合起來隨時可以出發的時候,張襲才不緊不慢的來到了吳良面前,施禮道:「吳將軍,你喚末將前來所為何事?」
「張校尉,你聽過『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的說法麼?」
吳良揉著右眼問道。
「末將孤陋寡聞,從未聽過這種說法。」
張襲正色答道。
「沒聽過也不打緊,我只是想告訴你,方才收到明公決意率大軍開赴宛城的命令之後,我這右眼便跳個不停,這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吳良煞有介事的道。
「吳將軍的意思是張繡投降可能有詐?」
張襲蹙眉,明顯不太相信的樣子。
「不瞞張校尉,我家乃是一脈相傳的乩童世家,別的不說,對於這種即將來臨的凶兆卻是極為敏感。」
吳良又故意不停的眨著右眼道,「如今我這右眼跳成這般模樣,只怕此事非同小可,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張校尉需提前做好準備,能否建功立業就看這次了。」
「……」
張襲卻又撇了下嘴,並未作答,因為吳良那眨眼的動作實在太假,難以取信於人。
「你不信我?」
吳良屑睨道。
「末將不敢。」
張襲敷衍道。
「你就是不信我。」
吳良笑道,「不如我們打個賭吧,若是我能夠證明宛城有變,你便要帶領麾下兵士無條件配合我的行動,屆時化解了這場危機,你與麾下將領亦是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明公必定大加封賞,怎樣都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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