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賊 第113章 願聞其詳

    第113章 願聞其詳

    從許都到海西,需通過三州之地。

    自許都出發,經陳留,走沛國,或從下邳進入廣陵,或是走東海郡直奔海西。這漫漫長路,走起來似乎並沒有那麼愉快。雖說曹操執掌朝堂以來,已盡力恢復各地元氣。但一路走過來,放眼望去,屍殍遍野,儘是荒蕪之色。城鎮周遭的狀況可能會好一些,可一旦遠離城鎮,情況就變得越發惡劣起來。廢棄的村莊,殘垣斷壁;荒蕪的土地,野草叢生……簡陋的墳包,隨處可見。更有甚者,一路走下去,也許一兩個時辰不見人煙,只見慘白枯骨。

    典滿和許儀一開始,還興致勃勃。

    然則走了兩三天後,就變得有些沉默了!

    暮秋蕭瑟,遍地枯黃,一片殘敗之色。在配上那些景象,更令人生出強烈的感受。

    兩人不再嬉笑,大多數時候,他們會看著那淒涼景致,默默不語,甚至有時一路都在思索。

    曹朋也沒有去打攪他們,更沒有開玩笑。

    他只是靜靜的觀察,不願去打斷典滿和許儀的思路。

    有人說,遠足可令人成長。但問題是,要看你怎麼去遠足……

    一路上車馬成群,所過之處有迎來送往。美酒佳肴,歌舞昇平!如此所見,大都只是虛幻。

    只有沉下心來,默默前行,才能看到最真實的世界。

    鄧稷也好,濮陽闓也罷,都不是那種喜好阿諛迎奉的人。而周倉夏侯蘭,大致上也是如此。

    曹朋又不願去打攪,所以也就給了典滿和許儀思索的空間。

    行出第四天,車馬渡過浪湯渠,抵達高陽亭。這裡距離己吾很近,典滿突然提出,想要回家看看。

    四天的行程,令典滿似乎成熟許多。

    曹朋把典滿的要求告知鄧稷後,便答應了他的請求。

    「三哥,我隨你一同前往?」

    「不用了,你們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我最遲明天一早,便趕回來。」

    看看天色,也著實晚了。

    曹朋沒有強求,便點頭答應。

    眾人決定,當晚就留宿於高陽亭,等典滿回來。

    四天曉行夜宿,所見儘是蕭瑟。對人的精神和體力,也都是一場巨大的消耗。大家都顯得很疲憊,所以吃罷了晚飯,便早早歇息。曹朋沒有休息,先和夏侯蘭周倉一起,安排了值守的事情。沒錯,這高陽亭位於雍丘和圉縣之間,按道理說是挺安全。可問題是,正因為是位於兩縣之間,所以治理顯得很鬆懈。無論是雍丘還是圉縣,好像都沒有對高陽亭特別上心。

    高陽亭亭長是當地耆老,也私下裡對曹朋叮囑:一定要多加小心。

    小心什麼?

    他沒有說,但大家心知肚明。

    只看這殘破的高陽亭,就能了解一個大概。

    如果這裡的治安很好,以高陽亭的地理位置,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幅景象。這就說明,高陽亭不平靜。不過倒也無所謂,既然那亭長還在,說明高陽亭即便混亂,也是非常有限的混亂。

    否則,這高陽亭早就不復存在……

    鄧稷在房間裡看公文,抓緊一切時間,了解海西的狀況。

    曹朋就當起了書童,在一旁守候。他看了一會兒《論》,感覺著有些疲乏,便走出了房間。

    鄧稷也沒有管他,因為他知道,曹朋不需要他來操心。

    蕭瑟的夜風裡,已有些寒意。

    曹朋下意識的裹了一下身上的袍子,在長廊下做好。庭院中,有枯草蔓蔓,幾根紫藤花順著院牆攀爬,還開著幾朵白色的小花。這種紫藤花,曹朋在前世沒有見到過。據那位老亭長說,這是當地一種極其常見的植物,逢秋冬之交盛開。每當紫藤花開,便知道冬將到來。

    在庭院裡,練了一會兒樁功!

    精神頭,也變得旺盛起來……

    自從導氣入骨之後,曹朋就陷入了一個相對緩慢的成長期。

    骨骼的不斷強韌,需要大量的氣血補養。只有當骨骼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強韌之後,才有可能繼續成長。這是易骨的必然階段,所以曹朋也不著急。雖說長途跋涉,無法像從前那樣練功,可是每天抽時間,練一會兒樁功,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筋經舒展,身體才能夠強健。

    練功這種事情,最重要的是一個態度。

    時間嘛,總是能擠出來一些。只看你願不願意……

    曹朋對自己的狀況是心知肚明。什麼大局觀,什麼才學,都是他媽的浮雲。偶爾拿出來炫耀一下還行,可時間長了,早晚被人看出自己是個空心蘿蔔。所以,他才要努力的學習,並且抓緊時間練功。一副強健的身體,一身出類拔萃的武藝,至少可以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

    他不想鄧稷,土生土長的漢朝人。

    更不可能和典滿許儀一樣,有強大的背景……

    有時候,曹朋甚至覺得自己比不上王買和鄧范。要說起對這個時代的了解,自己遠不如他二人。

    生存的壓迫,使得曹朋時時都會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誰!」

    一聲輕響,把曹朋從沉思中喚醒。

    他本能側步轉身,朝著聲響的源頭看去。

    「濮陽先生?」

    夜色中,迴廊昏暗的燈光下,濮陽闓清癯的身影,出現在曹朋的視線內。

    一襲白色長衫,在黑暗中很醒目。濮陽闓是個很注重禮法的人,即便有諸多缺失,可衣裝服飾上,非常講究。什麼季節,著什麼樣的服裝,他絕不會弄錯。如今眼看著冬天就要來臨,他還是穿秋日著裝的白色禪衣。用他的話,冬至不來,秋仍在,所以衣著色彩必須遵循。

    對此,曹朋也無可奈何。

    濮陽闓從陰影中走出,疑惑的看著曹朋。

    「友學,你還未睡嗎?」

    曹朋給自己取字,但由於年齡的關係,所以大多數人喜歡稱呼他的乳名。

    但濮陽闓卻不一樣,他是嚴格的遵循禮法習俗。既然你有了字,那就不能再呼喚你的乳名。

    而且,在濮陽闓看來,既然你取了字,也就表明,你已是成人。

    雖然他和曹朋沒有任何關係,可對待曹朋,卻是以成年人的標準來對待。說實話,曹朋對『友學』這個表字,感覺還是有些古怪。他前世叫曹友學,用友學也算是對前世的一種懷念。他希望用這種方式來提醒,他是個重生者。可大家一直以來『阿福阿福』的叫他,又使得曹朋時常產生一種錯覺,他就是這個時代的人……有時候,還會對『友學』產生排斥。

    上一次使用『友學』這兩個字,還是在羊冊鎮驛站的時候。

    這一晃,就快一年了……

    乍聽濮陽闓稱呼他做『友學』,曹朋竟生出一種如墮夢中的錯覺來。

    「啊,姐夫還沒睡,我擔心他有什麼事情,所以……」

    哪知道,不等曹朋說完,濮陽闓便打斷了他的言語。

    「友學,你要記住,以後與外人言時,不可喚叔孫為姐夫。他如今是海西令,等到了任上以後,所做一切都會被許多人所關注。你總喚他姐夫,就會讓很多人誤會。不管你做什麼事情,別人都會認為,是叔孫在你背後……私下你如何稱呼都可以,但和外人交談時,需尊他官位。」

    「啊?」

    「你別以為這是小事,此為禮法。

    鄧海西赴任之所,乃世族林立之地。他出身不好,加之又無甚名氣,勢必會被當地人排斥。正因為如此,你們的一言一行,都要遵循禮法,唯有這樣,才能夠被當地世族所接受……

    我也知道,這並不容易,甚至有些委屈了你。


    可你既然要跟鄧海西赴任,就要為他著想……叔孫常言,你是個聰慧之人,想必也能理解。」

    不得不說,這老頭刻板的可憎。

    但又讓曹朋,感激不已。

    至少,濮陽闓是個很盡職的人。既然他做了鄧稷的幕僚,所做一切,都是站在鄧稷一方考慮。

    曹朋,躬身一揖,「小子受教。」

    「還有,提醒鄧海西,他衣著不對。」

    曹朋一怔,看著濮陽闓,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雖無功名,卻是朝廷命官。所以著裝當偱禮法……你看他,秋時未過,冬日未臨,他卻穿著青色衣衫,成何體統?他現在,應著白衣。等到了冬日,就當換上黑色衣袍。

    這樣一來,即便是他身無功名,拜訪當地人的時候,也不會被人看輕……有些話,我不好對他說,你既然是他妻弟,就應該時時提點。海西,如今可不是一個平靜之所,叔孫此去,步履維艱啊!」

    濮陽闓突然間,發出一聲感慨。

    「先生,海西如今是怎樣的狀況?」

    「自太平賊亂世以來,海西一直處於動盪。即便是陶恭祖在時,也未能真正的把握住海西。

    過去三年裡,海西換了五個縣令。

    有的,是離奇身亡;有的則是掛印而走,不知所蹤。如今甚至連海西縣的印綬,都不在朝廷手裡,而是被當地豪強掌控。而這些豪強,偏偏有背景複雜。叔孫欲立足海西,困難重重。」

    曹朋曾聽鄧稷說過海西的狀況。

    也知道,海西縣如今非常複雜……

    但具體怎麼個複雜?鄧稷也沒有告訴他。

    那些公文,鄧稷保管的很好,一般是不會讓曹朋接觸。濮陽闓是他的幕僚,接觸起來自然方便,曹朋聽他這麼一說,頓時生出緊張感,等著濮陽闓繼續說下去,讓他也好做些準備。

    哪知道,濮陽闓突然閉嘴。

    他沉默了片刻,扭頭看著曹朋。

    「聽說,你已通讀《詩》《論》?」

    曹朋點點頭,疑惑的看著他。

    「那你以為《論》所著何也?」

    這問題,可有點大了!

    濮陽闓是問曹朋:論語裡,都寫得什麼?

    聽上去似乎很簡單,可實際上,卻包含著諸多內容。要知道,自《論》問世,有諸多版本的解釋。特別是董仲舒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論》更被儒者奉為經典,蒙上一層神秘面紗。非高明之士,不可以注《論》。因為那裡面,包涵了孔仲尼的言談,誰敢輕易注釋?

    濮陽闓這個問題,似有考校之意。

    只是,他就不覺得,讓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評價《論》,有點過份嗎?

    可既然濮陽闓劃出道來,曹朋是斷然不會拒絕。

    濮陽闓眼中,似有一種嘲諷之意。他來到許都之後,常聽人稱讚曹朋,心裡不免有些不舒服。

    在他的心裡,同齡人中,他的兒子最出色。

    但現在……所以,濮陽闓也就存了考校曹朋的意思。

    曹朋不由得樂開懷!

    老夫子,哥讀過《論語別裁》……

    他想了想,回答道:「《論》所載,無非下學之事。」

    濮陽闓聞聽,眉頭一皺,「繼續說。」

    曹朋見他沒有發表意見,於是大著膽子回答道:「學生以為,讀《論》,需用明於心,汲汲於下學,而求起心知所同然者,功深力到。他日之上達,無非是今日之下學。所以讀《論》,必知通體而好之。」

    曹朋是說,《論語》記載的,無非是生活中的瑣碎,同時包含著孔聖人一聲的成長感悟。

    想要明白其中的奧妙,需身體力行,從生活中的瑣碎感悟,然後慢慢體味孔夫子的高妙所在。生活夠了,感悟就有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對其中的感悟越深,自然就可以水到渠成。

    也就是說,曹朋反對如今許多名士,截取《論》的某一個章節,大肆點評。

    亦或者說,曹朋等於駁斥了當下許多名士的觀點,口吻中自然流露出一絲絲狂放之意。

    濮陽闓的表情,有些難看。

    他沉默片刻,突然又問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友學既然通讀《詩》《論》,想必也能為我解惑其中之意。」

    這可是牽扯到具體的學術觀點了!

    曹朋深吸一口氣,「小子以為,學而時習之,重點在於『時』和『習』兩個字上。什麼是學問?小子覺得,學問並非只是讀書。學問不是文字!一個人的文章再好,也只能說他文章好;一個人懂得再多,也只能說他見識廣博。小子以為,學問,不一定要懂得讀書識字。

    把人做好,把事情做對,那就是學問。

    《莊子》將有道之人,稱之為真人。什麼是真人?小子以為,把人作好,就是真人……何為道?子曰:一以貫之。能夠秉承如一,勿論艱辛挫折和失敗,堅定自己的信念,就是『一』。做到了『一』,就是作好了人;作好了『人』,才是真正的學問……所以,學而時習之,小子認為是從生活中時時堅持自己,時時體悟,方能有所獲,方能感受快樂!」

    濮陽闓,倒吸一口涼氣!

    不得不說,曹朋這一番話,幾乎是推翻了這時代中,大多數人的觀念。

    聽上去有些荒誕,一個不識得字的人,如何能被稱之為有學問的人?可轉念又一想,曹朋所言,不無道理。

    而且,從他這一番話,濮陽闓可以肯定,這孩子真的是通讀了《論》,否則不可能有此見識。

    曹朋,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羊冊鎮車馬驛時,與司馬徽龐季侃侃而談的那種狀態里。

    鄧稷正好有些乏了,所以走出房間,看到曹朋和濮陽闓並排而坐,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麼事情。

    不由得心裡感到奇怪,因為濮陽闓這個人,經過近一段時間的接觸以後,鄧稷也算是有所了解。那是個從骨頭縫子裡都會透著驕傲的人!即便是答應做自己的幕僚,濮陽闓也很少對他和顏悅色。更多時候,鄧稷會覺得,濮陽闓根本不想幫他,所以是故意氣他,想要產生矛盾。

    可現在,濮陽闓的態度,卻顯得格外鄭重!

    如果坐在濮陽闓對面的是某位當世大儒,他這種態度,倒也不值得奇怪。偏偏,坐在濮陽闓面前的是曹朋,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能讓濮陽闓表現出如此鄭重的神態,著實讓鄧稷吃驚。

    「夏侯,他們在說什麼?」

    鄧稷忍不住拉住門口值守的夏侯蘭。

    夏侯蘭搖搖頭,「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剛才濮陽先生考校阿福,卻被阿福一番言論,折服了!」

    不可能吧!

    鄧稷聞聽,大吃一驚。

    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夏侯蘭不要出聲,而後輕手輕腳,就靠了上去。

    早就聽說,阿福曾舌辯司馬徽與龐季;早就聽說,阿福大局觀超強。可說句實話,鄧稷對曹朋的學問,並不是太了解。在他看來,曹朋時常會有奇思妙想不假,但學問……恐怕也不見得如何。一個十四歲的小孩子!鄧稷十四歲的時候,似乎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普通少年。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我以為,其真意是在『朋』與『遠』。這個朋友,不一定是身邊的朋友,而這個遠,也不一定是地域上的遠近。」

    鄧稷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他聽清楚了曹朋的話語,不禁大驚失色。

    我的個天,阿福這孩子也太膽大了吧……聽他這口吻,分明是在講解《論》。說嚴重一點,這傢伙是在注《論》,你才多大一點,竟然敢講解論語?若傳揚出去,豈不被人罵死嗎?

    在鄧稷看來,濮陽闓定然會勃然大怒。

    哪知道,濮陽闓那張刻板嚴苛的臉上,卻悄然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友學,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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