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仍然穩噹噹坐在那裡,他並不認為葉青虹會生氣,之所以離開是因為瞎子剛才的那句調侃傷及了她的自尊,即便是葉青虹當真生氣,自己追出去也解決不了問題。可羅獵又清楚葉青虹應當是傷心了,源於自己的木訥,或許應當稱之為冷漠。
陸威霖和張長弓對望了一眼,然後同時將目光投向瞎子,瞎子愕然道:「幹嘛都看著我?」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瞎子嘆了口氣道:「得!我嘴賤,我去追!」
葉青虹獨自站在船頭,任憑黃昏的風將她的頭髮吹亂,夕陽雖然是金黃色的,可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暖意,冰冷的海風毫無情面地向她撲來,寒冷的感覺一直鑽入了她的心底,葉青虹有種想哭的衝動,為了羅獵她改變了太多,不惜放低自尊,不惜犧牲一切,可是在她改變的同時羅獵也在改變,這世上最難融化的並非是一座冰山,而是一座遊走的冰山,她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去融化這座冰山,可是卻始終無法觸及。
葉青虹不怪羅獵,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的選擇。她想哭卻哭不出來,興許是這凜冽的寒風在她的淚水尚未流出之前已經將之封凍。
瞎子還未來到葉青虹的身邊,就已經被冷風刺激得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在遠處站定,他從不認為葉青虹會把自己當成朋友,自然也沒信心說服對方,咳嗽了一聲道:「船頭風大,別著涼了,大家都在等著你……」停頓了一下又道:「羅獵也在等著你。」
葉青虹咬了咬櫻唇道:「你很少說實話。」
瞎子道:「習慣了,不過大家都關心你。」
「不需要!」葉青虹冷冰冰地回應道,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羅獵除外,可她最需要的那個偏偏毫無表示。
瞎子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準備放棄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很煩,喜歡一個人,可那個人偏偏對你毫無表示……」
葉青虹聞言一怔,轉過身來,表情顯得有些古怪。
瞎子看到她的表情這才意識到葉青虹很可能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慌忙擺手道:「你別誤會,我不是喜歡你,我怎麼可能喜歡你……」
葉青虹柳眉倒豎,鳳目圓睜,瞎子的這番話簡直是對她的莫大侮辱。
瞎子越解釋越亂:「葉小姐,我……我怎麼敢高攀您,我……我,這麼說吧,我喜歡的是周曉蝶……」
葉青虹美眸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她居然覺得瞎子也沒那麼討厭,過去她一直以為瞎子是膽小而怯懦的,可現在發現瞎子也有勇氣,至少他敢在人前承認他對周曉蝶的感情。
瞎子終於意識到自己絕不是一個合格的開導者,嘆了口氣道:「葉小姐別生氣,剛才我真不是存心開你玩笑。」
葉青虹道:「我沒生氣。」
瞎子將信將疑道:「沒生氣?可你剛才……」剛才葉青虹轉身就走,可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事情,瞎子相信自己不會看錯,尤其是在黃昏來臨之後,少有人的視力能夠超過自己。
葉青虹道:「沒生你的氣,安翟,我想一個人靜靜,你讓我一個人靜靜好不好?」
瞎子點了點頭,從葉青虹的表情上他並沒有找到任何的憤怒,這才放下心來,叮囑葉青虹道:「外面風大,早點回來,千萬不要著涼。」
葉青虹已經轉過身去,如果真的著涼他會在乎嗎?她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正準備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就感覺到肩頭一沉,卻是一件帶著菸草味道的黑色呢子大衣披在了她的肩頭。
這熟悉的菸草味道讓她頓時猜到了來者的身份,葉青虹有種即刻將大衣丟到一旁的打算,可想法畢竟只是一個想法。
羅獵道:「我還是想不出你敬我的理由。」
葉青虹扭過頭去,一臉幽怨地望著他,羅獵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坦然而平靜地望著她,嘴上還叼著一支煙。
葉青虹伸出手去有些粗暴地將他唇上的香菸拽了下來,然後用力扔到了大海里,菸頭的火星在海風的吹送下劃出一道紅色的弧線,還未來得及觸及深沉的海面就被海浪拍得無影無蹤,葉青虹這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了。
羅獵道:「生氣了?」
葉青虹道:「我只是生自己的氣。」
羅獵道:「人活在世上最喜歡較勁的那個人都是自己,能過去自己這道坎兒的人實在是不多。」
葉青虹反問道:「你過得去嗎?」
羅獵吸了吸鼻子,又想去拿煙,卻被葉青虹惡狠狠的眼光鎮住,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放棄了去拿煙的想法,抬起雙眼看了看遠方已經暗下來的天幕,海天之間的輪廓不再清晰。他打了個哈欠道:「天黑了,有些犯困。」
葉青虹道:「你能睡著才怪!」她知道羅獵飽受失眠症的困擾,犯困這理由實在夠荒唐。
羅獵道:「因為失眠所以犯困。」
葉青虹道:「我也失眠。」說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可她馬上又止住了笑,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笑,也想不出自己有值得開心的理由。望著羅獵瘦削的面龐,葉青虹又忍不住有些心疼了,或許她還是太任性了,在他們分別的這段時間,羅獵經歷了太多的打擊和挫折,他表面雖然堅強,可是內心深處早已傷痕累累,自己不該再奢求他什麼?自己應該多些理解,多些耐心,陪著他走出創痛和陰影。
羅獵道:「既然都睡不著,不如咱們找個暖和的地方秉燭夜談。」
葉青虹的臉有些發熱,雖然她明知道羅獵絕不會有非分之想,可他的這番話仍然讓她感到羞澀,葉青虹意識到自己對他變得越來越沒有抗拒力,即便是羅獵對自己提出任何過分的要求,想必自己也不忍心去拒絕。她搖了搖頭道:「你不困,我還困呢,再說……我可不想別人說閒話。」說完這句話,她匆匆走了,因為看到張長弓幾人都從餐廳內出來,葉青虹甚至忘記歸還羅獵的大衣。
瞎子牛皮糖一樣黏著老安,陸威霖離開船艙之後遠遠向羅獵看了一眼,看到葉青虹離去,這才緩步走向羅獵。
羅獵在葉青虹走後馬上將煙盒掏了出來,卻發現裡面已經空了,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向陸威霖道:「有煙嗎?」
陸威霖道:「戒了!」
羅獵皺起了眉頭,在自律性方面陸威霖一向很強。
陸威霖道:「其實戒了也沒什麼不好。」
羅獵總覺得他話里暗藏弦外之意,微笑道:「最難戒掉的是習慣。」
陸威霖道:「堅持下去戒也會成為一種習慣。」他的目光投向遠方,葉青虹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低聲道:「她對你已經非常遷就了。」所有人都能夠看出葉青虹對羅獵的遷就,性情高傲如她,而今可以在眾人的面前向羅獵低下高貴的頭顱,足見羅獵在她心底的位置。
羅獵沒什麼反應,只是低頭在煙盒上聞了聞,煙盒內殘存菸草的味道讓他感覺安定了許多。
陸威霖道:「當局者迷。」
羅獵笑了起來,他知道陸威霖對葉青虹的感情,陸威霖的這番話更像是在為葉青虹打抱不平。
陸威霖道:「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生活還得繼續。」
羅獵岔開話題道:「你怎麼樣?難道就打算這樣孤零零過一輩子。」
陸威霖用力搖了搖頭道:「我沒覺得自己孤獨。」然後他將目光停留在羅獵的臉上,羅獵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陸威霖是在告訴自己,他的孤獨停留在表面,而自己的孤獨卻深植於內心。
陸威霖道:「我表里如一。」說話的時候腦海中突然想到了百惠,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羅獵嘆了口氣道:「我虛偽,我承認我太虛偽,不過這裡實在是太冷了,我要回去,抽一支煙,舒舒服服睡個好覺。」他逃也似的向自己的艙房走去。陸威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睡得著嗎?」
羅獵的失眠已經不再是秘密,他不得不將這種困擾自己的頑症理解為自己要比這世上大多數的人過得清醒,世人皆睡我獨醒,這豈不就意味著自己活一天就等於別人兩天,自己活一輩子就等於別人活兩輩子。可如果睡去意味著暫時忘卻,那麼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和快樂也是雙倍的,不幸的是,他年輕的生命中關於痛苦的記憶卻占有絕對的優勢。
離開舟山的這一夜無比寧靜,夜幕降臨之後,海風突然就停了,海面少有的平靜,船隻在這樣的海面中行進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顛簸。羅獵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這個時間所有人都應當入睡了。
他離開了艙房,再度回到甲板上,滿月如盤,月光宛如水銀一般無聲瀉地,甲板因為月光的包裹呈現出一種金屬般的色澤。羅獵看到了一隻孤獨的鷗鳥,白色的鷗鳥宛如雕像一般凝固在憑欄的柱頭上,一動不動,享受著月光的沐浴,即便是羅獵的出現也沒有對它造成任何的影響,在它看來這裡是屬於它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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