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兩地相隔甚遠,至今王城那邊也不曾對外傳出任何異動的消息,但就如老王爺在動手之初的預想一樣,根本瞞不住。
江遇白是嶺南的王儲,他在王城中明里暗裡的探子眼線無數。
數千里的距離無法阻斷江遇白對王城的掌控。
又或者說,早在徐璈突然決定要回王城的時候,江遇白就已經察覺到了微妙的不對。
面對依舊沉默的書生及和尚,江遇白鐵青著臉一字一頓地說:「我是說呢,徐璈那小子的傷勢為何就突然加重到了那種程度,他為何非要死犟著一根筋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回去。」
「我起初只以為他是在擔心飛鳥盡良弓藏,我忌憚武將功大功高蓋主。又或者真的是因為不想打入京都跟自己的老丈人刀鋒對劍芒,索性就提前找機會躲了。」
「可徐璈什麼時候成了會瞻前顧後的人?」
「他敢漏夜往桑家送了十八個人頭繞著他老丈人的床擺了一圈,他能怕那些人死在自己刀下?」
徐璈不是在躲岳家,也不是真心覺得見了故人不好說話。
徐璈根本就不是忌憚這些的人。
他回王城是老王爺的意思。
王城裡出了不得不挪一個悍將前去鎮壓的大事兒,必須由老王爺信任,且與王城中權貴世家毫無干係的人前往。
徐璈是最合適的人選。
徐璈和老王爺一起騙了他。
甚至是更多的人,全都在一起騙他。
江遇白面沉如寒鐵後退幾步,手中長刀咣當一聲摔在了地上,隨之響起的是毫無起伏的嗓音:「傳令下去,右參領與左將軍代行統帥之職,明日對京都發起最後的總攻。」
「另備兵馬三千,我在一刻鐘後要回嶺南王城。」
王城中的大清洗是必要的。
江遇白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他也理解老王爺想自己把惡人做了,想交給他一個穩妥開端的慈父之心。
但無論如何都不該這麼急的。
京都尚未攻破,局勢尚未大穩,老王爺突然行動必然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只有他不知道理由是什麼。
和尚和書生跪在地上一直宛如兩個被割了舌頭的啞巴,唯獨在聽到這話後面色出了波動。
書生以首觸地啞聲說:「大戰在即,小王爺是軍心所向,也是萬民所指。」
「如此時刻,小王爺當鎮守軍中,在京都攻破後第一個揮軍旗入城,如此方可顯我軍威勢,壯萬民聲氣。」
和尚露出自己黝黑的頭皮,一眼也不敢看江遇白的臉色,梗著脖子粗著嗓子說:「右參領所言極是。」
「我軍行至此處不易,雙方對陣不可缺失主將,小王爺不可離軍中,當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
江遇白聽到什麼滑稽笑話似的扯了扯嘴角,眼底鋪出的全是不可言說的蒼涼與譏誚。
「什麼是大局?」
「你們說啊,什麼才是真正的大局!」
江遇白情緒失控一拳砸在和尚的臉上,指著倒在地上的人失聲怒吼:「那是我父王!」
「我就這麼一個爹!」
「我母妃當年被冤在獄中絕望自戕,我爹耗了半生心血就只得了一個我!他就我這麼一個兒子!我幼時就沒了親娘,我就只有爹了!」
「我現在都不知道我爹怎麼了,你們跟我說大局?」
「大局是什麼東西?京都天下又算什麼玩意兒?我要這些做什麼?!」
書生強忍著悲痛勸道:「小王爺,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苦戰久矣,黎民百姓全都」
「我管那些人的死活做什麼?」
江遇白自嘲地哈了一聲,脫力似的閉著眼說:「我連自己的親爹都守不住,自己的家都要岌岌可危了,百姓的死活與我何干?」
「我有心護天下人,可除了我父王,這天下誰人能來護我?」
如果老王爺真的撐不住了
江遇白眼中迅速彌散開的血絲,整個人都被巨大的驚恐瞬間籠罩。
不會的。
堅決不會的。
他出征前一切都還好好的。
「父王也答應了會等我凱旋迴去父王會等我的」
「只要我回去就好了」
江遇白魔怔似的喃喃數語,無視和尚和書生的勸阻,抓起自己的王印就大步往外。
「來人啊!」
「傳令金羽衛,我」
「哎呦菩薩!」
和尚見鬼似的看著雙眼一閉倒在地上的江遇白,再看看翻過刀背猛起襲主的書生,五官都抽搐出了可怕的猙獰。
和尚顧不得站起來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哆嗦著手試在江遇白的鼻尖,確定人只是暈過去了猛地舒出了一大口氣。
「你」
「你這膽兒也太狂了」
和尚絕望地捂住臉說:「動手背襲小王爺,這說出去被人知道了,你一次長出來八個腦袋都不夠砍,你怎麼就」
「不然呢?」
書生青灰著臉苦笑:「不然真的眼睜睜地看著小王爺舍了唾手可得的京都,執意回王城嗎?」
「你莫不是忘了咱們出征前王爺說的話?」
老王爺的病早有徵兆。
大軍開拔之前,老王爺特意把多年的心腹重臣傳喚入王府,言辭懇切近乎託孤。
薛先生知道,他們知道。
跟隨老王爺多年的人也都知道。
其實仔細說起來,只有江遇白被全程蒙在鼓裡。
開戰以來嶺南大軍不斷向前推進,他們的心裡比誰都急。
因為生怕晚了一步,在王城中等候的老王爺會再也聽不到前方傳回的捷報,也怕老王爺此生無緣再踏足京都。
可正是因為如此,江遇白才不能這個時候亂了陣腳。
書生不顧形象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強行咽下喉頭不斷翻湧的苦澀,閉著眼說:「徐璈執意回王城的時候,我或多或少就猜到了。」
論起來歷清白,徐璈絕對可屬他們之中的第一人。
除了與徐明輝結親的南家,嶺南的所有世家權貴都與徐璈毫無來往糾葛。
徐璈是最合適被推出來做刀的人。
果不其然
書生也不在意和尚的沉默,自顧自地說:「王爺此番動手就不會善了,後院的遍地荊棘可一次斬清,倒也省得小王爺登基後再多出來一個清算功臣的寡恩之名,其實是好事兒。」
老王爺當了惡人,徐璈甘為刀俎。
絆腳石一次清空也給了其餘有心之人血的威懾,新君威嚴不可冒犯。
按照老王爺的安排,只要京都順利拿下,永順帝的江山徹底改名換姓,交到江遇白手中的必然就是一個萬心皆齊的大好局面,不會處處都受掣肘,輕裝上陣。
只是知情人都心知肚明,這樣的大好局面對江遇白而言,過於殘忍。
和尚不住點頭表示書生所言有道理,只是看著暈死過去還緊鎖著眉心的江遇白,不免幽幽嘆氣:「道理我都懂。」
「只是你瞧小王爺的怒狀,我總覺得咱們都得跟著徐璈一起祭軍旗。」
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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