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得壓抑。即便蘇婉兒餓得飢腸轆轆,也因為未婚夫人選遲遲未敲定而沒有食慾,心裡越發的煩躁。
包間裡十分沉悶,到後來,陳爺爺也有些坐不住,在某一次端杯之後,說:「我家敏華聰慧沉靜,許多人家來說媒。我都是捨不得了呢。」
「那是,那是。我看這孩子,也是面相俱佳,這神色自若。十分討人喜歡的。」葉家老爺子說。
蘇婉兒一聽,明知道是場面話,也不得不裝出不好意思,低頭害羞,說:「多謝葉爺爺誇獎。」
「呵呵,我鮮少誇人的。你爺爺很清楚我的脾氣的。」葉爺爺說,聲音倒是中氣十足。
「葉爺爺這話倒是實話。他鮮少誇人的。」陳爺爺接過話,輕輕抿了一口酒。
「哈哈,還是永寧了解我。」葉爺爺哈哈笑,也端了酒杯,要跟陳爺爺對飲。陳爺爺似乎是沒看見,只是端杯,不緊不慢地說:「我這女孩兒,不是誰都配得上的。那麼多的孩子來提親,我也琢磨,有些著實是不錯。但,我總是想起我那苦命的錦華,也想起與英明兄的交情。」
「永寧老弟的情誼,做哥哥的怎麼會不知道呢。你放心了,敏華這麼有福氣的女孩兒,葉家是不會讓她受委屈的。」葉老爺子一邊說,一邊趁勢將那杯子放下,算是下了個台階。
陳爺爺也不接話,只是瞧了瞧一旁的葉家老五夫婦,說:「這是老五銘順吧?」
「陳叔,我是銘順。」葉銘順立刻回答,還略略起身,表示恭敬。
「哦,也有好些年沒見了銘順了。」陳爺爺說,又夾了菜吃,不理會葉銘順在那裡追憶上一次見面十多年前,只將那菜吃了,過了好一陣,才說:「這是我的老六陳澤林和老六媳婦苗秀芝,是錦華和敏華的父母。銘順,你那小子也二十多了吧?」
這一句話雖然委婉,但終於是將這局午飯給推入了正題。
葉銘順臉色一變,立刻說:「剛剛二十一,不成器,沒少操心呢。」
陳葉也漫不經心地「哦」一聲,神色並沒有變化,只是說:「沒想到這裡的菜式不如想像中好吃了。也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即便是蘇婉兒也聽出「人老了,不中用了」的潛台詞,不過是在指責葉家太沒把陳家放在眼裡。看來,陳爺爺對於葉家這種態度也是十分生氣。
「永寧,不過一頓飯,大約是廚子換了。你就無端感傷了。我讓老五去預定,過兩天換個地方吃更正宗的魯菜,保證永寧老弟吃得滿意。絕對不會像今天這樣。」葉爺爺說,果然是老江湖,這既安慰了陳爺爺,又約了下一次,更是保證了下一次讓陳爺爺滿意,絕對不會如同今天這麼拉雜。
「人老不中用,自然是要服輸的。」陳爺爺說,拿了服務生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
「永寧,何至於呢。你可是神槍手,我聽說上個月還去打獵,大有『親射虎,看孫郎』的氣勢。你這就在老哥哥面前虛偽了。倒是我進了醫院好幾次,鬼門關上轉圈了的,我都沒說不中用。」葉爺爺說,也是拿熱毛巾擦手,表示也不吃了。
「隨便去看看。都是年輕人哄我這老傢伙開心的。不提也罷。」陳爺爺搖搖頭,然後將手中的毛巾往旁邊一放,說:「這段時間,我總是在想:昔年與英明兄並肩戰鬥,刀槍炮火的,是過命的交情。也真是懷念起那時,自己做的魯菜了。」
「可惜那黃廚師不在了。」葉爺爺說,周圍的人都似乎成了陪襯,一言不發,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當然,兩位老人家沒吃。眾人也找了各種藉口放了碗筷。
「是啊。」陳爺爺輕嘆一聲。
「不過,這京城還有幾家正宗的魯菜館子,檔次也不錯。我們兄弟倆如今都沒什麼事了。就一路吃過去,如何?」葉爺爺提議。
「這提議甚好。只是,這一次來京城就是為了敏華的事而來。想辦完事,就回西北去,過幾天就是映蓮的日子。」陳爺爺回答。
蘇婉兒這會兒坐在一旁,已經沒有初時那般煩躁。因為這兩位權力巔峰的老頭子就一件小事的對話,已經足夠精彩。裡面暗潮洶湧,彼此應對,一切都絕妙,這是不常能見到的精彩一課。如今,陳爺爺這一句就是擺明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陳家也不是說非你葉家不可」。
「呀,我倒是忘了過幾天是映蓮的忌日。我啊,總覺得映蓮還活著。」葉爺爺也十分傷感。
因為提到映蓮,也就是陳永寧的妻子,蘇婉兒已經過世十多年的奶奶。席間的氣氛更凝重,陳澤林與苗秀芝都低下頭。
陳爺爺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總之在聽到映蓮的忌日時,落了淚,陳昭華扯了紙巾遞給爺爺。陳爺爺抹了抹淚,然後緩緩地說:「今天讓英明兄見笑了。」
「哪裡的話。永寧老弟太客氣了。今天是我招呼不周。要不,明天我們去別家吃魯菜?」葉爺爺立馬打蛇隨棍上,敲定時間。
果然是老狐狸。蘇婉兒暗想。陳爺爺也不是省油的燈,非得扳回一局,立馬回答:「明天怕是不行,我家這四小子,也得關心關心了。」
這四小子自然指的是陳昭華,這「關心關心」明顯是要給他指婚事,可之前聽說的,陳家在忙碌的,都是跟葉家的聯姻。之前可是一點都沒有聽說陳爺爺這一次會連帶陳昭華的婚事都關心了。真不知道這時刻,陳爺爺是說真的,還是只拿陳昭華當擋箭牌。
蘇婉兒訝然,不由得抬頭看陳昭華。陳昭華臉色也微微變了,有些錯愕。只不過,在外人面前,大約是竭力忍住。
蘇婉兒眼神明亮,訝然看他。他也看蘇婉兒,抿抿唇,似乎想要搖頭,但看到葉爺爺在打量他,便只是垂了眼帘。
「哦。應該的。如果沒有記錯,昭華也該有二十八了。」葉爺爺說,眼神卻是沒離開陳昭華。
「已經二十八了。他爸媽都去得早。映蓮去了後,我總是忙,也沒夠關心他。」陳爺爺說到這裡,大約是想到為國犧牲的三兒子與三兒媳,又再度落淚。
「爺爺。您夠關心我的了。」陳昭華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這一句,然後遞了紙巾過去。
「是啊。我常聽人說起昭華,獨當一面,做事沉穩,在這一輩年輕人中算是佼佼者了。這很難得了。永寧和映蓮將他培養得很好了。可惜了,我這一輩就沒有個女娃子可以匹配他。白白的放走這麼好的年輕人了。」葉爺爺說到後來,不住嘆息。
「葉爺爺謬讚,我哪裡能那麼好呢。」陳昭華行禮,神色平靜,話語得體。
「呵呵,好孩子。你葉爺爺的眼光向來好的。你啊,敏華,都是好孩子。」葉爺爺說,忽然就將目光投過來。
蘇婉兒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埋頭的,抿微笑,惹得葉爺爺哈哈笑,說:「我甚是喜歡敏華。永寧啊,你明天且先關心關心昭華去。後天,我們再去吃魯菜,如何?」
九曲迴環,最終還是繞到這裡。說起來這兩個老傢伙夠累的,不過仔細瞧來,這不就是中國慣有智慧麼?
權貴官場、職場,都喜歡這種方式。表面不破,意思又要到位。這一頓飯,雖然食之無味,但也是給蘇婉兒上了生動的一課。
這會兒,應該差不多答應了吧?蘇婉兒暗想,看爺爺給答案。果然,陳老狐狸點點頭,說:「你我兄弟的交情,自然的。不過,我行程太緊,就勞煩英明兄費心去找地道的魯菜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葉爺爺站起身,哈哈笑,然後對身邊的服務員說:「你們的廚師該深入研究魯菜了。今天這餐可不地道。」
那服務員也知道是大人物,滿口應承。這一頓飯也就這樣落幕。一行人又寒暄一陣,這才出了這四合院的古典飯店,分道揚鑣。分道揚鑣前,葉爺爺又再三相約後天吃魯菜。
至於未婚夫人選,這一頓飯還是沒有定論。但從來的人是葉家老七的父母可看出來,葉爺爺這一次指的是葉家老七。
至於為什麼指的是比自己小三歲的葉家老七,蘇婉兒就不得而知。只是毫無根據地猜測是不是權貴之家都喜歡這樣搭配。陳家大嫂和大哥似乎也是這樣的。
不過,很顯然,不管是陳家,還是葉爺爺都被葉老七放了鴿子。想到這一點,蘇婉兒心裡就很不爽。原本自己都一再退讓,認為葉家老四、老六都不是最好的牌,只有老七還不錯。心裡還一直期盼今天來的人就是葉家老七。那麼,一切敲定,自己就可以很細緻地研究「敵情」,做到知己知彼,為自己的幸福努力了。
可是,這位膽大妄為的太子爺偏偏就是我行我素,決計不來。
「呸,不就一副好看的皮囊麼?說不定內里一包草。有什麼好了不起的。」蘇婉兒想起在深寧見過的葉老七,越想越氣憤,不由得憤憤自語,霍然起身,準備去倒一杯水喝。
剛站起來,就看到陳昭華在樓下的花圃邊向她揚手。她站在陽台上,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問什麼事。卻看見陳昭華跑進屋子。不一會兒,就咚咚上樓來,敲她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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