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涌了進來,馮寶寶眼前白花花的,只有血和水,看不見人。
砰的一聲爆炸從身後傳來,接二連三,這次的爆炸聲不一樣。
馮寶寶強撐起麻木的軀體,愕然回頭望地宮的出口,臉上表情如破碎了的冰,那股熱浪仿佛貫穿她的心臟。
水浪鋪天蓋地卷進來,形成了幾口漩渦,馮寶寶心口突然一陣悽惶,有種根本解釋不清的感覺,她用盡畢生的力氣朝爆炸的地方跑回去。
眼紅如血,她要去見他見他啊,去見他去見他去見他!
爆炸像大年夜的炮仗一樣熱烈,徐叫花看到那些樹妖藤蔓被灼熱的火浪燒成一團團火球。
他的眼裡閃過一朵漂亮的煙火,緊接著,轟的一聲巨響過後,爆炸的衝擊波讓他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一樣,被重重拍倒在地上。
徐叫花捂住胸口,他的眼睛模糊了,身下拖出一長串血跡,隨後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坍塌一般猛地半跪下去。
鮮血早已染紅腳下的花崗岩,頭頂上,洶湧大水噴瀉下來,瞬間澆熄了皮膚的燒熱感。
肆虐的地下暗河夾雜著折斷的樹枝和石塊從頭頂奔瀉而下,不斷沖入早已翻騰洶湧的地宮中,轟轟隆隆的聲音在拍打著石壁的同時,放肆地顫抖著人的心。
馮寶寶在逐漸上漲的水窪里看見他,徐叫花也看見她了。
她瘋了般順水流跳下來。
「叫花子!」
他似乎聽見,又似乎沒有,水聲很大,耳畔沒了聲音。
他感到了恐懼。他懼怕死亡,卻不後悔赴死,只是很遺憾啊——
如果剛才再用力一點,動作再麻利一點,會不會就能逃出生天,叫他此刻不再悔恨?
徐叫花黑色的瞳孔散了又攏,攏了又散,固執堅持著什麼,可這死亡的恐懼與悔恨,誰能為他豁免?
水流肆虐,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做任何徒勞的掙扎,大腦中的意識瞬間被洶湧而來的水淹沒,只剩下一片空白。
但,理智告訴他要活著。
他不停的在水中掙扎,雙臂拍打著身邊的水,濺起的水花,不斷往下沉的身體讓他感受到了死亡發出的冰冷訊息。
窒息,還是窒息。
徐叫花仿佛感受到了死神正緊緊地勒住他的脖子,緩緩用力。
「睡吧…睡吧……」他聽到那個讓他無法迴避的聲音,輕輕地透支著他的意志。
終於,他不再掙扎,隨著水流,緩緩下沉。
馮寶寶看見徐叫花了,他浮在水漩渦里,鮮血染紅一大片河水。
長長的駭人的血暈,像火一樣灼燒著她的眼。
她盯著他,猛然游過去,被碎石磕破下巴,四起的漩渦迎頭蓋面,她越游越快,越游越快,一路踉蹌來到他面前。
他無聲無息,身上是血紅的燒傷和疤痕,落魄又狼狽,半垂著眼昏迷,不知在看哪裡,臉龐安靜且依然俊朗,和初相識一樣。
馮寶寶一把扯過他的胳膊,拼了命的往上游。
刺骨的地下河水卷著他的血腥味湧進喉嚨,拉著的人沒有脈搏,她臉上不知是水還是淚。
她摸他的手,冰冰涼涼的。
大水前所未有地肆虐著,如猛虎,如群狼,令人無法抗拒的恐懼。
她說:「叫花子,我不讓你死,我們…還沒分出勝負呢……」
游上岸,她目光流散至遠方,亮光在她眼裡漾。
她抱住他,拂合上他的眼,輕聲說,「如果你這樣走了的話,就算你輸了啊。」
「老大!老徐!」胖子手上抓著大包小包,同樣渾身是血,一身狼狽,踉踉蹌蹌爬來。
地宮已經被洶湧的地下暗河灌滿,他們使勁抓住一塊岩石,想要看清逃生的方向。
馮寶寶站起來,看徐叫花一眼,轉身踏進水裡,走一步,猛地頓住,她狠狠咬著牙,咬得嘴唇出血了,突然回頭看著他,看著胖子。
一秒鐘。
她轉身,指了身前的方向,那個地方,地下暗河最為洶湧,劈頭蓋臉的擠著。
她說:「這次,他不在,要聽我的。」
她走回來,扶起來沒有呼吸的人,徑直朝著那邊過去。
地下河水寒冷徹骨,仿佛用盡一生的力氣也無法抵禦。
「啊!」她號啕如重傷的獸。
叫花子,你給我撐住,你給我好好活著,我們……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地下河水一忽兒向上冒,一忽兒向下鑽,就像一把利刃猛穿猛削,把岩石撕開了條條裂縫,土塊撲噠撲噠地落下來。
三人被水流席捲咆哮著,像被一隻兇猛飢餓的野獸驟然吞噬。
……......
那麼長的路,那麼冷的水,她忘了自己是怎麼得救的,只記得是眼鏡安排了住院事項。
當她醒過來時,天黑了,icu手術室的燈還亮著。
胖子抱頭守在門口,忍淚打電話:「有多少錢我要多少……對……急用……以後十倍還你!」到最後,聲音低下去,竟哽咽了。
馮寶寶在走廊站了近五個小時,已經沒了任何知覺,全麻木了,她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直著眼睛,靜靜等待著。
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東西,將衣服濕透,她沒想到,一等又是一整夜。
天快亮時,醫生滿頭大汗地走出手術室,胖子第一個迎上去,馮寶寶起身卻頭暈目眩,又扶緊椅子坐好。
醫生十分疲憊,「還活著。」
「您這意思是?」
「時間問題,想辦法轉院吧,不過國內應該是沒有這樣的醫療條件救治了,我可以幫你聯繫一家美國的醫院。」
「可j市這幾天連日的暴雨,高速都已經封了,更何況是機場。」胖子急道:「坐船行嗎?」
「太顛簸,他這身子承受不了,路上就會沒命。」
胖子用力道:「醫生,裡邊這人,你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撐住!我給你跪下行不行!」
馮寶寶手機在口袋裡振,是那個人,她掛斷了。
馮寶寶望向窗外,雨還在下,風還在刮,雷還在劈,連日來總是莫名的暴雨,還不停,就是不停。
耳朵里萬籟俱寂,她略一回想之前的十多天,忽覺恍如隔世,回憶一幀幀,歷歷在目,卻像天上人間,一過數年。
她累得幾乎虛脫,可一點想睡的心思也沒有。
又到中午,徐叫花的第二撥搶救後,依然沒有脫離危險。
馮寶寶電話又振了,她摸出來想掛斷,看了看備註,是眼鏡,鬼使神差地接通。
「嚇死我了。」眼鏡出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被綁架了呢!徐哥轉院的事情有眉目了,我和那位醫生私下裡聯繫過了,飛機的事情我會幫忙安排的,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眼鏡——」
她一開口,眼鏡愕然,他從沒聽過馮寶寶這種聲音,嘶啞、力竭,像鬼一樣。
眼鏡居然不吭聲了。
馮寶寶嘴唇和嗓子都是乾枯的,她不知道眼鏡有什麼門路,但他說了,不知為何自己就信了,「謝謝你。」
漫長的沉默,眼鏡卻沒了後話。
「沒關係。」眼鏡掛了,臨了說道:「這輩子,你不要再和我說謝謝。」
下午第三次搶救後,徐叫花轉到高危病房,醫生甚至沒說「暫時脫離危險」,只說要「密切觀察」。
炸藥碎片挖了出來,但徐叫花全身創傷燒傷的併發症很嚴重,她不知道他還有哪一處是好的。
馮寶寶隔著玻璃看他,他臉色白得像紙,甚至發灰,沒有半點生機,他身上插滿管子,靜止的,連呼吸器上都沒什麼霧氣,只有儀器上平緩的線條。
胖子過來碰碰她的手,遞給她一份盒飯,沙啞道:「老大……吃點吧。」
馮寶寶接過來,飯涼了,拌著咸萊和氣味難聞的肉絲。
她蹲下身去,胡亂咬開一次性筷子上的塑膠袋,埋頭就開始吃,把一整盒飯都吞下去,咽得乾乾淨淨。
她吃完找了杯水,喝了醫生開的藥,轉身下樓走出醫院。
馮寶寶立在醫院門口的石獅子邊發呆,風太大,暴風雨前的短暫寧靜,不一會兒,頭髮上落了雨滴,她搖了搖頭,走回醫院裡。
病房內,徐叫花緩緩地睜眼,開門聲吵醒了他,他全身都痛,痛得想哭想叫,可他沒有發聲的力氣。
醫生過來給他例行檢查,他疲憊得要閉眼,卻猛然睜開,隔離服把醫生遮得嚴嚴實實,可那雙眼睛分明就是老熟人。
徐叫花張了張口,說不出話,呼吸器上的霧氣一層又一層地噴涌。
「別怕,我不是來殺你的。」醫生撫摸徐叫花的額頭,安撫地說,「我從來不喜歡欺負弱者,對了,你疼不疼?」
徐叫花冷冷的直視著醫生。
很快,醫生柔和的目光被狠厲取代,他攥住徐叫花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來只是想讓你明白,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呼吸器上的霧氣遮住了徐叫花的嘴唇,看不到他的表情。
醫生最後看他一眼,戲謔的一笑,迅速起身,扭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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