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饑荒鬧得嚴重,王城內外都是逃荒的人,乞丐打劫的人霎時倍增,民不聊生。筆神閣 bishenge.com嬌生慣養的小姑娘一無所有,她需要擔憂餓了要怎麼辦,冷了要如何。生活過得艱難,更令她絕望的是真的不知道上哪去找季家。
她記得躺在陰暗潮濕的小巷子裡,餓得奄奄一息,還有蠅子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大概是在等著她死。不知道是哪裡跑出來的一條狗,也是瘦骨嶙峋,一群人眼裡發著綠光追著它打,嘴邊還流著口水。
顧疏真是怕哪天有人餓極了,會吃起人肉來,像她這麼細皮嫩肉的定然是鮮美。突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乞丐藏著半個發黑的饅頭跑進巷子躲起來,那模樣開心極了,沒咬上幾口,像是噎著了掙扎沒幾分鐘就倒地而亡。顧疏笑盯著那個饅頭看了幾秒鐘,突然連滾帶爬去拿,在手上沒咬幾口便沒了,全鼓在嘴巴里每一口慢慢咀嚼,雖然味道不怎麼好,肚子是沒那麼鬧了。
到後來她開始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有小乞丐對她好的,願意帶著她乞討,有口糧的也能分一口,可最後那個小乞丐死得慘。都說朱門酒肉臭,小乞丐溜進一個大宅門的後廚偷東西吃,硬是被活生生地打死了。
「我可沒有下重手,是他餓久了身子弱不禁打,小小年紀不學好,替你爹娘教訓一下,就算是死了也是上天不想讓你這種人活著。」
她無能為力,就算是一口薄棺材也沒能給他。
她一個人沒有什麼巧嘴能言討生活免不了被欺負,連她自己都覺得可能是活不過這個饑荒結束了,心中對父王的怨恨日益滋生。
這一天她躺在牆角等死,沒有吃的,怎麼也搶不過那群老乞丐。一個錦衣玉鞋裝扮的姑娘停在她面前。
「小姑娘,願不願意跟我走,去柳紅樓?」
「那是什麼地方?」
「鶯歌燕語的地方,雖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但能填飽肚子。」
顧疏跟了她去,果然不用餓得那麼慘。日日都能見到各色的天仙姐姐如何撩得公子哥如痴如醉。
她是從小丫頭做起,姐姐的衣服浣洗,樓里的打雜都是她要做的。
她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過很久,待她日漸出落得亭亭玉立,院子裡的姐姐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樣了。很快,老鴇將一些好話講給她聽,說要她接客。她有過動搖的,因為從前的日子太餓了。但她還忘不了她是嫡公主,還在痴痴妄想著父王能從天而降來救她。
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中,她知曉父王不會來,她也不會想接客,她騙了一直跟隨的姐姐跑出柳紅樓,最後有些沒用,被抓回來了,後來再逃跑那還得多謝余傅救她。
此時饑荒已過去了,而她還是免不了挨餓。元和十三年,她有了一個師父,並一路隨著師父回家。
師父是在茶館、酒樓里的說書先生,四五十歲,總是獨身一人,也總是穿著件藏藍長衫。
他給她買了個熱騰騰的肉包子,那個滋味真是難忘,於是她就打定主意跟著他,他每每一回頭就能瞧見她眼中的可憐,實在不好意思訓斥她。
師父看著她嘆了又嘆,「這世道不好,我一個人還能搪塞過去,養你就困難了。」
師父嘴上不說答應,買吃食給她,找老人給她扎漂亮的髮髻。其實他看著眼前的女孩長相干淨漂亮,心底是喜歡的,他都這個歲數了誰不想要個孩子。
起初他覺著身邊跟著個小姑娘不習慣,但沒多久卻發現一路上的嘻嘻笑笑增添了幾分趣味,路上的疲倦輕了不少。
回到故里,他們住的是茅草房子,颳大風茅草會跑,屋外大雨屋內淋漓,家徒四壁。即便如此,師父待她卻是很不錯的。會給她買新衣裳,然後刮著她的鼻子,誇她穿得跟個仙女兒似的。會跟隔壁的嬸兒學如何挽發,雖然有小孩嘲笑她的髮髻太醜,她可一點都不在意,轉頭將他們耍得團團轉。
那日是上元節,過大年的氣氛還沒有散去,她裹著棉襖,手裡拿著花燈,乖巧地牽著師父的手走,那眼珠子卻早就跟著街邊各式的花燈走了。
出門前師父特地炫耀似的,替她挽上最得意的髮髻,還翻出她一直帶在身上的玉笄替她帶上。看著她說:「你可不就是我女兒,小模樣生得真好,這帶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呢。」
走著便看見雜耍台子邊上圍滿人,看過的人都說今年的不一樣,比往年的好看太多。
師徒兩人也趕上去看個熱鬧,人太多她看不見,師父就讓她坐在自己的肩上,聽見顧疏咯咯地笑,也不由地跟著笑。
顧疏喜歡這麼坐著,像是被人捧在心上。回家的路上師父也沒有要把她放下來,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師父正打趣,「這麼好的小姑娘,將來不知道是便宜哪家小伙子。你若嫁得不好我可不依。」
顧疏抱著師父的頭,腆腆一笑說「我才不嫁人,我要永遠陪在師父身邊。」
「你現在還小,嘴甜哄我罷。」師父笑道。
師徒倆人一路上有說有笑,在人群中有人眼尖瞧見什麼,指給身邊的夫人看,「夫人,奴婢瞧著那玉笄真像小姐當年帶的,笄頂那抹紅,正像那時特地鑲上的紅玉髓。」
「我瞧瞧。」老夫人說,「還真是,這是當年我親自去請老師傅雕琢的,這應是在王宮裡的,怎麼到了這?」
這日師父正撿到本《幼學瓊林》,有些破爛但還能看,正巧著說教徒兒認字。
卻發現這顧疏是認字的,說是之前學過,先生還誇過她聰明,學東西快。
師父心想著,這徒兒以前定然是個千金小姐,這尋常的大戶人家都未必會給小姐讀書寫字,這出生門第應當是什麼書香世家。
這季家就找上門來了,季老夫人見著顧疏的模樣,是有幾分像她的女兒。
「丫頭,告訴我,你那玉笄是哪來的?」
「你是誰,你可姓季?」
「我不姓季,但我的夫君、女兒都姓季。」
「我被父王趕出宮,有人把這個給我,讓我找季家。」
季家要將她帶回去,師父實在沒有不放她走的道理。季家給了他一筆錢,他囑咐過顧疏說是日後想回來,就來這找他。
後來,他一日忽然夢見她嫁人了,夫家對她不好,他氣得要拿刀去砍就乍然驚醒了,之後便再也睡不著覺了,翻來覆去都是小徒兒受委屈的畫面。天方破曉,他已經收拾好行李,上路去找當年領走徒兒的那戶人家。
第五天他回來了,幾乎是落荒而逃的。當地人說:「那個季家的宅子給官府封了,宅子裡的人都死光了,據說是遭了盜賊,慘啊。」
「一個活口都不許留下!」夜半,一大群黑衣人從正門蜂擁而上,從前宅到後院一路上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有人從夜夢中驚醒,然後瞪大雙眼在驚詫中死去。
季家家主從床上坐起,輕嘆一聲,平靜地將最為隆重的衣冠穿上,所謂君子死而不免冠。刺客闖進來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一刀刺進他心臟,他戴冠的手停住了,用最後的力氣看著刺客鏗鏘道,「為君不仁,水能覆舟。」
顧疏在床上睡得不自知,余傅把她拽起來還不忘捂住她的嘴,她醒得亦是十分驚恐。
余傅要帶她走,起初她還是掙扎得激烈,等她看到屋外眼前的景象,頓然腿軟得走不動,一隻手遮住她的眼睛,「別看,這個一眼就夠難忘了。」
「怎麼會這樣?」她不可置信喃喃道。
余傅將她送到鎮子上的客棧中,安頓下來,在破曉將至時,留下句話就離開了,「奉勸你一句,別回季宅。」
待到日頭漸高,顧疏還是回去了,等她到時,官兵已經將季宅圍住了,仵作來回抬出屍體。她瞧見了,昨兒還跟她打趣說要吃到百歲的外祖父,一笑就甜的小侄子……
官老爺說最可能是流竄的山寇盜財滅口。
過上幾日,她沒等到官府的傳召,讓嫡公主和親的聖旨下來了。余傅沒有再出現,是另一個人出現在她面前,說要帶她回宮。從前這句話她總是午夜夢回的魂牽夢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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