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萬曆帝 第六十七章 老夫海南海瑞海剛峰

    南京城永康橋旁的宣寧坊一條小巷,一位遊方道人敲著漁鼓,揚聲唱道。

    「咒著符水用元神,鋪著壇場拜老君。看著桌面收齋襯,志誠心無半分,一般的吃酒嘗葷,走會街消悶閒。誰家有災又有病,成全我賺錢啊!」

    歌聲悠悠,俏皮又好笑。

    走到一家院門前,道士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他悄悄敲了敲院門。

    不一會門開了一道縫,露出一雙眼睛,看清楚道士相貌,又驚又喜,連忙開了門,把道士讓到院子裡。

    探出頭左右看了看,又把院門緊緊關上。

    「舅舅,你怎麼來了?」皇甫檀驚喜地問道。

    任博安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到肚子裡,長吐一口氣:「來看看你。出來時我答應過彩蓮,要好生照顧你。」

    彩蓮是皇甫檀妻子的閨名,與一對兒女住在蘇州城外小鎮裡。

    聽到妻子的名字,皇甫檀不由有些惆悵。

    「不知他們過得如何?」

    任博安看著皇甫檀,眼睛裡閃過愧疚之色,「是我害了你,硬要拉著你出來趕這趟渾水,結果把你也陷在裡面了。

    幸好是海公找你辦事,要不然我怎麼跟彩蓮交代。」

    「舅舅怎麼找到我的?」

    「你的住所是錦衣衛安排的,你說我怎麼找得到。」

    「舅舅在替錦衣衛辦事?」

    任博安沒有回答,反問道:「你替海公辦什麼事?」

    「隆慶元年南闈之事。我這幾日在聯絡當年沒有行賄,都名落孫山的秀才們,還有就是打聽那些給了錢,從阮仁道手裡買到舉人功名的人.

    收集證詞和證據。」

    「海公終於要查隆慶元年南闈之事了。只是這天下腌臢事太多了,一個海公怎麼查得過來啊。」

    「舅舅,你在辦什麼事?」

    「我的事,你不要過問。」

    任博安看到皇甫檀有些不虞。

    你問我,我和盤托出;我問你,你叫我不要過問?

    任博安嘆了一口氣:「你給海公辦事,辦的是正大光明的事,說出來無妨。我是在替錦衣衛辦事,辦的是陰私詭秘之事,你能不知道就最好不要知道。」

    皇甫檀有些不敢相信,「海公怎麼跟錦衣衛糾葛在一起了?」

    「那有何不可?錦衣衛是皇上耳目,有些事海公不方便查辦,錦衣衛正好。浩舉啊,江南可能會興起大獄,不知會破多少家,死多少人!」

    皇甫檀冷然道:「那些貪官污吏,還有欺男霸女的世家豪右,我看死乾淨了才好,死乾淨了百姓們才有好日子過。」

    任博安搖了搖頭:「死不乾淨的。這一拔被剷除了,又會長出新的一拔。興,百姓苦;亡,還是百姓苦。」

    皇甫檀也有些黯然失神,繼而又振奮起來,「幸好大明有海公,有他老人家在,大明還有希望。

    這幾日,我被海公耳提面命,越來越感覺大明真的在大變,會變得出乎我們意料的好。」

    「大明會變好,真的嗎?」任博安反問了一句,語氣里滿是不屑,他頓了頓又說道,「你還年輕,心裡有份希望總是好的。」

    又寒暄了幾句,切切交代了幾句,任博安起身離開。

    「浩舉,我還有事先走了。這一走,不知道何日再見。記住了,你還有彩蓮和孩子,萬事要好自珍重。」

    「舅舅放心。倒是你.萬事當心。」

    任博安笑了笑,揮了揮手離開了小院。

    「打漁鼓,唱道情,說生說死說功名。唱道情,打漁鼓,說神說仙說今古。仙家自有山中樂,凡家自有世間憂」

    歌聲伴著漁鼓聲,悠悠地在小巷裡迴響著,傳到了院子裡,皇甫檀靜靜地聽著,一直等到任博安的歌聲遠去,像一縷輕煙消失在艷陽之中。

    「夜深鶴透秋空碧,萬里西風一劍寒。不負三光不負人,不欺神道不欺貧。舅舅,我們可能又重逢機遇了,只是希望不要又是一場南柯夢。」

    任博安一身道士衣裝,七拐八轉,轉到那家西洋貨店鋪後門,噠噠噠-噠噠,在門上敲響了三長兩短聲音。

    很快有人開了門,放任博安進去,並把他引進上房裡,蘇峰在那裡等著他。

    「任先生,請坐。」

    「蘇都事客氣了。」

    「鄙人台甫百成,任先生叫我百成即可。」

    任博安愣了,隨即答道:「在下台甫修敬。」

    「修敬先生,請喝茶。」

    「謝百成兄。」

    等任博安抿了兩口茶後,蘇峰問道:「修敬先生,可有訪到邵健的蹤跡?」

    「百成兄,在下訪到了。」

    「他在何處?」

    「就在南京。」

    「南京?居然來了南京,難怪我們的人手在蘇常一帶,挖地三尺都沒找到這廝,居然跑來了南京。

    修敬先生有跟他見了面?」

    「見了。他到南京是避禍來了。」

    蘇峰笑了,「海公可真是神龕上的關公像,才剛亮出來,不僅江南官紳惶惶不可終日,就連這些宵小們也是被嚇得四處亂竄。」

    「百成兄,邵健做的是訪行勾當,與官吏士紳關係密切。他深知海公來了江南,肯定有一批官紳會倒霉。

    他怕的是自己被攀扯了出來。

    邵健知道自己這樣的人物,到了海公跟前,一頓板子能活活打死他,就跟打死一隻臭蟲一樣簡單。」

    蘇峰嘴巴撇了撇,「老鼠爬蟲最是機敏,一察覺到危險就提前開溜。」

    「百成兄,你現在可以說,讓在下找到邵健,欲行何事?」

    蘇峰走到門口,左右看了看,發現沒有人在附近,關上門轉回到座位上。

    「你知道邵健手裡有兩本小冊子嗎?」

    任博安瞳孔一縮。

    看來我是猜對了,錦衣衛處心積慮,想要的就是邵健手裡的那兩本小冊子。

    邵健手裡的這兩本小冊子,知道的人寥寥無幾,自己也是一次無意間才知道的。

    看到任博安臉上的神情,蘇峰笑了,「看來修敬先生是知道的,那就好辦了。這兩本小冊子,我們錦衣衛勢在必行,一定要拿到。」看到任博安猶豫的樣子,蘇峰笑得更加憨態可掬,「修敬先生是知道這兩本小冊子的厲害。」


    「不瞞百成兄說,當初我聽到邵健有這兩本小冊子時,嚇得是後背冒冷汗,也篤定邵健終會死無葬身之地。

    那玩意也是他敢有的?

    也是知道了那兩本小冊子,讓在下下定了決心,離開邵健,遠離訪行,免受牽連。

    萬萬沒有想到,終究還是逃不離。」

    任博安看了看蘇峰,遲疑著繼續說道:「百成兄,你也知道那兩本冊子的重要,邵健肯定是藏得極為隱秘,我是沒有辦法探知到的。」

    「沒關係。我知道邵健對那兩本冊子看得很緊,不要說你,就是跟了他幾十年的心腹親信,都不一定知道有這玩意,更不知道藏在哪裡。」

    「百成兄,那你讓我接近邵健做什麼?」

    「我需要你幫忙確定,首先要確定那兩本冊子是真還是假。看你的反應,我知道確有這兩本東西。

    現在就是要你幫忙試探一下,這兩本冊子,邵健是帶在身上,還是藏在他處。

    你是江湖老手,這種小小試探,手到擒來。

    試探完了,我們心裡有了譜,剩下的事我們錦衣衛會做完的。」

    任博安默然不語。

    蘇峰說道:「我知道,此舉大有危險,不過你放心,我們不僅在外面有人,隨時可以攻進去。邵健心腹里,也有我們的人,隨時接應你。

    邵健生性多疑,非常時期對身邊之人疑神疑鬼,反倒你這個冷不防冒出來的故人,說不定能尋到那麼一道縫隙,讓他露出破綻。」

    任博安想了想,「蘇都事,那我去試一試,如果不幸失了手,丟了性命,還請蘇都事念在在下這份功勞上,幫皇甫檀一把。」

    蘇峰凝神看了任博安一眼,點點頭,「任先生放心。不管成否,不管你是不是活著回來,這份人情,我老蘇都記下了。」

    「謝謝!」任博安拱手說道。

    「辛苦了!」蘇峰拱手答道。

    看著任博安離開的背影,蘇峰沉默著,一位副手上前來稟告。

    「都事,警衛軍南京左衛團統領王天華來了。」

    蘇峰一愣,連忙說道:「快請。」

    一身便裝的王天華走了進來,蘇峰客氣地拱手道:「王統領,你這次入城有何事?」

    「本官收到都察院右都御史、江蘇巡撫海公的虎符軍令,叫我們帶一營兵馬在雨花台一帶待命。

    我部已經集結完完畢,在指定位置待命。按照律例,要到你這裡報備一聲。」

    警衛軍是由錦衣衛駐各地的精銳軍校和士兵改編而成。

    從編制上說,它還是隸屬於錦衣衛,日常管理也直接由錦衣衛負責。

    有一位副都指揮使兼提督警衛軍。

    但按照新國律軍法,各省巡撫有權調動當地的警衛軍,處理地方緊急事宜。

    不過被調警衛軍需向錦衣衛駐各地機構報備。現在錦衣衛駐各地機構只有鎮撫司。

    海瑞因為要到南京查案,朱翊鈞就給了他調動南京警衛軍的權限。

    錦衣衛也早早就通知南京警衛軍,隨時待命。

    「雨花台?」蘇峰喃喃地念了兩聲,猛然想起,「天界院在那裡。這幾日海公一直叫我們協助查天界院,看樣子是要動手了。」

    王天華表示無所謂,甚至還有些期待:「天界院這幾年確實鬧得不像樣子了,該好好收拾一下了。」

    蘇峰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天界院只是幌子,更大的動靜在後面。

    這時,副手又跑了進來,在蘇峰耳邊輕語了兩聲。

    東廠大貂璫王誠來了?

    蘇峰臉色微微一變,連忙對王天華說道:「王統領,你的報備文書本官收下。現在有急事,蓋印回執,稍後叫人給你送過去。」

    「好,蘇都事請便。」

    雨花台天界院,山門大開,除了潮水湧入的虔誠香客之外,還有數百遊客,漫步在天界院前院。

    天界院庫頭中圓和尚匆匆走過,瞥到一行六人,為首老者氣度不凡。雖然穿得十分普通,但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威嚴。

    難道是某位官紳前來遊玩?

    天界院是南京熱門打卡地點,去各地赴任的官員,路過南京都會跑來遊玩一番。

    中圓和尚最熱衷結交權貴。

    既然你不想顯露身份,那我就當你是普通遊客好了。

    「阿彌陀佛,這位檀越是第一次來天界院?」

    帶頭的黑臉老者背抄著手,東看西看,聽到說話聲,回過頭還禮道:「給大和尚還禮了,老夫確實第一次來。」

    「貧僧天界院庫頭,釋中圓。正好有空,就給檀越帶路。」

    老者眼睛一亮,笑著答道:「那就多謝大和尚了。」

    中圓和尚在前面帶路,邊走邊介紹道:「我天界院地闊深邃,有三十六堂,還有西閣、鐘樓等,既有自然山林之清幽,又有壁畫的金碧輝煌。

    丘陵環抱,綠樹掩映。晨鐘暮鼓,廟宇軒昂。環境幽朴,形同世外。

    如老先生這般的墨客騷人,多駐其間。或心曠神怡,留連忘返;或吟詩作賦,了悟禪機。

    洪武年間,青丘子高季迪曾有詩曰,『雨過帝城頭,香凝佛界幽。果園春乳雀,花殿舞鳴鳩。萬履隨鍾集,千秋入境流。』」

    中圓和尚化身為一位金牌導遊,帶著滿滿的自豪向老者一行六人介紹道。

    老者津津有味地聽著,問了一句,「聽說天界院還是城南最大的主剎。」

    這正好撓中了中圓癢處。

    「正是,正是。我天界院統領次大剎有二,城內曰雞鳴,郭內曰靜海;統中剎十二座,清涼、永慶、瓦官、鷲峰、承恩、普緣、吉祥、金陵、嘉善、普惠、弘濟、接待十二佛廟,以及二十六座庵堂。」

    「那就沒錯了。老夫聽說瓦官院僧人慧池姦淫婦人,普緣院僧人逼債打死人,還有其他犯重罪僧人十三人逃入天界院,被你們庇護,應天府居然不敢緝拿。

    還聽說你院選貌美女子上百人,甚至贖買官私妓女,先度為尼姑,安置在下屬的二十六座庵堂里,然後輪流送到天界院,供東西序班首享用。

    可有此事?」

    嗯,來者不善!

    老子今天看走眼了,居然是來砸場子的!

    中圓臉色陰沉,狠厲的目光盯著老者,惡聲問道:「你是何人?敢來我天界院撒野!」

    老者淡淡地說道:「老夫海南海瑞海剛峰!」

    中圓和尚紅潤的臉瞬間慘白,變成一個剝了殼的雞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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