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阿·買買提和黎牙實都是一神教,他們的神是不是同一個,因為朱翊鈞不是神學專業,所以並不清楚。
但沙阿買買提和黎牙實有一件事一致認同,那就是大明皇帝所掌控的權力和力量,是人間神明。
尤其是這個時候,大明皇帝擁有京營的絕對控制權。
教皇頂多還有三個步營,但大明皇帝足足擁有三十個步、車、騎營,還有一支三萬人的精銳水師。
聽說,大明在擴招水師,還要在京營和水師,建立學堂授業解惑。
人間神明手中的力量還在增加,暴力並不是萬能的,他不能解決一切問題,可沒有暴力,卻是萬萬不能的。
所以,沙阿買買提震驚於努爾哈赤這個使者的大膽,這七宗罪,每一件都是在欺天!
朱翊鈞的名正言順,還是讓幾位特使安心下來,大明皇帝明明可以不講道理,但他還是這麼講道理!
大明的京師四處都洋溢著過年的喜慶,即便是大雪之後的寒冷也阻擋不了這種喜慶,家家戶戶換了新的對聯,一些個高門大戶,甚至還掛起了大紅燈籠,空氣中瀰漫著爆竹的味道,顯然有人違背了禁令在城裡點了煙花爆竹,街道兩側是吆喝的商販和堆積的雪,幾個凍得兩腮發紅的孩子,用這些積雪,堆出了一個個形態各異的雪人,而後便是來自母親嚴厲的訓斥,風寒仍然是這個年代要人命的絕症。
人間煙火氣,最是撫人心。
朱翊鈞很喜歡這樣的大明,他在竭盡全力的守護這份祥和,就像馳騁在草原上的墩台遠侯、守衛烽火台的軍卒、在海面上劈風斬浪的海防巡檢、入夜還在巡防防止失火的火夫與校尉,甚至是那些在花樓里醉生夢死的客兵,他們守護的,便是這人間。
努爾哈赤被收押在解刳院裡,沒有在朝堂之上引起任何的風波,這得益於皇帝殺人,不是胡鬧、不是任性,證據確鑿,朝臣們都在猜測,努爾哈赤倒霉,九成是因為他能夠實質性威脅到了李成梁在塞外養的狗—尼堪外蘭,李成梁在遼東要充當老太爺的存在,自然不能動手。
這種猜測是基於現實考量,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東夷那麼多的部族,尼堪外蘭才是實力最強大的那一支,這個努爾哈赤憑什麼代表女真人入朝朝貢?
比較有趣的是,李成梁每次過壽,這些部族都要到鐵嶺衛給李成梁送禮磕頭,這些奴酋們,都叫李成梁老太爺。
而一部分的朝臣則認為,根本不是那麼複雜,努爾哈赤敢動墩台遠侯,還被大明皇帝給知道了,就要承受這份天怒!鐵嶺長城外的衝突,大明可是抓了不少的俘虜!
並沒有朝臣要搭救一個膽敢欺君、不臣、附逆、越禁、擾邊、不義、不道的奴酋,為了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狗,搭上自己的前途,甚至是自己的命,實在是糊塗至極。
再加上萬士和拿著這七宗罪,專門在全晉、全楚、全浙雜報上,以本人的名義刊登了一份解析罪名的長文,那就更沒有人犯這個糊塗了,萬士和這條皇帝的老狗,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百官恨得牙痒痒,卻又無可奈何。
也只能恨著,盼望著萬士和趕緊死,因為吵架真的吵不過這個萬士和。
甚至說,連柔遠人這個九經大義的旗子,賤儒們都扛不起來,因為陛下真的柔遠人。
四夷館住著那麼多的番國使者,自從開海,大明皇帝為了讓大明風氣由保守轉為開放包容,紆尊降貴對這些使者如此的客氣,這多使者,連胡鬧的高橋統虎都能回到倭國,別人都沒事,別人都住在四夷館、會同館驛,怎麼就你努爾哈赤住解刳院了!
你努爾哈赤有沒有反思一下,是不是你自己的問題?
努爾哈赤招惹天怒,實在是咎由自取。
過年前的大明皇帝,異常的忙碌,他去了大興南海子,這裡是墩台遠侯夜不收的家眷,他在這裡靜靜的走過,去了學堂,去了糧倉,偶爾也會隨意的走進一家,和一些家眷聊上幾句,朱翊鈞當然知道出於迎檢的目的,他來的時候,這裡會更好,但也足夠了,看到孩子腳上的新鞋,朱翊鈞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死在鐵嶺長城外密林里的兩個墩台遠侯的遺孀和孩子,朱翊鈞見到了,為了救這兩個墩台遠侯,大明邊軍盡力了,甚至還搭上了十二名客兵邊軍,但沒救下來。
人是有血有肉的活物,不是冷酷無情的機器,如果朱翊鈞在那裡,他明知道是陷阱、陷套,也要去救,但是那七十名軍兵,既然出塞,就是打定了主意,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遺孀並沒有什麼怨言,她可以對兩個孩子說,他們的父親,是大英雄,朝廷認定過的大英雄。
朱翊鈞坐在大駕玉輅里,去年來的時候,丫頭陪著,今年王皇后待產,皇帝就只能一個人來看望這些遺孀了,他坐在大駕玉輅里,並沒有馬上離開,思緒萬千。
汝妻子吾養之,汝勿慮也。
這句話,是朱翊鈞對所有墩台遠侯一句重若泰山的承諾,這些墩台遠侯為國慷慨赴死,大明贍養其妻子和兒女,便是義務。
「回宮吧。」朱翊鈞看向了南海子這個小城,他每次來到這裡,都不會覺得孤單,他能感覺的到,有人跟著他一起,砥礪前行,守護著大明的歲月靜好。
「起駕!」馮保一甩拂塵,吊著嗓子大喊一聲,皇帝的儀仗開始前行。
朱翊鈞又去了北土城外的武英樓,和軍兵們對今年進行了總結,大明京營不是凱旋之後,就從不調動,沒有高烈度的戰爭,有低烈度的治安戰要打,每日都有調動,京營在蕩寇,但凡是收到了哪裡有山賊盜寇的消息,京營就會出動剿滅。
整個燕山、太行山麓的山賊盜寇,人都麻了,他們什麼水平?!他們只是小小的草寇,值得大明京營的天兵天將們動手??他們哪來的面子?
剿匪,是一定是要剿的,不剿不行!
戚繼光讓京營們四處出擊,其實不是閒的沒事消耗糧草,其主要目的一共有三個,第一個則是拉練京營軍兵,開拔、行軍、駐紮、準備作戰,常態化之後,對於硬仗也能如常應對,這是積累作戰經驗;
第二個目的則是履行自己的承諾,下救黔首,從來不是一句空話,這些山賊盜寇存在,受害最大的是窮命苦力的老百姓,那些個官老爺們、鄉賢縉紳們,有衙役有家丁,最容易被搶的還是百姓;
至於第三個目的,則是震懾,這是戚繼光沒有講出來的話。
大明軍容耀天威,皇帝、輔臣、廷臣、朝臣們清楚,可是地方的官吏、遮奢戶、百姓們不清楚,頻繁的出動和調動,讓大明軍容,物理意義的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而不是話本、評書之上,物理意義上感受大明軍容,才能讓那些蠢蠢欲動的野心家們,心生畏懼,這是戚繼光踐行自己的承諾,上報天子。
上報天子,下救黔首。
戚繼光和張居正也很像,他們從來不讓自己的話落到地上,朱翊鈞和兩位恩師也很像,說把人送解刳院做標本,就絕不食言。
承諾都是用來兌現的,否則為何要承諾?為了畫大餅嗎?畫大餅是為了讓人拼命,為了凝聚人心,可畫出來的大餅,無法實現,那損失的人心只會更多。
承諾≠放屁。
朱翊鈞在武英樓看了許久,想起了兩廣地面遮奢戶這些年的反反覆覆,殷正茂、凌雲翼、王家屏在兩廣做總督,進行了一場大型社會綜合實踐,若是真的為了平倭蕩寇,就是連遮奢戶們也是願意勒一勒褲腰帶的。
作為大明皇帝,朱翊鈞對國失大信,人心啟疑,這八個字理解更深了一些。
朱翊鈞又去了西山煤局,大雪封山,上山的路不好走,但朱翊鈞還是去了,和窯民們聊了許久,一個窯民往碎煤渣里摻了黃土,讓煤渣的可塑性增加,燃燒更加穩定,獲得了今年西山煤局的獎賞,朱翊鈞自己又拿出了一百銀,賞賜了匠人的巧思。
蜂窩煤、鐵爐灶、煙囪等物,讓朱翊鈞感受到了冬日裡的溫暖,同時也是西山煤局扭虧為盈的轉折點。
在投資領域,虧錢≠賠錢,這不是公式做題的調侃,現實就這個情況,尤其是實業領域的投入,需要持續的投入,擴大生產規模,西山煤局本身的盈利,無法支持新的煤井開挖和新設備的投入使用,這些年在賬面上,一直是投入大於營收,西山煤局這些年也是惶惶不安,生怕哪一天,嘎,被朝廷的士大夫們給精算掉。
蜂窩煤的出現,讓西山煤局今年賬面好看了許多。
王崇古又得了一份聖眷,陛下看到了他踐行自己的政治承諾,一直在以工代賑,用工匠安置的辦法,安置天下流氓,流:流民,氓:無業。
永定河畔的毛呢官廠,精紡毛呢的帛幣生涯結束,其金融屬性暴雷之後,精紡毛呢的價格回落到了使用價值之上,精紡毛呢一尺穩定在了七錢左右,精紡毛呢不再作為帛幣,毛呢廠的利潤增長低於了預期,但仍然實現了增長。
朱翊鈞在永升毛呢官廠,再次見到了劉七娘,這個當年的花魁,風采依舊,但眼角多了一點點的皺紋,歲月如刀,在美人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作為織娘和教書先生,她身上的風塵氣早已經煙消雲散,不是沒人求娶她,只不過她知道自己的過往,不想耽誤別人,她領養的孩子,已經開始上樹掏鳥蛋了。
毛呢官廠的周圍出現了不少的暗娼私妓,王崇古知之甚詳,但他也無能為力,這東西就跟草原的草一樣,割了一茬,第二年春天到了,就又長一茬,沒有謀財害命,成組織的拐賣迫害,王崇古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王次輔,伱那個兒子王謙呢?怎麼沒見到?」朱翊鈞在離開之前,有些疑惑的問道,王謙作為京師第二闊少,做事極為張揚,為了讓這個不省心的兒子,不至於落得個菜市口斬首示眾的下場,王崇古喜歡帶著王謙到陛下面前混臉熟。
「他…在收買人。」王崇古站在陛下身後,多少有點難以啟齒,王謙這輩子就這點兒本事了,拿銀子砸人,當然他們老王家家大業大,拿銀子砸人這個愛好,總比以身試法的強。
朱翊鈞一愣,他沒有收到什麼風聲,他疑惑的問道:「為了什麼事兒?」
「寧遠侯的花樓。」王崇古詳細的解釋道:「元輔說讓找一家勢要豪右去鐵嶺衛把那個花樓盤下來,那些個遮奢戶們,一問一個不吱聲,就是不肯去。」
「他們說是跟邊方軍將勾結,恐招致滅門之禍,但臣看了許久,總覺得是因為不賺錢,所以懶得去,寧遠侯,陛下是知道的,在那兒賺得銀子,那是一分錢也帶不回來,所以沒人願意。」
「犬子最近為這事兒奔波了許久,陛下,恐怕不能成。」
王崇古這次非常不看好王謙這次的砸錢,不是說王謙無能,是這遼東的情況大家都清楚,盤下來這個花樓,利薄利厚無所謂,賺的銀子一厘都帶不出遼東,而且勾結邊方,陰結虜人的罪名,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扣下來,這遮奢戶們,自然而然不肯沾這個晦氣了。
「先生很少接觸商賈之事,確實,不好辦就不必辦了。」朱翊鈞瞭然,王崇古做了一輩子買賣,他太清楚這裡的門道了,張居正一輩子都沒做過生意,在這件事上還是欠考慮了。
殺頭生意有人做,虧本買賣無人問。
朱翊鈞直接找補了下,不好辦就不辦了,收回了成命,本來聖旨里,也沒提花樓這茬,遼東巡撫和總兵已經重歸於好,這花樓的買賣,大家還是當無事發生的好,對於此時的大明而言,遼東文武之間的矛盾,是主要矛盾,防止文武失和,防止遼東整體夷狄化,是重中之重,是輕重緩急里的重和急。
「恭送陛下。」王崇古也是鬆了口氣,大明當下受張居正的影響,是循吏當道,這年頭,無論什麼,無能就是最大的原罪,王謙可以胡鬧,但是絕對不能無能。
朱翊鈞回到了離宮,臘月二十五日起,大明皇帝開始在皇極門接見外臣,張居正早在萬曆五年,就不跟在陛下身後接見外臣了,朱翊鈞想狐假虎威,這老虎跑的無影無蹤,朱翊鈞也只能自己當那個老虎,萬曆六年起,陛下所有宣見的外官、縣丞、耆老、百姓,都不再由張居正本人遴選,而是由陛下圈定。
「好好好!去把先生請來!」朱翊鈞站在皇極門的城門樓子上,看著下面烏泱泱的一群人,樂呵呵的說道。
馮保對小黃門耳語了幾聲,幾個小黃門就跟脫韁的野驢一樣跑向了文淵閣,陛下在張居正看不到的時候,整了個大活兒,搞得馮保不得不讓小黃門跑去文淵閣請老祖去了。
他馮保只是個宦官,又不是社稷之臣,陛下整這個到底是好是壞,馮保哪裡清楚。
「太傅!快快前往皇極門!」小黃門入門沒有表演絲滑的小連招,而是喘著粗氣,讓張居正快點前往。
朱翊鈞的確整個大活,皇極門外左右兩殿,現在坐滿了人,這些人全都是朱翊鈞今年要見的人,這裡面三教九流都有,官吏、商賈、道士、僧人、孩子,甚至連遮奢戶都有,所有人都被屏風隔開,而且相鄰的絕不是本州、本府之人,每一位都配了一位會說方言的宦官,記錄他們最關切的問題。
張居正思索了半天,覺得這是祖宗成法。
自正統年間,孫太后以明英宗年幼為由,斷了皇帝操閱軍馬的祖宗成法之後,見外官、百姓的祖宗成法一併取消了,理由非常充分,孩子還小。
張居正恢復了見外官百姓的祖宗成法,皇帝本人,恢復了操閱軍馬的祖宗成法。
而陛下整這個活兒,不算什麼離經叛道、不務正業,體察民情,百姓們最關切的問題,不就是陛下需要知道的嗎?這完全符合了見外官百姓這個祖宗成法的立意,讓皇帝知道天下之所急,萬民之所急。
各個地方發展並不均衡,沿海地區的發達和大明內地的貧瘠,地方的主要矛盾也各不相同,在貴州、雲南和四川部分地區,張居正甚至鼓勵遮奢戶們的兼併,因為那些地方,世襲土司抵抗大明統治和大明朝廷官府力量延伸之間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
比如只剩下懸棺證明存在過的都掌蠻。
「陛下聖明。」張居正在皇極門外左右兩殿,轉了兩圈,到了皇極門對陛下整的活兒,做出了他的評價。
陛下已經是個成熟的皇帝了,已經可以自己去搜集民意了。
「先生啊,國帑內帑,投資開海,朕就是想找幾家遮奢戶刨他們家祖墳,弄點銀子花花。」朱翊鈞笑呵呵的說道。
張居正一點都不信,只有那些賤儒們才會這麼膚淺的認為陛下這是為了找人抄家,張居正確切的知道,陛下在收集民意,張居正在朝中大搞一言堂,言路堵塞可是張居正的三大罪過之一,陛下不是為了削弱他張居正的權威。
要削弱他張居正的權威還不簡單?讓李太后下一道懿旨,一如當年罷免高拱那樣罷免他張居正就是。
張居正端著手,滿是笑意的說道:「陛下真是說笑了。」
「朕說真的!」朱翊鈞十分肯定的解釋道,他就是這個打算,內帑空空如也,他有點心慌。
「嗯,真的。」張居正沒有反駁,他現在非常輕鬆,他雖然是大明舉重冠軍,但兩京一十三省實在是太重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現在陛下跟著他一起舉重,自然輕鬆許多。
「王次輔上了道奏疏,先生幫忙看下。」朱翊鈞抖了抖袖子,拿出一本奏疏遞給了張居正,而後十分關切的說道:「先生,都休沐了,不要太過於勞累。」
張居正這位明攝宗的勤政,堪比明太祖朱元璋,在萬曆七年十一月到十二月這兩個月的時間,張居正一共寫了二十四封書信,貼了八千七百零七張浮票,平均每天處理超過一百四十件政務,寫的字超過了十四萬個,這裡面不包括那些只需要貼空白浮票的垃圾奏疏。
垃圾奏疏就是請安、說屁話的奏疏。
朱翊鈞對此提出了嚴厲的批評,把張居正、呂調陽、王崇古、王國光和馬自強都批評了一頓,尤其是王崇古,作為次輔,他居然沒有在文淵閣坐過一天班!磨坊里的驢都沒這麼辛苦的。
張居正也沒法反駁,只能接受皇帝的批評,可陛下這兩個月也處理了近萬封的奏疏,包括那些宗親、武勛請安的垃圾奏疏,陛下的勤勉,一樣跟磨坊的驢沒什麼區別。
張居正打開看了兩眼,眉頭一皺,認真的看完了王崇古的奏疏,才極為感觸的說道:「王次輔,忠君體國!」
這封奏疏名為《地官載師長統疏》,在奏疏中,結合戶部清丈的數據,王崇古對大明的現狀表示了濃烈的擔憂,認為大明可能不能長統了,不能長統,當真大逆不道。
萬曆七年,主要地區,都完成了清丈,情況極其不樂觀,大明官田不足所有田畝的七分之一,大量官田被侵占的結果,就是國將不國。
這不是王崇古在危言聳聽,而是真實的現狀,田畝作為當下最大的生產資料,誰掌控了田畝,就掌控了百姓,就掌控了權力,地方遮奢戶們敢於挾民自重的最大底氣就是田畝,這代表著大明行政力量的流失。
進而,王崇古進一步論證了行政力量流失的兩個主要原因。
官場貪腐橫行、晉升機制不明、依靠裙帶攀附等等官吏問題,是行政力量流失的一個主要原因。
而另一方面,則是地方勢要豪右把持田畝,僭越了本屬於朝廷的力量,在賑災、教培、軍兵遴選、治安等等諸多衙門事務上,地方衙門高度依賴遮奢戶的支持,是第二個主要原因。
考成吏治,反腐抓貪,是自上而下,刀刃向內;而收歸田畝,則是進一步加強行政力量的必要手段。
收回多少為宜?
王崇古認為官田至少要占據天下田畝三成及以上的比例,才能夠維持基本的行政力量。
應該以強而有力的手段,收回這些田畝,王崇古認為對於超過標準的田畝徵收額外的田賦,不是一個好辦法,額外的田賦會被均攤到百姓的身上,而抄家隱患更小。
之後,王崇古做了展望,隨著開海的蓬勃發展,大明必將迎來巨變,大明朝廷若是想要長統,各個主要行業,朝廷最少要占據三成到七成,才能長統,在一切極為關鍵的產業上,要實現十成十的壟斷,比如五桅過洋船、火器、火藥等。
只有這樣,陛下的意志才能夠得到貫徹,陛下的聖旨,才不會因為天高皇帝遠,而被束之高閣。
最後,王崇古上奏請命,認捐一百五十四萬銀,以供京師、薊門、山海關馳道修建使用。
長統疏。
王崇古自宣府大同安置了十九萬流民,堵了長城鼎建的窟窿後,回京之後除了督辦西山煤局、毛呢官廠、離宮建築群、皇宮中軸線動等事外,其實就做了兩件事,安置流氓疏和監當官疏。
而長統疏就是王崇古入閣後辦的第三件事。
張居正直呼:王次輔,忠君體國!
王崇古也不想的背叛自己遮奢戶的階級,可陛下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剛剛開海分紅,才確定要再投入了開海事中,這還是王崇古仗著自己晉黨黨魁的身份,硬搶下的份額,那幫晉商膽大包天甚至為了這份額敢跟王崇古拍桌子。
份額認籌剛剛結束,這毛呢官廠當年約定好的一成分紅,二十七萬銀,又到了!
王崇古怕啊,這錢太多了!他多次上奏要求減少分紅,但都被皇帝批了個:知道了。
陛下認為這是王崇古應得的,毛呢官廠風生水起,勢要豪右的投資顆粒無收,這是王崇古的能力,到現在大明遍地生根的毛呢廠,沒一個有官廠的規模和盈利率。
王崇古可不這麼覺得。
王崇古堅定的認為:現在國帑內帑,因為萬曆七年這一期開海一千萬銀投入,已經把家底掏空了,王崇古覺得自己不做點什麼,緹騎明天就到他家門口!
他這頭豬已經養的夠肥了,已經進了陛下宰殺線。
王崇古把自家的銀子盤了盤,拿出了大部分的銀子,幫朝廷建一條馳道,馳道就是道砟石、枕木、鐵木軌的馬拉車道。
陛下也別惦記他們家那些人頭和銀幣了,他主動認捐了。
京師到山海關這條鐵木軌馳道,工部已經勘驗完成了,但是缺銀子缺的厲害,只能暫時擱置。
「京師到山海關這條路,就叫崇古馳道吧。」朱翊鈞和王崇古在毛呢官廠溝通過了,本來朱翊鈞打算立個借據,十五年到二十年還清這筆借款,或者說馳道部分收益歸他們老王家持續獲得盈利。
王崇古當場就跪了,不停地說什麼臣無不臣之心、陛下饒命之類的胡話。
朱翊鈞拗不過王崇古,最終只能把這條馳道的名字,以他的名字命名了,王崇古當場又磕了三個頭,那是感激涕零,老淚縱橫,不停地說什麼臣肝腦塗地、謝皇帝聖恩的胡話。
一百五十七萬,買的只是命名權嗎?那可不是王崇古一家老小的命那麼簡單,日後春秋論斷,誰敢說他王崇古是奸臣、佞臣!
朱翊鈞認為王崇古說的是胡話,王崇古的確非常富有,富可敵國不至於,但他朱翊鈞從來沒有打算過,要對王崇古執行宰殺,王崇古疊了那麼厚的聖眷,朱翊鈞估量了下,要擊穿這些聖眷,太麻煩,而且有些後患。
朱翊鈞從來沒想過宰殺王崇古,殺豬過年的確是傳統,但朱翊鈞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他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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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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