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還沒有收到消息,卻也早已有所預料。」
「對這些事,丞相也確實有建議,想要請陛下斟酌。」
平復下心情,小心打量一下天子啟的面容,又待天子啟淡然點下頭,周仁這才放下心來。
也不忘沉吟措辭片刻,才將申屠嘉委託自己轉告給天子啟的話,一字一句說出口來。
「丞相認為,北方的匈奴人,不會成為陛下需要擔心的問題。」
「因為在丞相看來,匈奴人也才剛經歷單于大位的交替,且匈奴單于軍臣,還沒有真正肅清單于庭的敵對勢力。」
「——尤其是右賢王一脈,軍臣,應當還要花幾年時間,才能徹底剷除。」
「在此期間,匈奴人縱是會一如往常那般,以小股游騎散勇侵擾邊牆,也絕不會有千數以上的騎兵集群南下。」
「至於趙王,匈奴人大概率會假裝答應下來,而後靜觀其變。」
「若是有橫插一腳,僅憑很小的代價便能重創我漢家,乃至覆滅我漢家的機會,匈奴人當也會出手。」
「但若不是這樣,那匈奴人,大概率還是會靜觀其變,以靜制動。」
聞言,天子啟只微微一點頭,淡然到有些令人心悸的面容之上,也終於湧上一抹淡淡笑意。
「長安侯那邊,也傳回消息了。」
「——長安侯說:吳楚若反,則匈奴人必犯漢邊!」
說著,天子啟只戲謔的側過頭,再次望向周仁:「若是平日裡,長安侯送回來的消息,倒是可以聽七分、信三分。」
「可眼下這等關頭,這位長安侯嘴裡的話,那就要反著聽了」
對此,周仁也抱有同樣的看法。
長安侯盧氏一門,幾乎可以說是明牌的雙面間諜。
漢匈雙方都清楚地知道:長安侯/東胡王盧氏,不單是自己的情報渠道,同時也會給對方傳遞,或者說是『售賣』情報。
所以在漢匈雙方之間,基於盧氏為雙向情報橋樑的戰術迷惑、戰略忽悠,也從不曾停止過。
十幾二十年的交情,對於盧氏送來的『情報』,漢匈雙方,更早已各自掌握了成熟的甄別、提煉方式。
長安侯說,只要吳楚起兵,匈奴人就必定會南下——這明顯是匈奴人,借長安侯盧氏的口,送到漢家的消息。
原創作者浮出水面,其目的,自也就顯而易見了。
——添亂。
匈奴人,只是在給漢家添亂而已。
至於真的南下?
誰家山賊會在山下立塊告示牌,告訴每一個來人:山上有山賊,請注意安全?
「還有呢?」
「對於齊系、淮南系,還有吳楚,丞相有何謀算?」
明顯聽出天子啟心情好了些,周仁說起話,也就愈發順暢起來。
「丞相說:趙王不穩,即便匈奴人不履行和趙王之間的約定,僅憑趙王,也足以使得邊牆糜爛。」
「所以,為了避免燕、代被趙王所波及,朝堂應該早做安排。」
「——或可拜一外戚大將軍,以巡視之名,率兵『經過』邯鄲。」
「抵達邯鄲之後,奉詔檢閱趙國軍隊——若趙王從,則收攏趙國兵馬,斬斷趙王作亂的手。」
「若不從,則直接兵圍邯鄲,圍而不攻。」
「如此,趙國的動亂,便可以被控制在邯鄲城內,非但不會波及燕、代,甚至都不會蔓延到趙國全境。」
「失去了趙國,吳王劉濞也等同於失去了匈奴人這一指望,便也會軍心不穩」
聽到這裡,天子啟的面龐之上,才總算是綻放出了直達眼底的由衷笑意。
但周仁的匯報,卻仍舊沒有結束。
「此外戚大將軍,除了如此節制趙國兵馬之外,也同樣可以召集齊系諸王,於齊-趙之交接受檢閱。」
「從,則失其兵,逆,則可知其反心。」
「如此說來,吳楚舉兵,可供劉濞拉攏的,便會只剩齊係數萬、淮南系一二王。」
「剩下的事,就都可以交給梁王去解決了。」
說起申屠嘉對這些事的建議,或者說是安排,周仁面上嚴峻之色也已是去了大半。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這個時代雖然還沒有這句話,但周仁此番,卻是切實體會到了這個道理。
作為開國元勛,尤其還是跟著太祖高皇帝,從楚地打進關中,又入漢中,之後再還定三秦,東出函谷;
之後更南征北戰,平定各路異姓諸侯。
到了如今這一大把年紀,指望申屠嘉領兵出征,或許已經不現實。
但讓申屠嘉推演一場戰役,就好比讓後世的一位老戰士,講述一下鴨綠江該怎麼過。
且不說申屠嘉這一系列安排,足以將吳王劉濞反叛的影響控制在最小範圍,儘可能的削弱吳王劉濞所能依仗的力量;
哪怕申屠嘉說的狗屁不通,壓根兒沒有可行性,單就是在這國難當頭的時候,敢一二三四說出個道道來——這就已然是一份了不得的擔當。
「先帝,還是憐愛朕的~」
「若不然,何以給朕留下故安侯這般,可堪半壁江山之中的柱國老臣?」
天子啟得意一語,也引得周仁一陣點頭,且絲毫不覺得自己如此明確的表達個人看法,有悖於往日的生存準則。
只稍一思慮,周仁便也半帶遲疑,半帶忐忑道:「對梁王,丞相,似乎也有些看法。」
「——哦?」
本就因申屠嘉的一系列建議而感到欣喜,又聞周仁這一語,天子啟當即便有些好奇了起來。
而在周仁道出這最後一句話之後,天子啟卻是當即一愣,久久都沒能從感懷唏噓中回過神。
「丞相說,吳楚平滅,僅僅只是削藩的開始,甚至是為削藩營造條件而已。」
「平滅吳楚之後,《削藩策》首當其衝者,便是梁國!」
「丞相認為,吳王劉濞率領的叛軍,必定會急於求成,直撲梁都睢陽,以圖『一戰定乾坤』。」
「而對此,長安朝堂應該更沉得住氣,爭取能借劉濞之手,讓梁國也拼個傷筋動骨。」
「若不然,日後削藩的刀子砍到梁國身上,便怕是要崩刃」
周仁每說出一句話,天子啟皺起的眉頭便鬆緩一份,更每發出一聲滿懷唏噓的長嘆。
直到周仁話音落下,天子啟又是一陣漫長的搖頭嘆息之後,才滿是遺憾的搖搖頭。
「丞相,實在是生早了」
「——若是生在先帝年間,何嘗不是朕又一肱骨心腹?」
「——何嘗不是我漢家,又一謀國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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