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口。
商船剛剛靠岸,徐念祖等人出艙透氣,突然碼頭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
接著鑼鼓敲響,嗩吶吹著喜氣的音樂。
真·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卻見一個儒生下船,立即有八人抬著藍呢轎,穩穩噹噹停在他身邊。
諸多士紳大族前來迎接,有司儀大喊:「請陸先生上轎!」
姓陸的的儒生哭笑不得,連連擺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就是來做老師的。」
一個士紳上前說道:「若無陸先生,湖口縣中學就沒法創辦。陸先生是我湖口縣的大恩人,還請不要推辭,坐轎前往學校吧。」
儒生還要推辭,一群士紳湧來,簇擁著把他推入轎中。
徐鳳彩站在船上,迷惑道:「這是何妨大儒,竟坐八抬藍呢轎入城?」
「哈哈哈,」李鳳來忍不住笑道,「看他胸前徽章,便知是數學會的。總鎮大興文教,無論男女孩童,皆要讀三年小學。小學之上,又有中學,許多州縣都還未設置。必須有數學、幾何老師,才能新設中學,眼前這位肯定是被請來教數學、幾何的。」
「江西竟如此重視數學、幾何?」徐鳳彩無比震驚。
李鳳來說道:「總鎮重視,士紳自然重視。今後開科取士,恐怕也會考這些,各州縣都在暗中較勁。早一年開辦中學,就能多出好些學生,今後考試做官也能占先手。」
徐念祖問:「江西有多少中學了?」
「十多個吧,也可能二十幾個,每年都要新增許多。」李鳳來回答。
柳如是突然問:「縣中設了中學,以前的縣學就廢棄掉嗎?」
「當然不是,」李鳳來解釋道,「直接把縣學改為縣中學,四書五經還是要學,增設數學、幾何、大同等課程。」
「原來如此,趙先生果然倡導實學。」徐鳳彩高興道。
商船略作補給,便進入鄱陽湖,帶著他們前往吉安府。
那個姓陸的儒生,也被八抬大轎送進城裡。
城外,客棧。
許都、許嘉應、周珪、王賀、丁汝璋等十多個士子,默默看著轎子入城。
突然,他們把窗關上。
許都說道:「決議吧,誰不願起事?」
無人出聲。
許都又問:「誰願起事?」
全部站起來。
丁汝璋說:「皇帝昏庸,朝廷無道。浙江數年大災,而今又加派練餉,今明兩年,必又是人相食之慘狀。這位趙先生,遲遲不來浙江,那咱們就打下浙江,把地盤給他送過去!」
「我等已在江西觀政三月,」王賀說道,「若江西之政,能在浙江推行,必救活數十上百萬饑民!」
許嘉應笑道:「你家的田產可多呢。」
「回鄉之後,先分我家田!」
王賀緊握拳頭:「家中族老,皆薄情寡義之輩。到時候,還要諸位幫忙,我家誰敢阻撓分田,便將其抓起來軟禁。」
「好!」
許都拍桌子說:「我帶兵分你家田,你帶兵分我家田!」
周珪也站起來:「我家沒幾畝地,分不分都無所謂。還有誰下不去手的,我帶兵幫他家分田。」
丁汝璋說:「不必急著分田,咱們從東陽、義務、金華,一路打到江山縣。地盤跟江西接壤之後,立即請趙先生派人來浙江。出兵要快,要讓官府反應不及!」
「也可。」許都點頭。
王賀說:「歃盟吧!」
十多個浙江士子,拿出關公像,割破手心,歃血盟誓。
關公,科舉之神。
這玩意兒源於萬曆年間,新科進士分配工作,由於徇私舞弊現象嚴重,於是吏部改用抽籤的方式。
吏部特別製作一種「關侯簽」,標註方位、大小、簡繁等內容。新科進士抽籤之後,根據抽得內容,再分配到某某地做知縣。
雖然扯淡,但很公平。
可惜沒公平幾年,就開始公然作弊。
關侯簽被製作得長短、厚薄各異,只要給足吏部官員賄賂,就能事先知道自己所抽這筒,到底哪一支簽是最好的肥差。
由於分配官員用關侯簽,關公漸漸變成科舉之神,士子科考之前經常去關帝廟拜拜。
業務太多,關公很忙。
許都等人坐船前往南京,拜會當地的背劍士子。接著又前往杭州,拜會徐穎,說明自己即將起事,請江西那邊早做接應。
然後,遊說復社在浙江的各分支。
許都叫交遊廣闊,旬月之間,竟說動上百個士子入伙。即便是大族子弟,由於害怕趙瀚,也不敢胡亂舉報,甚至一些大地主出身的士子也願加入。
只能說,浙江太慘了。
兩年前的大旱,白骨露於野,父子、兄弟、夫妻相食,誰敢單獨出門就可能被吃掉。
而今年又要加派,朝廷加派一分,官吏敢加派五分、十分!
歷史上,許都是義社(復社分支)首領,散財募兵,召集勇士。一邊聯絡各方士子,一邊聯絡起義農民,擁兵十萬,紀律嚴明,接連攻克東陽、義烏、諸暨、浦江、永康、武義、湯溪、蘭溪等城。
最後被迫接受招安,許都在內的六十四人,招安之後遭到官府的殺害。激得殘部復叛,又攻下數座縣城,戰敗向福建轉移,並與福建起義軍聯合。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許都的白頭軍起義,就是一群秀才造反,江南士子皆持同情態度。
許都被殺,甚至導致徐孚遠與陳子龍絕交。
……
卻說眾人來到江西地界,都不用進城,就能看出欣欣向榮之景。
今年南直隸旱災嚴重,江西又只有東北部遭災。另外,今年洞庭湖平原,大概有一半地區乾旱。
來到鄱陽湖,沿湖遍地良田。
還有許多漁民,同樣廢除苛捐雜稅,一邊划船打漁,一邊搖櫓高歌。
就是趙天王管得比較寬,規定漁網不能太密,魚類繁殖期還不准撒網。
過吳城鎮時,突聽有人歡呼。
卻是官差過來張貼告示,今年的夏糧,由於乾旱嚴重,彭澤、湖口、浮梁、樂平四縣田賦全免,靖安、武寧、寧州三縣田賦減半。
「到了江西,各處都有驚喜呢。」林雪笑道。
李鳳來頗為自豪:「便是江西的山民,如今也能吃飽。不過吃得不好,以番薯為主食。」
江西到處是山,許多地方沒有開墾。
因為開墾荒地非常累,而且需要持續漚肥。開墾出來前幾年,很可能收成不能讓種子回本,兩三代人才能讓一塊荒地變為良田。
很有可能,荒地剛剛變成良田,就有士紳出來奪田,因此農民墾荒的積極性不高。
而紅薯不挑土地,剛剛開墾出來的荒地,雖然產量也很低,但收穫絕對大於種子成本。現在江西山中,到處種植紅薯,已經開墾出十多萬畝山地。
徐念祖、徐鳳彩兄弟對視一眼,都感覺有些驚訝。
李鳳來這種大商人,說起山民能吃飽,居然帶著非常自豪的情緒。
「嘿嘿,」李鳳來笑著解釋,「趙先生起事之初,吉安府各縣沒有番薯,番薯和苞谷都是在下採購引種的。而今,番薯、苞谷推廣全省,也有在下的一份苦勞。」
「失敬,失敬!」眾人拱手行禮。
李鳳來得意道:「舉手之勞而已,能救活許多百姓,這是積陰德的大好事。」
船行至南昌。
碼頭之上,竟然出現一群服妖。
跟蘇杭的服妖不同,南昌這些服妖,色彩並不艷麗,布料也不華貴,而是衣帽樣式非常離譜。
甚至有人公然穿蟒袍!
又非傳統蟒袍,還裝飾有各種花紋,寬袖改成了箭袖,腰帶緊扎非常精神。
「這蟒袍能穿出來上街?」徐念祖驚問。
江南也有人穿蟒袍,但都是在家裡穿,頂多跟朋友私下交流耍樂。
李鳳來笑著解釋:「哈哈,趙先生不管服飾、家宅違制,只要別光著身子上街,穿戴什麼都可以。當然,不能穿官服、軍服和吏服,抓到之後立即打板子。」
柳如是看到南昌碼頭,竟然有不少婦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
她們應該是出城禮佛的,身上裙襖不成體統,反正就是亂改一氣,不過整體來看還頗為順眼。
李鳳來介紹說:「那是費家公子改良的樣式,先在吉安府穿出,很快就傳到南昌這邊。髮飾也改良許多,仕女們喜歡得很,平民女子也開始效仿。」
王微嘆息道:「真盛世之景也!」
眾人一路看著稀奇,順江來到吉安府。
此時剛巧正午,一群苦力坐下歇息,小販挑著擔子過來,支起爐火燒湯煮麵。
「老李,沽二兩酒來!」一個苦力說道。
「喲,五哥,今天還要喝酒啊?下午扛包別摔著呢。」
「二兩酒怕甚?」
「我也來二兩!」
「……」
一群苦力坐在碼頭吃麵,居然人人沽酒喝,而且麵湯油水也很足,還飄著一層油辣子。
徐念祖傻站在那裡,看著苦力們喝酒吃麵,突然眼眶濕潤。
「兄長怎的了?」徐鳳彩問道。
徐念祖喃喃自語:「我早該來江西,留在江南,平白蹉跎幾年歲月。聖期,我能看到漢唐盛世,三十年內必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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