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學龍此人,是非常難對付的。
他一路來往全是坐船,包括派去守城的八百衛所兵,趙瀚就算得知消息都沒法進行伏擊。
而且坐船跑得還快,不但運兵速度快,獲取情報的速度,也比趙瀚快好幾倍。
機動性不足,便處處受制於人。
趙瀚必須演戲,在吉安北邊到處繞,每次都做出要去安福縣的動作。他甚至把自己人都繞暈了,搞得麾下士卒,真以為要去安福縣。
如果解學龍聰明,就會坐船抄近路,快速跑去安福縣等著。
如果解學龍是個鐵憨憨,又或者膽小怕事,被嚇得趕緊回防吉安,那趙瀚只能自認倒霉。
不怕巡撫聰明,就怕巡撫太笨!
二大隊隊長黃么,夜裡客串了一把偵察兵。因為這貨跑得快,而且經常到吉安押糧,所以是最好的探路人選。
小山樑里,全軍正在休整。
黃么半上午跑回來,低聲匯報道:「鈔關有兵,而且還不少。」
趙瀚問道:「穿得如何,拿什麼兵器?」
黃么說道:「都是真正的官軍,衣服跟鄉勇不一樣。」
「看來徐知府膽子很小,又膽子很大啊。」趙瀚忍不住好笑。
在吉安私設鈔關的,是分守太監張寅,這職務其實沒有收稅大權。
但只要收來的銀子,給宮中大太監送一筆,再給南昌鎮守太監送一筆,也就沒人敢舉報他胡亂徵稅了。
舉報也沒用!
當然,吉安的進士太多,吉安籍的官員無數,本地士紳擁有極大能量,太監在徵稅時也得收斂一些。
前些天,吉安府周邊亂起來,到處都能看到反賊。太監張寅有些害怕,不但臨時關閉鈔關,自己也跑去府城躲避。
可聽說最厲害的賊寇,已經前往安福縣,巡撫還調回八百衛所兵,這死太監的膽子立即變大。
張寅跑去找到徐復生,強行要走750個衛所兵,只給吉安府留50個守城。
於是鈔關恢復營業,太監也重新住回城外大宅。
夜晚。
趙瀚留下三十多人,在小山樑里看守牲口和糧食,其他士卒攜帶乾糧,趁著夜色輕裝前進。
夜盲症?
松針熬水喝,一個星期搞定。
府城的方向很好分辨,特別是城南碼頭,徹夜燈火通明,隔老遠都能看到亮光。
鈔關在北邊一些,主要是南邊太堵,不方便給商船徵稅。
太監府邸與鈔關之間,設有一個臨時營寨,750個衛所兵就在裡面。
這紮營位置挺奇葩的,完全無險可守,純靠木柵欄防禦,只為快速救援太監和鈔關。
……
吳勇是臨江千戶所的軍戶,但直到半年前,他都沒摸過兵器。平時一直扛鋤頭,給千戶老爺種地,過得比普通佃戶還慘。
幾個月前,巡撫讓千戶提供士兵,吳勇就放下鋤頭入伍了。
剛開始他還挺害怕,幸好解巡撫用兵如神,在瑞金縣輕鬆殺滅反賊。吳勇只是跟著搖旗吶喊,就取得決定性勝利,又被千戶老爺帶去四處「征糧」。
吳勇在瑞金縣,搶了許多糧食和銀子,可惜都是千戶老爺的,他自己只悄悄私藏二兩。
搜身檢查時,把銀子夾在腚眼裡,險之又險的矇混過關。
後來,千戶被巡撫砍了,搶來的財貨都被巡撫拿走。
眼看就快要到冬天,吳勇只想趕緊回臨江府,將銀子交給親娘保管,他還指望存錢娶媳婦呢。
唉,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吳勇靠著木柵欄打瞌睡,上眼皮磕著下眼皮,不知不覺就進入夢鄉。
放哨?
別扯淡了,睡覺多好,反賊可不敢過來。
也不曉得睡了多久,吳勇突然被驚醒,或者說被木柵欄砸醒。
無數反賊推倒木柵欄,就那樣殺進營寨,周圍的哨兵都被砍死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尖銳刺耳的嗩吶聲響起,仿佛閻王爺在招魂,反賊們瞬間化身為牛頭馬面。
吳勇平躺在地上睡覺,又躲在木柵欄後邊,竟然沒有被反賊發現。
只是木柵欄被推倒後,把他腦袋砸得很疼,又被反賊踩著木柵欄過去,好幾次差點把他踩閉氣了。險險從空隙里鑽出,卻見另一波反賊又殺來,嚇得吳勇連忙抄起長槍,裝作反賊的樣子沖向營寨中心。
跑著跑著,吳勇乾脆把官兵的衣服脫了,這樣自己看起來就更像反賊。
750個衛所兵徹底崩潰,有些乾脆原地投降。
吳勇正琢磨著該怎麼逃跑,突然有反賊來到他身邊,笑著說:「老表,你也弄了杆官兵的槍?這可比竹子綁剪刀好用多了。」
吳勇嚇了一跳,急中生智道:「是啊,好用得很,我搶來的。」
「你是半路參軍的吧?我可是武興鎮的老兵。」那反賊頗為得意。
「嗯,我半路參軍的。」吳勇邊說邊往府城跑。
那反賊立即喊道:「老表,你走錯了。快去那邊幫忙,別讓狗太監跑了,趙先生說要抓活的!」
吳勇只能端起長槍,硬著頭皮往前沖,又被身邊的反賊裹挾,朝著喊殺聲最響的方向而去。
悶頭不知跑了多遠,吳勇聽見有人喊:「太監從那邊跑了,快追,快追!」
「唉喲!」
吳勇假裝摔倒,想等反賊走了,再折身過橋進城。
旁邊那反賊竟不去追太監,而是扶起吳勇問:「老表,你沒摔壞吧?」
「沒……沒有,崴腳了,」吳勇裝出一瘸一拐的樣子,「你去殺狗太監,快別管我。」
反賊還是不走,扶著吳勇說:「趙先生說了,咱們都是戰士,不能拋棄戰友。追太監的人多得很,我先扶你回營寨,那裡有人在接收俘虜。」
吳勇哪敢回去自投羅網,蹦蹦跳跳說:「咦,又沒事了,快去殺太監!」
兩人在夜裡悶頭瞎沖,只是尋著聲音追趕,也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
突見有人跑來,那反賊立即攔住:「投降不殺!」
吳勇也跟著喊:「投……投降不殺!」
「好漢饒命!」
來人噗通跪地,掏出銀子說:「我有錢,都給你們,快放我去城裡。」
吳勇下意識準備拿銀子,身邊這反賊卻一槍砸下,怒斥道:「爺爺我可是大同子弟兵,有田有屋有糧食,不要你們這些狗官的臭錢。趙先生說了,官府慣會騙人,等咱們信了,就要把咱們的田搶走!」說完便大喊,「這裡有個狗官,我抓到一個狗官!」
有銀子都不要?
腦子壞了吧!
吳勇已經把手伸出去了,連忙悄悄收回來,跟著喊道:「這裡有個狗官!」
張鐵牛不知從哪衝出,一腳將此人踹倒,大罵道:「你個狗日的,還真是會跑,害老子白追了白天。來人,把這太監押回去!」
吳勇頓時張大嘴巴,驚得差點叫出聲來,自己居然把太監抓了?他可是奉命來保護太監老爺的!
回到衛所兵的營寨中,趙瀚正在重新整隊。
這黑燈瞎火的,衝起來編制全亂了,軍官和士兵誰也顧不上誰。
「總長,太監抓住了!」張鐵牛興奮道。
趙瀚下令道:「快找十幾個人,換上官兵的衣服,試著去詐一下城門。鬧這半天,多半詐不開,但總得試一試。」
鈔關已經被占領,但沒啥銀子,全都搬去太監家裡了。
目前正在搜查太監的宅子,另外還在河邊搶到兩條大船,連船工一起堵在船上不准下來。
趙瀚拔刀抵住太監的咽喉:「可是吉安分守太監張寅?」
張寅嚇得渾身癱軟:「回大……大大王,我……我我是張寅。」
「不想死就老實聽話!」趙瀚呵斥道。
「聽……聽話,」張寅居然很聰明,瞬間明白什麼情況,而且越說越利索,「我幫大王詐城,求大王放我一條狗命。」
吳勇稀里糊塗的,又穿上官兵衣服,等著跟太監一起去詐城。
左等右等,越想越怕,吳勇渾身都在發抖。
趙瀚竟然沒有立即動手,而是押著俘虜上船,把搶來的財貨跟俘虜,逼迫船工開船運往贛江下游。
留下五百士卒,藏進太監的大宅里。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徐復生、孫揚懷徹夜未眠。
二人屬於難兄難弟,一個知府,一個知縣,鬧出這麼大亂子,就等著朝廷治罪吧。
站在城樓上,孫揚懷望著江面自語:「反賊走了?」
「該是走了,」徐復生卻輕鬆不起來,滿臉愁苦道,「反賊是來搶鈔關的,估計太監凶多吉少,咱們鬧出禍事了。」
孫揚懷嘀咕說:「死一個太監,總好過丟城失地。」
正說話間,一個渾身濕透的衛所兵,狼狽奔至城下,大喊道:「我是岳千戶的兵,快放我進城!」
「吊他上來!」徐復生吩咐道。
一群衙役持刀拿棍,此人被竹籃吊上城樓,立即遭到團團圍堵。
「別殺我,我不是反賊!」衛所兵驚慌道。
徐復生問:「你怎活下來的?」
衛所兵跪地回答:「回知府老爺,我當時沒在營寨,被派去鈔關守夜。反賊一來,我就跳進江里,游到鈔關的石階下。我全身泡在水裡,只有腦袋露出來,黑漆漆的沒被反賊看到。」
「攤開手。」孫揚懷突然說。
衛所兵連忙攤開雙手,手指都起褶子了,果然在水裡泡了大半夜。
徐復生又問:「反賊往哪邊走的?」
衛所兵說道:「反賊搶了兩條商船,還搬走許多財貨,開船往北邊去了。」
徐復生和孫揚懷對視一眼,心裡都鬆了口氣,他們就怕反賊賴著不走。
陸陸續續,又回來十多個衛所兵,都是半夜逃散了,天亮才敢冒險回城。他們被單獨吊上城樓,繳械之後放入城中,由皂吏分開看管起來。
徐復生雖然昏庸,但畢竟進士出身,基本智商還是有的。
他親自進行審問,又讓那些衛所兵對質,很快就確定沒有任何問題。
當然沒問題,因為都是真的,假的還沒出來呢。
直到半上午,從西北小山里,又跑回來一群衛所兵,而且還攙扶著太監張寅。
「狗日的,快放我們進去,鎮守老爺受傷了!」
趙瀚一手扶著太監,一手拄著長槍,沖城樓上囂張大叫。
太監張寅確實受傷了,為了演戲更逼真些,一條腿被趙瀚生生打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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