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綿 第四十一章 向安（一）

    當然，如同大多數媒人說親一樣，木匠叔叔在介紹時，也只可能提到那些優點和好處。

    木俊聽了，覺得非常滿意。在那個時候，反正雙方都是農村人，對結婚的要求也不是很高。木俊便高高興興地回家把這件事告訴給父母，二弟木明正巧也在，一聽哥哥說對方名字叫向安，頓時十分驚訝。心想，這天下還真有這樣緣份的事情？

    「是不是向家寨那個向安？」木明好奇地問道。

    「對呀！」木俊也是驚訝地看向木明，問道，「難道你認識？」

    木業田夫婦一聽，頓時高興起來，迫不及待地催促木明，「既然認識，覺得人怎麼樣？快說出來我們聽聽！」

    「哈哈！」木明笑道，「我還以為是誰！這個人我太熟悉了，是我在廣東打工結識的一個朋友。」

    「人怎麼樣？」羅青玉和木俊幾乎是異口同聲，同時向木明問道。

    「還行！比較講義氣。」木明不緊不慢地說著，「就是沒有什麼文化，連小學都沒讀過。不過，談吐舉止倒是看不出來沒文化。」

    「這有什麼嘛！」羅青玉插道，「我們那個年頭沒文化的人多，照樣生活一輩子！」

    木明也點了點頭，覺得母親的話有些道理，畢竟在他的心裡，他贊成這樁親事的比重要多一點。只是沒文化照樣生活一輩子的話，他覺得不是很對，但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畢竟村里人大多數都是沒文化的，的確生活了一輩子。

    可是他去過廣東，在那裡打工時，突然又感覺到有文化與沒文化還是有些差別的，起碼在工作安排與待遇上都會有些差別，有時候老闆拿個文件下來，總得認識字吧！而向安就是個純粹的文盲，連路標上的字他都不認識。

    但木明還是支持了母親的觀點，「反正現在政策好，每家每戶都有田土，打點普工又不要什麼文化，養活一家人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人勤快嗎？」木業田也開始感興趣，向兒子問道，「好吃懶做可不行！」

    「勤快！做事積極，你別看他沒文化，腦子比讀了書的轉得還快！」木明立即回答道。

    木業田一聽，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成！扁擔是條龍，一輩子吃不窮！只要人勤快，像我跟你媽這樣還不是養活了一家子人。」

    一旁的羅青玉等不及了，趕緊又問道，「家庭情況呢？」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好像是跟著哥哥長大的，小的時候吃過不少苦。」木明向母親回答道。

    「我倒是聽叔說了一點。」木俊突然想起木匠叔叔在介紹時提到過，便插了一句，「是和他哥哥兩一起造的房子，已經分家了，一人一間臥室，堂屋一人一半，豬圈歸他哥。」

    又怕父母聽到這消息有點猶豫不決，他馬上又補充道，「不過，向家寨那上面現在好！」

    全家人不解地看著他。

    「嘿，你們還不知道，那上面山上住著部隊，公路早就打通了，我們這兒還在照煤油燈，人家那裡已經用什麼電燈泡了！」木俊興奮地描述著，就好像看到了妹妹大好的前程。

    「對對對！」他這一提醒，木明也跟著附和起來。「電燈泡是個好東西，我在廣東打工見過，不像家裡這煤油燈，人家那有個開關線，一拉就亮了。」

    這些傳聞，木業田夫婦也是知道的，他們也頓時想起來了，向家寨那兒依山傍水，的確是一門好親事。一家人都覺得很滿意，便這麼定下來，決定第二天讓木俊找木匠叔叔帶著他實地去向家寨看看那個向安家的情況。

    而這一切，木綿毫不知情。只是見父母兄長看她的時候，似乎都很開心的樣子，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她。

    不過即使她知道了，對此也只能是束手無策。

    ……

    向家寨，座落於群山丘陵之中，其實就是個溝地。但是因為當年深山老林往往具有戰略意義，所以多是部隊或者軍工廠的選擇地。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山上天然的喀斯特溶洞，這一帶的山上便成了部隊駐紮以及存放武器彈藥的地方。

    受益於這個原因，這一帶也沿著國道線開闢了一條支公路，這是一條純人工開鑿的公路，雖然遇到天氣不好時會變得坑窪泥濘，但好過沒有。遇到不能通車時，道班房的人員也會出來將道路從新修整，寬的地方可供四車通行，最窄處也能保證兩車同行。

    再加上這座山蘊含豐富的煤礦資源，在國家允許私人經營礦場後，山上大大小小到處都是礦場。許許多多的翻斗車、綠皮車，不分白晝地在公路上來回跑著，讓向家寨的人很早就享受到了搭順風車的滋味。

    不光如此，最重要的一點，就像木明所說的，這裡比其它地方的農村早通電。很早就能用上電燈泡了。

    這些外在的條件看起來實在是比木家灣好太多，這也難怪木業田一家會有所動心。

    但事實上，要了解一個人，不只是看他周圍的環境，也許還要看他的過去，看他的為人。又或許，光看、光聽，也總是不夠的。

    單就地理上來說，沒有部隊駐紮這一因素，向家寨就是一處深山溝寨，出山之路如木家灣相當。

    這個所謂的向安一家原本是住在寨子裡一處喚作老河溝的地方，但最近幾年家中大哥覺得老河溝的老屋太擁擠，便和弟弟商量，另找了一處宅地。兩兄弟自己動手，從新築了一處土牆瓦頂的房子。新家地處偏灣，十分清靜，有時候倒更顯這家人的可憐家世——

    這得從很久以前說起，原本這向安一家的宗室也是一戶大家。聽說最初在這裡的老祖宗是從外地遷徙來的，後來發展了幾脈後代。一直到清末，向安的曾祖仍是當地有錢有勢的人。到了他的爺爺，搬家到一處路口，干起了打鐵的活計，也還算過得去。

    他的爺爺一共養育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向安的父親排行老三，起名為舉，意思是希望將來成為舉人。這也是當年老爺子的意思，誰知道後來時代變了，沒有了舉人的功名。他父親也終究沒有成為舉人，而是成為了一代農人。

    從他父親這一代開始，家族就真正開始衰敗了。

    先是向舉的大哥外出歸來，到外面學得了一些新的思想，帶回來一把槍，要拉著幾個弟弟去當兵，說是去保家衛國。他滿腔熱血，在弟弟們面前說得熱血沸騰，說是日本人到處屠殺同胞，他們再不抵抗，就會亡國滅種了。

    但是幾個弟弟常年處在這深山之中，外面的事情偶爾聽到，但是卻終是沒有大哥那樣的意識。

    最後，向舉的大哥離開了家，去追隨他的崇高理想。然後就音信全無。後來向舉說，幸虧沒有和大哥一起去，他的大哥肯定已經不在人世了。在向安的心中，伯父的死跟他很遙遠，因為他們毫無接觸，他甚至連伯父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而向舉的二哥，屬於好吃懶做之徒，在壯年時就過世了，終身未娶。

    剩下的向舉和老四，雖都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妻室，但也是家業平平。又因遇到年辰不好，收成緊張，帶了好幾個兒女一個個全都夭折。向舉家好不容易終於養活了第四個孩子，後續又生了一男一女，也就是向安和妹妹向菊，向舉卻在向安七歲時患上了食道癌。

    向安雖然年幼，但是仍然能記起當年的一些場景。他記得自己的父親脾氣暴躁，時不時會因為小事辱罵母親，而母親總能忍受。他也曾因為放牛時貪玩，在岩石斜坡上滑破了褲子，被父親用竹塊打得疼了幾天幾夜。

    但看著父親終日食不下咽，痛苦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年幼的他也懂得慌張了。沒了父親，他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