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起,髮絲飛揚,大塊碎石從廢墟拔起,環繞著精神力的渦流碎裂成渣。無數的屍骨和血塊混合著碾壓成粉末,腥臭的滋味薰染振整一片戰場。濃郁的瘴氣迴環繚繞,以極致的速度在雲默身邊匯聚,一點點沉澱起千百年積壓的戾氣。
幾近魔化的精神力者站在戰場中心,毫無顧忌地直面著返祖旱魃的威勢。強者的力場震盪在這片領域,無聲的壓力猶如泰山傾塌,震懾得人五內俱焚、七竅流血,痛楚如凌遲,折磨無窮盡。
九階屍皇的肉體已經快壓不住返祖級別的靈魂氣息,雲默的精神力一經放射,最先受到創傷的身軀必然是自己屬於屍皇的身體。一頭短時間升級的屍皇對上一頭經歷了不知多少年歲的旱魃,孰優孰劣,瞎子也能瞧出來了。
然而,僅僅是這樣一頭「尚幼」的屍皇,卻敢直面老祖宗的威壓和殺氣,就算她最後死無葬身之地,光是這一份頂天立地的形象都足以深入人心。
精神力的迸射,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人類倖存者的壓力,剩餘的機甲戰士和異能者相互扶持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外爬去,沉重的氛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只有往外才是一條生路。
被返祖旱魃鎮壓在地的巨型機甲撐起了身體,尤金妮婭的七竅流下一道細細的血線,內腑像是被人拿著刀子攪碎一樣,疼得她連手腳都失去了知覺。
但現在,一如不少機甲戰士和異能者一樣,她的雙眼死死膠著在站圈中心的九階屍皇身上,那熟悉的精神力波動和威壓,傳來的觀感讓人親切至極。
她死也不會忘記的,化成灰也不能忘記的——屬於雲默的氣息!
無論是什麼原因讓曾經的元帥變成了如今的喪屍,都改變不了對方的靈魂和本質。行屍走肉將人類當成食物,而她始終將人類當成要守護的孩子。
高端機甲的外衣已經裂開縫隙,尤金妮婭不是和逞能的人,她哪怕心頭激動萬分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掉鏈子。魯莽地跑進高階體的戰圈,不是無腦地送死是什麼?自以為是地以「救援」的名義闖進去,結局多半死蠢死。
有自知之明的人早已經撤離該區域,作為人族中的強者和領導人,尤金妮婭也不能像他們一樣直白。她控制著機甲停駐在距離戰圈不遠不近的地方,謹慎地圍觀者戰局,卻陡然發現四周的空間愈發不對勁。
兩頭返祖級別大能的威壓碰撞,絕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雲默的精神力在返祖後猶如神祇,而雲成渝作為一頭千年旱魃也不亞其下,雙方的激烈衝突導致整個空間都開始崩裂傾塌,一道道黑洞般的縫隙在領域內出現,死亡的威脅值一下子攀升到極點!
雲成渝在短暫的失神後再度恢復理智,姓誰名甚於他而言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幾千年沒有被人知曉的名字,為什麼一頭九階體能知道?
她是誰?
無論是人類的記憶還是喪屍的記憶,雲成渝都沒有搜索到這個人的身影。興許是時間太長忘卻了,畢竟,他可是連關沁音的模樣都快記不清了。
千年的歲月太過長久,他就算有著旱魃的軀體,也架不住一顆日漸衰老的內心。即使外表再像年輕人,容顏身形都停留在最鼎盛的時期,也耐不住他行將就木的意志和迷茫的目標。
說時遲那時快,雲成渝背著棺木從原地瞬息消失,在雲默陡然放大的瞳孔中單手擒住她的脖頸。
五指收攏,威壓和殺氣直接鎖定了這頭屍皇,卻不料對方猛地抬起一腳踹向他的心窩,雲成渝下意識地伸出另一手格擋,而雲默趁機雙手掰過他的腕骨,強勢地扣住脈門,逼迫他卸開了一部分力道。
腰身扭起,雲默騰起另一腳旋身襲來,雲成渝沒有留手,雙方竟是急速地在戰圈中央拆起招來,返祖級別的速度和力道震得山域下塌,凹陷的土地寸寸龜裂!
雲默的肉身毀得越來越快速,一片片肉塊從骷髏上落下,隨後被返祖級別的氣勁碾壓成粉末,連個影子也瞧不見了。她的臉有半數成了白骨,她的身也漸漸露出了骨架,可她依舊面不改色地見招拆招,氣勢上沒有輸掉分毫。
精神力在暴漲,而周遭的時空裂縫越來越大,黑洞一般的吸引力開始與返祖領域產生衝突,伴隨著裂縫的牽扯,「不周山」開始爆發出痛苦的呻吟。
「轟轟轟——」
旱魃與精神力者的拼鬥,已將方圓百里夷為平地,他們急速戰鬥又相互忌憚著分開,相似的思維和招式,源於靈魂深處的羈絆一層層襲來。
血濃於水,哪怕換個軀殼、哪怕不同時空,也會讓人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誰?」
第二次,雲成渝死死盯著雲默的眼睛,手上的青筋暴漲,殺氣越來越鋒利。千年帶走了他的脾氣、磨光了所有的感情,他是喪屍又不是喪屍,他像個人又不是人。
他猶如神一樣俯瞰著世間的芸芸眾生,戰亂紛爭與他無關,生死存亡也無甚關聯。他已經記不清多少年沒有出現過震撼他身形的人物了,似乎從責澤爾和杜穆凱死後,他已經失去了最後說話的對象。
一直陪伴在他身側的,是一具永遠不會說話的棺木。
「咔嚓——」
身後黃金打造的棺木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不少鴿子蛋大小的寶石零落下來,也被風絲剮成了虛無。棺木不停地裂開,一截枯瘦的乾屍手臂從裂縫中露出來,在雲成渝身後飄飄搖搖,恍若風中柳絮。
「音音……」
雲成渝低低呢喃著,安撫般地將枯瘦的手放置回棺木里。可哪知道周圍的波流太過劇烈,黃金根本承受不起浩蕩的威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金色的粉塵。
星星點點的光輝環繞在周圍,像是人靈魂的消散。雲成渝用自己的氣場罩住了看不出面目的女屍,他動作輕柔地抱起她,將下巴貼上了女屍的額角。
「音音……」
這一刻的雲成渝恍若魔怔了一般,將後背敞開著毫無防備地面向雲默。但後者,卻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
「不周山」的傾覆已成事實,雲默知道等時空裂縫張開的那一刻,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人了。她即刻驅使著精神力將尤金妮婭連同一堆異能者甩出了戰圈,容不得他們反應,更容不得他們反駁。
她一向是想到就做,有時候專斷獨行得可以,可惡非常。
至於喪屍……呵,拖著一起死可好。
雲成渝抱著女屍站在中央區域,他回首看向雲默,心頭卻有著不少困惑:「為什麼不動手?」明明將後背都留給了你……
雲默的視線從他的臉轉向他懷裡的女屍,忽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叫雲默。」
「雲……默?」雲成渝的手微微一緊,抱著女屍靠近胸口,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胸腔內迴蕩,「雲默……似乎是個好名字……」
山地終於崩塌了,大塊大塊的落石混合著精神力的罡風一起被掀上天際,又被一道漆黑的裂縫所吞食。雲成渝和雲默都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任由周遭巨變升起。
其餘的喪屍開始四散奔逃,可它們終歸逃不過返祖級規則的捕殺。雲默有意無意地牽引著黑洞擴大,而目標卻牢牢鎖定著整一片「不周山」的位置。
只要將喪屍這個族群覆滅,異形和蟲族的智商玩不過人類,日後必定是戰敗的結局。她回歸這個時代的使命終究是完成了,雖然結局依舊死得比較悽慘。
「你不跑嗎?」雲默問道。
難得的,雲成渝作為一頭返祖級的旱魃居然沒想著要逃,還是說,他有足夠的能力和自信可以對付這可怕的裂縫?
雲成渝抱著女屍,面上有一瞬的迷茫。他看向「不周山」不斷抬升的地勢,看向杜穆凱和澤爾一同灰逝的地方,看向這不斷覆滅的熟悉景色,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
「沒意思。」雲成渝忽然說道,「什麼都沒意思。」
他活得太久,其實跟死了沒什麼區別。杜穆凱好歹跟自己認為的「同伴」死在了一起,怎麼算都是個歸宿,而他呢?活著走出這片領域,也沒什麼意義。
他不後悔對杜穆凱動手,千年前對方死活護著澤爾的屍體,這對於曾經有著進化觀念的他來講就觸犯了底線。他用豐富的經驗鬥敗了杜穆凱,隨後將他和澤爾剩餘的屍骨一同砌入山內。
然而現在,「不周山」將要消失了,屬於旱魃最初的源流消失,他孤身一人帶著那麼多記憶活上百年千年,又能如何?
說起來,過了這麼久的日子,他遇到的任何事,都比不得眼前這頭九階屍皇來得有趣。
但云成渝覺得有趣,任性的旱魃就要求這樣事物為自己陪葬。理由是她弄壞了棺木。
雲成渝的全力一擊確實不是雲默能抵抗的,確切的說,是崩潰的肉體跟不上旱魃的速度。當雲成渝的手臂貫穿她的腹部,雲默的尚未崩潰的腸胃一把糾結住旱魃的肉身,竟是迅速吸食起對方的血肉來。
旱魃的手臂被腐蝕得徹底,潰爛的皮肉和雲默的軀幹連在了一起。雲成渝懷裡的女屍依然安靜地躺著,她的臉朝向雲默,胸口也貼近雲默的胸膛。
一時間,畫面溫馨到不可思議。猝不及防的殺機和全無防備的溫柔交融,血脈和靈魂共振,這種來自父母的體溫和「擁抱」,讓雲默疼得落下淚來。
雲默慘笑著伸出手,血肉模糊的臉朝著他們露出一個燦爛到極點的笑容。她冷厲的氣勢瞬間褪去,頭一次像個孩子一樣,一手一個,勾住了他們的脖頸。
這將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擁抱自己的父母,也將是她生命中最後一次擁抱他們。
女屍輕飄飄的手被風絲托起,竟是緩緩地搭在雲默的腰上,混合著無數淌下的血肉,粘成分不出樣貌的一塊。
雲成渝只覺得自己空落落的心臟位置突然被填滿,像是找回了失去已久的東西一樣,讓他感覺到別樣的……喜悅?
「你……到底是誰?」他這樣問雲默。
縫隙一下子擴張到極點,雲默咳出一口血,眼角的淚水翻湧而下。她死死勾住他們的脖頸,由於身軀的潰敗,她只能一寸寸跪在地上。
雲成渝不知為何也跟著跪了下來,旱魃的軀幹裂開細小的縫隙,他不自覺地張開領域護著這屍皇,連懷中的女屍也面向著她,看上去真像是擁抱。
「父親……」
兩個字,就像是一柄利劍刺穿了雲成渝的意識,他目眥欲裂地盯著雲默的臉,想要從她臉上查出一絲撒謊的痕跡。只是可惜的是,她臉上什麼也沒有,她笑得愉悅,愉悅得像個孩子。
靈魂的共振,血脈的牽連,仿佛是有意識一般,雲成渝懷裡的女屍忽然做出了一個動作。她竟是支起枯瘦的身軀、伸開柴木一樣的雙臂抱住了雲默,這在關沁音死後,是從未出現過的事情。
她只是一具屍體,連轉變喪屍的機會也無,經歷過末世和創世,卻在這一刻,有了本能!
「媽媽……」
嘶啞的聲音喊出女屍的稱呼,大口大口的血腥味從喉管出翻湧上來。雲默放下了所有的抵抗和防備,猶如嬰兒一樣將自己的弱點全數暴露在喪屍的眼皮子底下。她覺得自己用完一輩子的任性。
本能永遠快過意識,當雲成渝想要扭轉雲默死亡線的那刻,已經來不及了。
頂端的裂縫一下子擴張到極點,吸引力將整片山域抬升了起來。屬於旱魃的規則僅僅只能抗衡一時半刻,鋪天蓋地的後悔情緒淹沒了雲成渝的意識,他狼狽地將妻女護在懷裡,用旱魃的軀殼蠻橫地抵抗著規則的撕扯。
「活下去!」
他扒開雲默的手,想要將她甩出這片區域,卻不知對方只是一心求死而已。
雲默如同一灘腐肉,徹底融化在他們身上。直到黑洞中強大的撕扯力襲來,他只聽到她說了最後一句話:「來到這個世界最大的幸運……大概是遇到了你們。」
「我很幸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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