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威,利隆圭,黃愷靖走在乾燥堅硬的異國土地上,舉目四望,入眼儘是種種熟悉,卻又有隨處可見的陌生。
不久之前,黃愷靖曾隨同聯合部隊駐紮這座城市追剿逃亡的「聖一」,在短暫的停留時間裡,這座貧瘠的城市給黃愷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此之前黃愷靖無法想像一個國家的首都會落後到這種程度,更無法想像所有向這裡伸出的「援助之手」都為利益而來,如果沒有背後的政治利益,掌握資本的貴人們寧願讓麵包爛在倉庫里讓牛奶倒進河水裡,也不願意把那些對他們而言失去意義的物資運到這裡,只因為運輸成本高過了銷毀成本。
這次重新踏上非洲焦黑的土地,利隆圭又一次讓黃愷靖感到意外,他無論如何無法想像短短時間內一座城市的精神面貌能夠得到如此巨大的改變。
最直觀的變化就是大街上的老鼠不見了。
這裡所說的老鼠並非隱喻,而是字面意義上的老鼠。上一次來到利隆圭時,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賣烤老鼠的小攤販,其中年紀大的白髮蒼蒼,鋼絲一樣粗糙的白頭髮好像針一樣扎在黑色的頭皮上,同時也扎在人們的愛心和同情心上。
而年紀小的都還在上學讀書的年齡,據嚮導所說,這些孩子有的確實只有七八歲,也有的因為長期缺乏營養導致發育不良,長到十二三歲看起來仍像是七八歲的小孩,他們之所以跑出來販賣烤鼠肉,原因很簡單:他們家境貧困上不起學,所以要想辦法出來掙錢補貼家用,但利隆圭能夠為居民創造的就業機會本就不多,對於這些既沒有知識又沒有體力的孩子而言,找到一份正當工作的難度不亞於用腳踩住卡庫普(卡庫普是一種個頭較小的老鼠,動作靈敏)。
於是,孩子們只能著眼於隨處可見的資源:老鼠。利隆圭的公共衛生體系十分落後,鼠群幾乎是在沒有壓力的環境下四處繁衍,至今沒有釀成鼠患,還得歸功於這些黑皮膚的靈敏獵手,他們會到處抓捕老鼠,並製作成烤肉拿去販賣。
而現在,黃愷靖走過兩個街道,竟然沒有看到一個售賣鼠肉的攤販,這種轉變比華夏城市裡的大排檔一條街碰上城管突擊檢查還要徹底。
除此之外,黃愷靖還注意到路上的行人,無論男女老少,臉上都再看不到那種對生活失去期盼的麻木,原本灰暗的眼瞳如今黝黑靈動,看起來健康且明亮。
這真是件怪事,黃愷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他在一間稍上檔次的酒館裡用三百美元買到了解答——這個價格放在馬拉威可以說是一筆巨款,不過黃愷靖得到的信息確實值這個價錢。
原來在追剿行動結束、聯合部隊撤出馬拉威後,一場血腥政變悄無聲息地發生,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束了前執政黨近乎獨裁的統治。在人民進步運動黨成為執政黨後,便有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商界大鱷開始向馬拉威注資,以純粹虧本的方式進行投資,在資本大鱷們與當地政府的洽談中,有意將馬拉威打造成一個以農業為過渡,集工業與旅遊業於一體的新型高福利國家。
在資本的強大力量運作之下,新生活的希望開始以利隆圭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馬拉威各處都開始興建學校、福利院、工廠和商業街。
適齡兒童只需要簽訂一份畢業後接受工作分配的協議,就能免去全額學費進入職業技術學校就讀,學習一門養活自己的技藝,其中頭腦聰明且表現良好的孩子還能接受更多免費的教育,只要願意付出努力,將來或許能夠考上大學。
當新執政黨主席馬克·卡聰加宣布這一消息時,他老邁粗獷的聲音對馬拉威千千萬萬飽受貧窮折磨的家庭而言,無異於天籟之音。
即便是那些不喜歡學習的孩子,也爭著搶著要去學校讀書,因為學校食堂能讓他們每天都吃到一頓飽飯,而更多的孩子,則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傾盡所有也要努力抓住。他們像瘋子一樣趕到由集裝箱製成的教室里,用盡所有力氣努力學習,就像一顆顆從岩石地下頑強生長的小草芽,以感動世界的勇氣克服一切困難。
講述故事的西方記者用不怎麼標準的英語向黃愷靖描述了這一景象:興建學校不僅需要資金,還需要時間和師資,短短時間內馬拉威開設的簡陋學堂並不算多,有些村落的孩子要上學,就要趕十幾里甚至幾十里路,他們買不起鞋,只能帶著類似背簍的行囊,裝著混了泥巴的乾糧和暴曬成肉乾的鼠串,赤腳跑過幾十里路趕到學校,然後在學校度過五天時間,下課以後借著月光做功課,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睡大街,喝髒水,等到周末再趕回家,到田野里抓老鼠。
「看看這個。」西方記者遞給黃愷靖一張照片,照片上幾個背著行囊的孩子正在趕路,身後帶著血跡的腳印連成一條長線,從攝影師給出的特寫能看出,他們的腳掌磨得鮮血淋漓,腳掌里深深地嵌著細小的碎石砂礫。
黃愷靖捏住照片的手指微微顫抖,莫名而來的鼻酸讓他皺了皺鼻頭。
曾經,在華夏也有許多像這樣的孩子,倔強地忍耐著常人無法承受的痛楚去求學,他們堅信知識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最後他們之中的某些人改變了華夏的命運。
「上帝保佑這些孩子。」西方記者灌下一大口棕啤,感嘆道,「這張照片足夠讓我拿下一個令人滿意的獎項了,估計再過幾個月,照片上的景象就不會再出現了,聯合國已經開始注意馬拉威,不斷加大援助力量,很快孩子們就都能領到免費的衣物和鞋子,學校附近也會興建宿舍區,先做集裝箱,再做磚房……」
黃愷靖輕輕放下照片,轉頭看向窗外,目光飄向遠處的總統府。
總統府內,一位白髮黑膚的老人穿著馬拉威傳統服飾,站在一處陽台上眺望遠方。
「穆塔,穆塔,我的孩子……」他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你做到了,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今天的馬拉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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