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嗎還有人嗎。 」
回答自己的只有狂風嗚嗚呼嘯。
怒牆行動的領隊機長開始覺得,自己已經站在地獄的門邊上了。他就好像等在這裡,等待自己的戰友全部到齊,然後一同奔赴地獄。他絕不會丟下一個人,也從未丟過一個人。這支偉大的洲際戰略轟炸機機隊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團隊,絕不讓任何一個人掉隊。
自己還在等誰還是說,只剩自己了。
身上的血跡已經被冰冷的風完全吹乾,凝成黑色的板結。機身有多少破口,他不知道,但機艙已經完全失壓,亂流像鬼魂似的、肆無忌憚地闖進來,任意撕扯著機身破口和艙內所有的東西。機長帶著氧氣面罩,維持貼地飛行高度。無論如何,他要把他的隊伍從虎口中帶回來。這不是為了正義、不是為了榮譽,這是為了他對每一個人的承諾。
他絕不拋下任何一個人。
現在,他成功了。剛才的判斷完全正確,敵機、那些用於出口的舊型號殲15飛鯊戰鬥機下視下射能力很差,對於貼著海面飛行的飛機難以探測。再加上,b52的主要雷達反射特徵區基本都在機腹,背部可不是那麼容易探測的。黑色的b52貼著黑色的波浪,讓那些傭兵忽略了他。
自己就說過嘛,一定會奏效的,他一定能把所有人都帶回來。
「再次呼叫聽到請回答」
怒牆編隊機長好像認定自己的無線電壞了。此時,他的同伴、戰友,一定在無線電中笑話他,只顧空喊,卻聽不到眾人的回答。他的飛機逃出了屠殺場,麾下野狗編隊、野馬編隊、象編隊和公牛編隊,16架飛機也能跟著他逃出來。
機長笑了笑,心想:他們一定在互相慶賀死裡逃生吧,真是不容易。只可惜,一定是自己的無線電壞了。不然,肯定能和大家一起歡慶。沒關係,等回到了中途島基地再慶祝也不遲。
儀錶盤上,油量顯示數據不樂觀,油箱幾乎見底。剛才有一架殲15給這架老黑胖b52的右機翼開了幾個口子,他知道飛機在漏油。幸虧副駕駛走到後艙,和自衛武器操作員一起合作。將寶貴的油料轉移到其他油箱。可奇怪的是,他看到油箱示數變化。油料轉移已經完成,為什麼副駕駛那麼長時間還沒回來。
他現在就連一個人的聲音都聽不到,可就在剛才,這群傢伙的喊叫是那麼令人擔心。
以前從未想過,一個男人的慘叫能夠在高空中傳那麼遠。遭受殲15機群圍攻時,機長耳朵里分明能聽清公牛二號機副駕駛的聲音,這傢伙的南方口音尤其逗樂,平時像只鴨子一樣怪聲怪調,有時又覺得像是唱歌。大老爺們兒叫成那副樣子。聲音傳遍了整個同溫層,他透過頭盔都能聽見,想想真可笑。
這傢伙現在一定滿臉通紅,想著怎麼對付全隊人對他的奚落吧。降落後,免不了再挨一頓鬨笑。
「有人嗎」機長又在無線電中喊了一句,還是沒人應答,「怒牆編隊指揮官呼叫。我機無線電可能發生故障。各機收到後,緊隨我機,我們很快就能回到中途島基地。」
耳旁只有風聲陪伴著自己。
頭頂上濃雲瀰漫,海霧騰騰。幸虧這架b52的地形跟蹤雷達和飛行控制系統還沒問題,無線電高度表也還在工作,在海面上保持高度不成問題。即使看不見艙外也沒關係。鼻子裡總是有股燒焦的煙味,真希望這是魚叉導彈鑽進敵人主力艦的肚子裡、大爆炸時產生的濃煙,飄進了飛機的環控系統進氣口。
座艙環控系統已經不能工作了吧。
困意陣陣襲來,戴著手套的手掌冰涼,必須時不時緊握雙拳,才能勉強維持溫度。至於兩隻腳早就凍得沒感覺了,體溫也在不斷降低。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最明白。他知道,剛才的混戰中,腰部的傷勢開始加重了,應急繃帶沒管用,他在不斷流血。
超低空飛行非常緊張,他沒法自己去調整傷口的包紮。
等副駕駛回來,幫著處理一下傷口就行,肯定能堅持飛回中途島基地。副駕駛確實是個好幫手,聽說他以前在醫學院讀過兩年,對機械方面也很有造詣。他是全機機組、乃至這架飛機,所有傢伙的醫生。只要他在,大家都放心。
只不過,副駕駛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
怒牆編隊這次取得了那麼大勝利,首功一件,怎麼也應該慶賀一下。
他轉換到機內通話器:「副駕駛,儘快回到駕駛艙。」
沒有回應。
「誰能聽到還有誰,報告飛機的狀況。」
該死,哪怕聽到一個人的聲音也行。
這架b52怎麼說也有六個人吶副駕駛前往底艙協助調整燃油分配,可能有人受傷,估計留在下層艙室為別人包紮傷口;電子戰軍官去了後艙,那裡的損壞必須他來處理;尾炮手去補充炮彈,新的b52不但重新加上了護尾炮塔,而且可以再裝填,不過裝一次可夠費勁的,也許他一時半會兒沒弄完;雷達操作員這次立了功,這小子幹得漂亮,準確發現敵方主力艦隊,為所有導彈指示目標。只不過剛才俯衝脫離空域時,他忽然就啞巴了,準是太專注、在雷達屏上磕傷了腦瓜;領航員和他坐在一起,這次編隊出擊,領航員是整個編隊的旗手,全編隊都跟著他飛,可這傢伙現在也成了個悶葫蘆。
機長現在願意跟任何人說話,什麼話都行,哪怕是背誦經文也沒關係。
若是平時,他最害怕的莫過於尾炮手總把他寫的詩念給自己聽,讓人心煩不已。現在,等這小子補彈完畢,讓他念首詩聽聽。
如果再沒有人和自己說話,就要睡去了。
強烈的困意像洪水一樣翻湧,試圖衝垮自己的心智。雙眼的眼皮沉得就像鉛塊,睫毛互相打架。身體越來越冷,快撐不住了。
耳畔,奇怪的言語縈繞著:
「復活山谷的戰士們乘上神聖王船。
肩肩而抵,手手相挽。
跨過無盡的海、邁過山,征討惡魔之卵。
卵中傳來細語,聲聲慢慢,
回去吧,我能給你們華美的瑪瑙、璀璨的寶石,數也數不完。
戰士們繼續前進。隊伍不亂。
回去吧,我能給你們美麗的家園、溫暖的港灣。狂風吹不爛。
戰士們舉起兵戈,意志難撼。
我能給你們什麼,讓你們如此前仆後繼、瀝血塗肝。
無望的眼神沒有靈魂,乾癟的軀殼破敗不堪,
吼聲,卻讓大地震顫。
死亡,永恆的死亡;審判,最終的審判。
惡魔之卵發出笑聲,放出光芒。播撒奪命的災難。
死亡我所長,永恆勿妄想;我只管喪葬,怎耐輪迴忙。
聲音所及,屍骸遍地,無數英靈恍然而起,縈繞相盤。
復活山谷的歌聲再次唱響,他們聽見了瓦爾基里的召喚」
猛然間。怒牆行動長機駕駛員猝然驚醒,大喊一聲「啊」
夢,一個噩夢。最恐怖的噩夢,莫過於永遠醒不來。自己就像在地獄之中迷了路,總也走不出某個怪圈。他雙手緊緊握了握盤式操縱杆,狠命呼吸了一下。胸口脹痛,但這脹痛感如此真實而不容置疑,自己還活著。
b52仍在飛行,高度表沒有變化,導航設備無故障,也沒有任何告警。
老天,自己剛才準是暈過去了。
可是這首詩。這是尾炮操作員寫的詩,他記得很清楚。這傢伙每次寫完還非要在晚餐後念給大家聽。雖然可以理解,飛行時不能念詩、睡覺時不能念詩、吃飯時念不了;可是,機組成員都吃得飽乎乎的,怎麼有心情聽什麼詩啊。
機長對他寫的詩印象很深,這確實是他,沒錯太好了,終於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了。
「火尾巴是你嗎,回答我,是你在念詩嗎,火尾巴」
他在艙內通話器中呼叫著尾炮操作員的代號。因為他進行尾炮自衛射擊時,炮口焰會將飛機尾部映得血紅髮亮,大家也就叫他火尾巴。
「頭兒是我,火尾巴收到。」聲音有氣無力。
「告訴我狀況,後面怎麼樣了,剛才為什麼不回答。其他人呢把獸醫叫上來」機長喊出副駕駛的代號,現在要他立刻回到儀錶盤前面。
「獸醫死了,都死了。頭兒他們都死了。」
「死了你說他們死了」機長腦袋有點木,雙眼發乾,「哈哈,這可不好笑。我們沒人會死,我們馬上就要回家了。」
「這確實不好笑,我也笑不了了。其他飛機也都玩兒完了,全都被擊落了。現在,也許,死神多給了我幾分鐘,把兄弟們的話帶回來給你。」說到這裡,耳機中傳來劇烈的咳嗽聲,「頭兒,兄弟幾個想讓我和你說,我們跟著你,沒錯的,這個是絕對沒錯的」
「怎麼回事,火尾巴,你傷得很重,對嗎」機長當然聽出了不對勁,「你先別說話,我帶你回去,馬上就要到家了,我會叫來最快的救護車」
「頭兒,聽我說,我沒幾句話了。兄弟們要說,咱們同袍征伐那麼些年,直到甲午大戰結束,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戰功。大家覺得你可能有些自責,所以才扛下首攻遼寧號的任務。其實,我們幾個並沒有在乎這些,兄弟幾個脫了軍服還死心塌地跟你,不為什麼戰功,只為你是個在乎屬下的頭兒。我們都知道,你給自個兒的壓力太大了。但是,戰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想在一起,我們想和你在一起。謝謝你讓兄弟幾個戰後不至於流離失所,把我們重新召集起來,你付出了很多,我們都知道」
說到這裡,機長又在耳機里聽到了咳血聲:「不,這會兒的你不能再繼續說話了。而且我們有戰功了我們終於能載譽而歸了,我們可以驕傲地說,我們擊沉了中央大陸第一巨艦、光榮遼寧號。」
「不,機長,我們什麼都沒打沉,所有的導彈都被攔截了,雷達操作員在你帶大家突圍時,就已經確認。他已經先走一步,其他人也先走一步。但兄弟幾位怕你太自責,讓我回來跟你說,戰功並不重要」
突然間,尾炮手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一點氣息都沒有,四周再次死寂一片。
「火尾巴火尾巴不,我們有戰功我們應該得到我們應得的戰功。」
怒牆行動機長壓杆蹬舵,扭轉方向。他感到自己身體的血液也流得差不多了,但是人還活著,飛機還在。他記得光榮遼寧號的方位,他要帶著自己的弟兄,親自確認擊沉光榮遼寧號,確認所有英雄的戰功。
烏雲海霧之中,孤零零的一架b52正在緩緩轉向。
怒牆行動只剩最後一架轟炸機了。
但是,任務還未完成。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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