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光線漸暗,雨又下了起來,敲得壁板噼里啪啦地響。?樂?文?小說
「沒想到還能找到這張照片。我自己都記不清了。」蒙擊輕輕捏著一張沖印照片,潮氣讓它有些髮捲,邊角護膜也翹了起來。這是珂洛伊剛來上唐基地時發現的。
「這就是甲午七王牌。」他對著照片沉思了一陣,「那會兒大家看著可真年輕,飛行服也是舊式。我左邊,站在中間的就是喬富,代號覆海鯊,七王牌中唯一的艦載機飛行員。也是年紀最大的。我叫他喬老叔,他的腰不是太好,背有點駝。記者採訪時覺得他不夠精神,又不好意思糾正,就搬了椅子,請年長的人坐在前面。為這事他朝記者大發脾氣,基地領導勸了很久才打住。」
「那好,今天我們就弄個水落石出!」她走出門外把值勤板抱了進來,拿起海綿擦把排班表格擦得乾乾淨淨。回身從蒙擊手中搶來照片,用磁貼拍在這塊亮堂堂的白板上,然後按照新聞社的習慣開始編制事件關係表,「如果再不結束,我都快瘋了。蒙擊,今晚我要知道你的一切,什麼都不許瞞我。」
蒙擊看得出來,柯洛依是在努力做出興奮的樣子,其實她非常難過。自己不想看到她這樣子,那得跟著她去面對:那天晚上,自己和喬紅玉在一起、喬富自殺,事實到底是什麼。這段往事困擾著自己,疑問太多,每次回想都覺得喘不上氣。現在有柯洛依,也可以冷靜地梳理一下。
「可明天誰來打掃機庫,名字被你擦了。」儷琋說。
「這有什麼關係。等整個完結,這裡就開慶祝會好了,為什麼要打掃。」她大吼著。
「好吧。你說了算。」
柯洛依拿著彩色筆在照片旁邊的空白區域標出甲午七王牌的名字和代號,這可都是她爛熟於心的內容。不過除了蒙擊之外,她對其他人完全沒了解。柯洛依輕輕抽泣了一聲,才說,「喬富,除了他的女兒喬紅玉,他的家人呢?」
「小時候見過,不過在百日鬼工程時期,我沒見過他其他家人。七王牌中只有他成了家,戰爭剛結束時就離婚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當時也沒感覺,反正七王牌互相和家人一樣,再加上基地那麼多人。他在清水試訓基地里算是最年長的了吧,連政委都很年輕,大家都把他當長輩。可能是我小時候和喬紅玉一起玩大的,他總把我當孩子看。整個百日鬼工程工作隊就是個很大很大的家庭。」
他的語氣低沉下來,「倒真的很想他,我再沒見過像他這樣的人。也許他是最年長的長輩,但他和我們這些年輕人談得來。至於七王牌中另外五位大哥,我沒法加入他們的圈子,他們總把我壓得喘不過氣。喬老叔對我的幫助很大,另一個人就是庫爾恰托夫,他們兩個老爺子經常拉著我,其他五人才逐漸接受我。這一點,我很感謝。」
「中間有什麼特別的事麼?」
「沒。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的。」
「唔,真的?今天晚上你不能有任何事情瞞著我。」柯洛依撅著嘴,眼眶有些發紅。
「就算有,也沒什麼重要的。」
「好吧。這裡先放過你。」柯洛依猛地扭過頭去,鉑金色的頭髮甩了起來。她在白板上標出時間線,「不管了,接下來就是百日鬼事件。高句麗和日邦列島幾乎全毀。當然,前美和整個同盟國的防線也完全蒸發。總之,戰爭到這裡結束。」
蒙擊看著這條時間線索:「完全沒問題。百日鬼爆發後,沒多久戰爭就結束了。這段日子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我們的大家庭分裂了。」
「分裂?為什麼?」
「說來也簡單,百日鬼到底是對還是錯,基地為此分了派系,那是我最難受的時候。喬老叔是七王牌中唯一反對百日鬼繼續研製的,而且反對到了極為極端的程度,甚至鬧到遠征軍司令部。我支持他,因為我贊同他,還為此見了工業部乃至中央的大頭頭。說老實話,其實我都不認識。」
「我不明白。是喬富極力反對百日鬼研製,為什麼大頭頭要見你?要你說服喬富嗎。」儷琋問。
「相反,我代表喬老叔闡明執反派的意見。」
「他為什麼不自己說?」
「個性吧,他不甩大領導,沒準正是這樣才和我們這些年輕人玩得來。喬老叔最極端的時候,什麼領導都不見,只管往中央遞意見。我當時煩得不行,幾次都想調回前線。直接殺敵多痛快,窩裡鬧有什麼意思。」
「百日鬼就是那時失控的嗎?」
「不是。百日鬼失控倒和工作隊沒什麼關係。它畢竟被定義成比核武器還要過火的東西,研製階段也很低調,這期間工作隊是脫離軍隊編制的。百日鬼交付給空軍試用後才出的事。」
「聽起來,你倒不怎麼上心呢。」儷琋說。
「我只想飛行、空戰。當初以為是研製新一代戰鬥機,完全是全力以赴。誰想到百日鬼竟然是個自動報復系統、一個******人工智慧。我想做的不是那種東西。仗已經打贏了,為什麼還要升級。」
「你說得對,這肯定是我們要解決的另一個問題。」柯洛依把蒙擊的話記下來,標註了個問號在旁邊。
他也拿起筆,走到柯洛依身邊,在時間線上點了個紅點兒:「到這兒為止,工程隊一直無所事事。」
「是你無所事事吧。」
「好吧,儷琋。是我無所事事。我交了好幾份申請想調到前線部隊,都沒批准。」
「也正常,百日鬼還在試驗。」柯洛依有些平靜下來。
「仗打完了,工作隊要遷走。一是不想妨礙戰後重建,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百日鬼造成的災難實在讓附近老百姓放不下心,所以整個試驗工程隊宣布解散,基幹力量和原型機轉到海外,就是大坂。名義上接受國際監督,共同分享成果。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大坂條約還是得簽訂,百日鬼必須完全銷毀。」
她在白板上寫寫劃劃,筆跡拉出一大片如蜘蛛網般的線索關係圖,這是在報社的工作習慣。有時新聞報道就像是破案,提出假設、尋蹤、求證,過程都是一樣的。弄完後,她咬著筆沉思。
「戰後,工程隊就遷到了大坂,百日鬼工程也隨之公開。」她輕輕念著,縷清思路,「接著就是簽訂條約,徹底銷毀百日鬼。喬富就是在這段時間出了事,具體是哪一天呢?」
「條約日的一周前。」
「出事前,他有什麼特別的情況嗎?比如行為古怪、緊張什麼的。」
「那倒沒有。不過情緒很低落。」
「原因呢?」
「隊裡說他妻子在國內病逝了,我覺得可能有這方面原因吧。當時日邦處於軍管的高壓期,他沒法回國。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有沒有關係。百日鬼工程的參與者戰後都恢復了軍職,只有喬富沒有。他的身份模糊,在大阪有好幾次被當成難民。喬紅玉也總是躲著她,我那時候真應該勸勸。」
「如此說來,喬富如果自殺,也沒人會感到奇怪。」
蒙擊不置可否,只是嘆了口氣,才慢慢說著,「柯洛依,我在很小的時候常聽到的一句話,你肯定也聽過,就是我們每個人都甘願做社會的一顆螺絲釘。這是關於恪盡職守、關於奉獻的。正是這樣的想法能夠讓我們的社會體系以最高效率運轉,保證高速發展。可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體系正在變革。我小時候覺得,大人們很聰明地保持著理性的麻木,他們知道自己所處的體系已經改變,可能會變壞變惡,變得很惡。但這種惡、是體系的,每個人倒都沒有負罪感。惡變成了理所應當的。這種氛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即使是我都會覺得生活沒有希望。」
「你說的惡質體制,這方面我們更有發言權啦。」柯洛依作為每日新聞社的記者,看到的要比蒙擊多多了。
「喬富,就是一個堅守原則的螺絲釘,多大的人物都不可能左右他。任何惡的體系機器如果把他作為零件,絕不可能運轉起來。」
「我明白。如果機器力量很大,這樣的零件會折斷。」柯洛依望著蒙擊,把手搭在他肩上,「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喬富是自殺。」
蒙擊點了點頭。
她又問了句,「出事之前,他去過什麼地方,或者見過什麼人嗎。」
「你那麼一說,我倒想起一件怪事。」
「哦?」
「喬老叔……該怎麼說,他不是孤家寡人,我記得有個大人物和他有所往來。」
「是誰?」
「我不知道是誰。在大坂期間,喬老叔經常去一個地方,具體是哪裡不清楚,我沒去過。聽說有個大人物很支持他,經常邀請他去做客。」
「大坂的大人物,那還能是誰。」儷琋接了句。
柯洛依也興奮起來,蹲在蒙擊膝前,抬頭望著他:「還能想到什麼,快告訴我。」
「我可不知道是誰,每次排場都挺大。那些傢伙裝模作樣的,胸前徽章很特別,寫的字是……露華會。」
「那個大人物姓什麼。」
「姓付,大概那麼個音。」
「這就沒錯了。」柯洛依站起來,在白板的線索示意圖上標註,「你說的大人物,是露華商會的付先生。這是個靠戰時貿易起家、戰後壟斷整個環太區的商貿聯合會。就連日邦聯合政府的組建,也是露華會操控的。」她掏出手機,「要了解露華會的付先生,我知道該找誰。」
能夠找到突破口,柯洛依心中的陰雲終於散開了一些,卻忘記了危險。對於她來說,只要搞清楚甲午七王牌的喬富在死前去付先生那裡幹了什麼,為何而死,就能解開蒙擊對此事的心結,她也就不必擔心那個幽靈再來騷擾。可在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想到她正在打開一個危險的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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