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嘆氣了?】
「我查了這個叫拜同的所謂導演啊。」
電話另一頭,安始的聲音聽起來氣哼哼的,「我說許晉不是在坑你吧,這個拜同就沒正兒八經拍過電影啊。」
陸離沒接話,原因無他,和許晉通過電話後,陸離這麼一上輩子也算是縱橫電影圈的也沒聽過這個導演稱呼,然後他特地上網搜了一下,安始大概要說些什麼他也知道。
果不其然,安始說道:「這小子充其量就是一拍短片的,之前去歐洲留學,在德國呆了兩年,聽說拍了些片子,結果網上根本查不到,我打聽了下,說價值觀導向太負面,畫面又太血腥暴力,都被禁了——在歐洲都被禁了啊!那是得拍得多可怕啊!你可別跟這種人扯上關係。」
陸離早做好了和安始拉鋸的心理準備:「安叔,我發你的劇本你看了嗎,你要是看過就——」
「那還看什麼啊?」安始直接打斷,急吼吼地向他認為「誤入歧途」的陸離灌輸道,「你聽你安叔說,劇本這東西是重要,可是投資、導演和製作團隊才是項目能不能落地的關鍵因素,這個拜同之前就一拍禁片的,我能指望他在國內拍的電影能上映?你也問了許晉了,這項目投資也沒敲下來,好,你答應他了,就得為他空著檔期,但就這麼一根本沒有成熟經驗的導演,空殼子樣的團隊,什麼時候開機都說不準啊,你搞不好就被拖死了啊!」
陸離安靜地聽著安始的咆哮,等安始說完,陸離這才平靜地開口:「是的,安叔,你說的顧慮我也有,這個導演在國內連完整的電影項目都沒有,項目投資也沒有確定,這是兩個很關鍵的問題。但是,這兩個問題的情況我們可以去了解,許晉也說了,去年剛拿了華門影帝的周魏對這個劇本很感興趣,已經口頭答應接下男主角了,兩邊正在談演員合同的事,如果周魏接演,我猜這部電影的投資應該很快就能到位,畢竟周魏正在風頭上,至於導演水平的問題,我想見一次拜同,他手裡肯定有自己的作品,看過我們就知道他能不能駕馭住這個劇本了。」
「可是——」
「安叔,」陸離堅決地說道,「我知道這是個冒險的項目,我也知道你對我剛拍完的《少年修仙傳》也挺不放心的,按理說我的下一步應該謹慎選擇,這樣哪怕《少年修仙傳》真的撲街了,我也還有挽救的餘地。我也不是聽說這是個電影劇本。覺得有機會拍電影了就不顧一切想接,想著自己馬上就要上大熒屏了。就只是……我真的太喜歡這個劇本了。」
陸離一字一頓道,「能寫出這麼個劇本的,我相信也不會是個草包,不論怎麼樣,總得親自見一面,我才能下決定。你放心,我絕不會拿自己的關鍵上升期去投入到一個無底洞裡。但至少,您得給我個機會去評估一下,這到底是個無底洞還是個潛力金礦。」
安始沉默了三秒,嘆了口氣,說道:「行吧,那你想什麼時候見?提前告訴我日期,我好協調,我得和你一去,不然我實在放不下這個心。」
「那個,安叔,」陸離支吾了一下,這才迷之心虛地說道:「大概也不用麻煩您抽空和我跑一趟了,我到時候會帶一個專業人士過去……」
聽到門鈴聲,拜同懶洋洋地沙發中站了起來,在菸灰缸里按滅了菸頭,走兩步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原本雜亂又陰暗的房間現在有了光,好歹只剩雜亂了。
拜同這才拽著拖鞋向大門走去,還在路上用手指完成了梳理頭髮的豐功偉業。
不向一般人會從貓眼裡看一下門外的動靜,或者直接出聲詢問來人身份,拜同像是個對社會主義新中國飽含信任的愛國好青年,直接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
拜同愣了下。
他早想過陸離肯定會帶一個人過來,許晉說應該是陸離的經紀人安始。許晉還挺不放心,說安始可是個人精,一個照面看到拜同那個邋遢樣,估計什麼都沒戲了。
拜同直接拒絕了許晉要來「助陣」的請求,他嫌麻煩。
拜同認得陸離。估計陸離還不知道,拜同去《少年修仙傳》的劇組探過班,專門去考察了陸離的演技,後來拜同不得不承認,他開始以為是兄弟吹飛了天,結果發現這陸離還真是現今浮躁的中華大地上的一株奇材。
拜同不認得安始,但他認識現在站在陸離邊上的人。當然,拜同依舊是那個社交圈狹窄的拜同,只是眼前這人實在太有名了,拜同都覺得全中國沒人不認識這人。
結果拜同依舊懶洋洋地,簡短地說道:「歡迎。」
抬了抬手臂示意兩人竟來,然後竟然直接轉身進去了,一句多的寒暄都沒有。
果然夠有個性啊。
陸離抽了抽嘴角默默想道,如果只有他倒還罷了,陸離可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面對穆清還這麼淡定,簡直就和看街邊的路燈一個表情。
陸離側頭看了眼穆清,穆清也沒有受冒犯的表情,拉著他就進屋了。
也是,穆清上輩子莫名其妙被他陸離「冒犯」了許多年,也沒見人家在意,看來是宰相肚裡能撐船。
跟著穆清進到屋裡,陸離的嘴角又抽了抽。
這還真是……雜亂啊。
地毯卷了起來,沙發是歪的,各式各樣的dvd碟和數據胡亂擺了一地,房間裡還充斥著一股煙味。
顯然,房間的主人並沒有因為陸離的預約而進行任何的打掃。
沒什麼菸癮的陸離一時不習慣房間裡這麼多大的煙味,但也不是不能忍受,索性站在玄關處等進了廚房的拜同出來。
穆清低頭看了眼陸離,放棄了等待主人招待的禮貌(感覺主人也沒有這樣的打算直接穿過整個客廳,來到窗邊,把所有窗戶都打開了。
初冬凌冽的風立刻就吹了進來,遠些濃烈的菸草味很快就消散了。
拜同拿著兩個倒了熱水的一次性杯子走出廚房,看了眼被打開的窗戶,也不在意的樣子,將杯子放在茶几上,他依舊言簡意賅:「坐吧。」
又是話說完,就不再看兩位客人,徑直走到電視機櫃處蹲下,拉開抽屜開始翻找。
典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藝術家啊。你可以說這種人不禮貌,但估計人家都不知道禮貌是什麼,他甚至會問,禮貌能帶了什麼實際效果麼,哦,人際交往中的約定俗成啊,那我們直接省了這些虛情假意,直接進主題吧。
一旦把拜同帶入這種設定,陸離都覺得能為他們倒兩杯水,這舉動都是天大的不容易了。
拜同果然也直接進了主題:「估計你們要做些心理準備,我的片子,嗯……可能會引人不適。當然《尋罪》會拍得——」
斟酌了會用詞,拜同最後說道:「我會節制很多。」
拜同說這話的時候主要盯的是陸離,顯然他覺得陸離作為一個未成年小孩,顯然比邊上的穆清更值得擔心。
陸離自詡上輩子也是個老司機了,立刻對著拜同笑了一下:「我沒問題的。」
話音一落,陸離才發現,敢情這是他和拜同打照面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至於穆清,更是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
穆清倒是挺無所謂的,本來他今天就是來給陸離當陪客的,拜同把他當壁花,他也樂得當壁花。
《尋罪》,就是許晉介紹給陸離的項目,也是光靠一個劇本就把陸離迷得七暈八素考慮要以身涉險的項目。
而陸離今天來拜訪拜同的主要原因,就是要看看拜同那些無法流傳回國內的被禁短片。
拜同關了窗,拉上窗簾,拿走了茶几上有餘味的菸灰缸。
看到拜同拿走了裝滿了菸頭的菸灰缸,穆清的臉上才閃過一絲勉強可以稱為是滿意的神色。
屋裡的燈光熄滅了。
超大的液晶電視很快亮起了光。
短片採用的是德國演員和德語對白,但所幸人物根本沒幾句台詞,故事也不難理解。
陸離當然不僅僅是觀眾,此行到來,他還是一個嚴苛的導演評委。
非常規的運動鏡頭,微微搖晃的鏡頭就像是一條在地面蜿蜒的蛇的主觀視角;低沉陰鬱的光線,相較室外,人物所在的室內光線更為昏暗,讓幾個人物臉上的神情更為陰鬱,甚至有幾分被壓抑的瘋狂。
整部短片的風格確實「致郁」,即使有性-愛和暴力這樣濃烈的元素,可所有的性-愛都是強-奸,所有的暴力都是虐殺,反倒愈發凸顯了荒誕和扭曲背後對人性的悲觀。
故事很快就結束了,片中寥寥幾個人物死的死瘋的瘋。
拜同也沒有等穆清和陸離消化消化,也沒有和兩人交流的意思,他立刻換上了另一張碟。
這部乾脆就是部黑白默片。
較之剛剛那部短片的短線並進,然後所有人物宿命般地撞擊在一起,結局車禍現場般的死傷難看。這部短片有了明顯的主角,因此影片使用了大量的跟鏡頭和推鏡頭,讓觀眾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被攝主角上。攝影師使用斯坦尼康跟拍的手法非常靈活,充分利用了逼仄的拍攝空間,全面地展示出了場景細節。
得,主角最後自殺了,還是,死得也不要太慘烈。
看完兩部短片,陸離已經有了判斷。
陸離注意到穆清中途手機屏幕亮了一次,似乎是有簡訊,穆清沒有回覆,卻在之後接連看了兩次手錶。
陸離站了起來,主動說道:「拜老師,就看這兩部就夠了。」
正在換影碟的拜同愣了下,然後很乾脆地放下了手裡的動作,他轉過身,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少年真誠而堅定的聲音:「就我個人而言,我很期待能和您合作。」
拜同確實是個孤僻的人,可不代表他完全不會社交,再加上他確實很喜歡陸離,到這,拜同才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不過,」陸離又說道,「您也知道,拍一部電影,不是您和我就能決定的,其他還有很多問題估計是我的經紀人安始來和您這邊溝通。但我想說,即使這部電影我們沒有合作成功,我也期待往後有機會和您合作,您很有才華,我很喜愛您的作品風格,這是我的真心話。」
拜同也明白了陸離的意思,知道他委婉地表達了對《尋罪》能否成功建組的擔憂。
但如果不是真心想合作,陸離甚至根本沒必要說這些,拜同抓了抓頭髮,最後說道:「我不是什麼老師,就一拍片子的,以後叫我名字就行。」
這樣的耿直讓穆清都忍不住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色。
陸離笑著說道:「那我們就先離開了。」
等出了拜同家,陸離和穆清進了電梯,陸離這才暴露出了興奮的一面:「我的天啊,國內竟然還有這樣的新興導演,簡直才華橫溢啊,每一個鏡頭都是滿滿的靈氣,滿滿的啊!」
陸離都沒注意自己這種過來人指點江山的語氣,以他現在的年齡和身份說出來是不合時宜的,他只是衝著穆清猛挑眉毛,顯然是期待一直沉默的穆清發表觀點。
穆清看著陸離這副鬼精靈的模樣又想發笑,他也沒有強行克制,些許笑意在他的眉眼間舒展開,穆清附和了陸離的觀點:「是的,不同於國內,拜同顯然是受到了歐洲的耳濡目染,但又誕生了自己獨特的影像風格,還有些許邪典特質,確實難得。」
獲得了穆清的贊同,陸離明顯更興奮了,走出電梯間的腳步都是輕快的,當然沒幾步身形就松垂了下來,陸離一秒變了臉,悶悶說道:「唉,就是見識過咱拜老師這副尿性,我是確定他在國內除了許晉,應該是沒什麼人脈的,在國內,在影視圈,尤其是當導演,哪有靠才華就能成事的啊。」
陸離還開始了自怨自艾:「唉,也是我沒紅,不然我一接演,製作和發行的投資肯定刷刷到位。」
穆清強忍著即將溢出的笑意,問道:「怎麼,今天都把我帶上了,沒想著再找我客串什麼的?」
被穆清的試探直接激炸了毛,陸離氣鼓鼓道:「你當我傻啊,就是拜同也沒這麼傻啊,人家為什麼剛剛對你一點討好的意思都沒有,當然有性格使然,但最重要的是,到你現在的咖位,只能匹配大製作的項目,要你強行自降神格來俯就,《尋罪》當然是受益的,但你就損失大了。」
還別說,陸離今天拽著穆清一起來,還真純粹是出於私事,而非公事上有所謀求。
至於私事什麼的……
穆清都說了要是對許晉推薦的項目不放心嗎,可以給他掌掌眼啊,陸離怎麼會放過這個拉穆清出來見一面的機會!
陸離自問是個有節操的,當初拉著穆清客串《少年修仙傳》就已經是一頭熱的蠢事了,他後來那叫一個悔啊,原因很簡單,因為《少年修仙傳》的逼格匹配不上穆清的逼格。
在影視圈內,就商業作品範疇內,階層的劃分是相當明顯的,什麼級別的演員就對應什麼級別的製作,你今天出於某些原因自降片酬和逼格,明天你想漲回來時就發現可能就升不回來了,而你要是撲了,那就還得往下降,大家都是追漲殺跌的。
而好萊塢總傳的「某某演員自降片酬甚至零片酬出演某某文藝片」,那是在北美和歐洲,人家演員是奔著拿獎去的,拿獎塑造神格,而且拿獎後可以增加排片,賺錢大頭更是靠賣dvd,也沒說一定會虧本,文藝片自有他們雖不見廣闊但成熟的生存環境。那在國內,文藝片基本沒什麼好討論的。
哪怕到了穆清這種地位,維護神格是他的義務,也是他不得不遵守的規則。
《少年修仙傳》投資過兩億,去匹配穆清的地位都堪稱勉強,更別提《尋罪》了。
陸離不是個愣頭青,他一開始就有預估,按照《尋罪》劇本的體量,再衡量導演的資歷,撐破天就是4000萬的投資,那《尋罪》最高就是4000萬的逼格,4000萬,穆清兩年前的片酬都不止4000萬了,讓穆清來客串,那就是傷他羽毛。
雖然穆清剛才又何嘗不是在暗示他,但陸離缺心眼了一次,這次再犯渾,那就不是缺心眼是缺德了。
陸離已經仔細回憶過了,在他重生前的那兩年,他確定自己沒有聽說過《尋罪》這部電影,也沒有聽說過拜同這個導演。
原因無非兩個,《尋罪》撲街了,或者乾脆《尋罪》根本就沒能開拍。
無論是哪個原因,都夠悽慘的了。
可見識過拜同的功力和《尋罪》的劇本,陸離實在不甘心放棄。
陸離覺得自己果然是個表演藝術家,藝術家嘛,最後總是感性壓在理性上面。
陸離決定好好想辦法,得幫忙把《尋罪》這個局攢起來。
不想讓穆清知道自己的煩惱,陸離笑著說道:「好啦,今天就是來借你的眼光來評估一下導演水準的。現在片子也看完了,不好再耽誤你啦。今天辛苦啦,你先走吧,我還想在附近閒逛一下來著,不然回家又要做卷子,哈哈。」
陸離自覺演技滿分,正笑得一臉燦爛地抬頭去望穆清,卻發現穆清正定定地望著自己,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陸離覺得好不容易把自己這個氣球吹滿,做出副節日歡騰的喜氣景象,結果被穆清看了一眼就漏氣了。
高級版陸離牌彈幕機趁機碎碎念道:
不知道為什麼……
竟然有一絲委屈……
穆清看著不自知聳下了肩膀的陸離,忽然輕微地嘆了口氣。
陸離一臉懵逼:
我剛剛看到了什麼?
穆清嘆氣了?似乎?
天上下紅雨啊,穆·人生贏家·天王·清居然會嘆氣?
等等,他為什麼要嘆氣啊?
別說旁人了,穆清都知道自己這輩子沒有嘆過幾次氣。
作為心情紓解,穆清索性不再壓抑自己,伸出手揉了揉陸離的頭頂。
手感不錯,頭髮軟軟蓬蓬的,頭頂的弧度也不錯,很符合他的手型。
穆清心底還給出了如此迷之「摸後感」。
穆清這才對著被笑摸狗頭一臉更加懵逼的陸離說:「我有個想法。」
穆清望著陸離,微笑著說道:「我在考慮當《尋罪》的投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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