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都在傳,衡陽城外出了命案。
有百姓去廣隆寺上香,回來半道上,被幾具屍首擋住了去路。據說死人身上皆有刀痕,顯然是死於非命。
接到有人報官,衙門立刻派人去查。
也不知哪位青天大老爺斷案如神,兇手很快被抓到。
至於是何人所為,官府沒有透露半點風聲,只發了告示——惡人已除,百姓不必自危。
衛湘君對這事的關注,也就是鄭喬生夫婦回來那日,她與掌柜出城迎接,經過案發之地,掌柜提到那兒曾被砍死好幾個,其中還有女人。
衛湘君當時還感嘆,到底什麼人如此心狠手辣。
被崔大娘帶進刑部大牢的此刻,衛湘君已經知道,「心狠手辣」的是誰了。
「大娘,只能給您半炷香的工夫,被人瞧見,小的吃罪不起!」
說話的獄卒,一臉戰戰兢兢。
崔大娘是拿著不知誰寫的條子進來的,一路上至少有兩個接應,都是小心謹慎。
他們走的不是明路。
據說這些是岳王后的安排。
可牢房裡關著的,是國主的囚徒。
崔大娘瞪過去一眼,「王后娘娘宅心仁厚,讓大夫過來瞧瞧傷,國主也沒說不成。怎麼你倒不樂意了?」
獄卒不敢吱聲了,拿手指指西頭。
幫衛湘君背著藥箱的阿壽舉起手中的燈籠,迫不及待地走過去,「是這兒嗎?」
燈火閃過之處,照出了一個全身血淋淋,一動不動趴在草墊上的人。
「伍統領!」
阿壽抓住牢門的木柵欄,脫口喊道。
衛湘君也一臉驚愕。
若不是看那人衣裳,衛湘君絕對認不出,他就是背靠大樹、平日裡不可一世的伍統領。
衛湘君伸手將他按住,「小心些,真打算把人招來?」
方才崔大娘在正修堂找到衛湘君,已經告訴她,城外命案是伍統領與同夥所為,如今人在牢中,再不救便要死了。
「伍統領,五哥呢?」
阿壽又問了一句。
衛湘君猛地轉頭,看向了阿壽。
怎麼會還有徐啟?
「在這兒!」
暗處傳來一個聲音。
衛湘君正循著聲音張望,阿壽已提起燈籠,從她身後跑了過去。
原來不遠處的木柵欄後還坐著一個,而那人正艱難地掉過頭。
一雙本有些晦暗的眸子,在與衛湘君視線對上的一瞬間,亮了起來。
「你來了?」
衛湘君開始以為自己看錯,現在又懷疑自己聽錯。
這個同樣滿身血污,頭髮如亂草般的人,聲音里居然透著幾分喜悅。
衛湘君想過無數次,她與徐啟會如何再次相遇,甚至她都打算好了,見到徐啟,頭一樁便是要狠狠打這傢伙一頓,皮開肉綻在所不惜。
這人太可恨了,前世丟下她便走,這一世不止丟下她,還玩起了裝死。
本來徐啟死在外頭,衛湘君可以當作,從沒有過這麼一個人。
可偏偏他又回來了。
這是要坑她多少趟啊!
然而,看到面前遍體鱗傷,臉還腫起半邊的人,衛湘君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任由眼淚嘩嘩地淌。
阿壽也跟著哭,「五哥當日為何不讓我跟上,不是說有福同享,有難同」
「你想一塊送死?」
徐啟打斷阿壽,眼睛卻瞅著衛湘君。
到底不是悲悲切切的時候,衛湘君抹了一把眼淚,道:「將門開了吧,總得讓我看看他們的傷。」
獄卒頭不住地搖,「不可,就在外頭瞧吧!他們是欽定重犯,大人們下過令,要嚴加看管,不得有任何閃失。」
「廢什麼話!」
崔大娘一伸手,乾脆利落地將獄卒腰上掛著的一圈鎖匙扯了下來。
這下輪到獄卒要哭了。
崔大娘是個急性子,不耐煩一個一個地對,又衝著獄卒命道:「你不開門,我便拿刀劈,自個兒掂量!明兒一早被人瞧見」
獄卒還在遲疑,崔大娘又一腳踹了過去。
果然拳腳比口舌管用,「嘩啦」幾聲之後,牢房的門終於開了。
衛湘君先去瞧了伍統領,徐啟還能說話,可那位明顯不能動彈了。
伍統領後頭醒了一回。
衛湘君帶著阿壽,撕開他身上血跡斑斑的衣裳時,這位疼醒過來,口中發出了呻吟。
獄卒不得不忙起來,來回端了好幾盆熱水。
阿壽一邊上藥,一邊問道:「五哥,那些人武功這麼高強嗎?你們傷得這麼厲害。」
「不過一幫烏合之眾。」
徐啟回道:「這兩日沒幹別的,我與他都在受刑!」
衛湘君正在枕著熱巾的手一抖。
敢對國主親信動手之人,不可能有別人。
獄卒又端來了一盆熱水,嘆了口氣,「要不幾位快些,真要被發現,小的擔待不起。」
「一會就好了!」
衛湘君站起身,端著水走到徐啟那兒。
牢房昏暗,衛湘君請崔大娘幫她打起了燈籠。
看到徐啟血肉模糊的前胸後背,衛湘君倒抽一口涼氣。
他受的傷比伍統領厲害,動刑之人下手沒留一點情面。
「我給你扎一針,睡過去就不疼了。」
衛湘君要拿自己的針袋。
「扎什麼呀?」
徐啟滿不在乎,「瞧著你,我就不疼了。」
「你自己說的!」
衛湘君瞪了一眼。
徐啟不過硬撐,阿壽幫他撕開身上被抽成稀巴爛的布條時,這人額上冷汗直冒。
可即便如此,他又一次拒絕扎針。
衛湘君不敢耽擱。給徐啟身上用過藥,便蹲下來,小心擦拭他臉上的傷口。
沒人注意到,徐啟拉住了衛湘君的裙裾。
阿壽在邊上捧著藥罐,忍不住問道:「五哥,為什麼非要殺了他們?」
「有些人,你不殺他,他便要殺你。」
徐啟閉著眼道:「記住了,男人不可有婦人之仁,該要斬盡殺絕,必須毫不猶豫,這樣才不會禍及家人。」
阿壽哦了一聲,又問,「既是挨過了打,五哥和伍統領何時能出去?」
崔大娘不知為何,咳了好幾聲。
「你當這牢房是我開的?」
徐啟笑了出來,手下故意用了點力,似乎想將衛湘君拉近一些。
衛湘君沒理徐啟,卻看向阿壽,「你從頭到尾都知情?
難怪這兩天,阿壽要不無精打采,要不就突然見不著人。還有她要隨崔大娘出來時,阿壽無論如何都要跟上。
遲疑了一會,阿壽道:「是有人偽造五哥筆跡,想騙師姐去廣隆寺。那天我將信交給五哥,他就說,要親自會一會那個寫假信的。」
衛湘君冷不丁心跳了幾下。
所以,是因為她送過去的那封信?
「不是出不了潛邸?」
衛湘君又看向徐啟。
徐啟昂了昂頭,「為了你,我插翅都要飛出來。」
這話如果平時聽,肉麻死了,可現在落進衛湘君耳中,卻是教人無法不動心的情話。
崔大娘回頭看看另一邊的伍統領,「我就不明白了,平日裡最會明哲保身的人,如何會陪著徐將軍跑去殺人,不說法度不容,你們真不知,這是觸主上逆鱗?」
徐啟哼了一聲。
殺的那幾個,都是梁國細作。
哪有什麼百姓報官,所謂府衙查案。
不過是重華殿那位,因為手下親信不聽他的,龍顏大怒。
「為兄弟兩肋插刀,死就死吧!」
邊上人一句話,眾人都望了過去。
原來伍統領又醒了。
徐啟真心說了句,「伍老大,對不住!是我思慮不周,把你牽進來了。」
「老五你當初救過我,我得把這情分還了。男人一世,當俯仰無愧於天地。明日搭伴上斷頭台,十八年後,咱倆繼續做兄弟!」
「什麼意思?」
衛湘君心頭猛地一凜。
崔大娘嘆了聲,「明日午時行刑,娘娘曾求過主上,可主上不肯答應。娘娘這才讓我送大姑娘過來。」
「為何呀!」
阿壽急得蹦了起來,「那些人要殺我師姐,本就是壞人,五哥與伍統領就是為民除害,如何還要殺頭?」
「崔大娘,回頭替伍統領帶個話,他已然知錯,願受任何責罰。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只求饒過一命,日後還能為主上效力。」
「徐啟,你放屁!」
伍統領抄起一把稻草扔向徐啟。
只那稻草飛到半空,便四散落了地。
徐啟又掉過頭,凝視著衛湘君,眼神中帶著訣別,還有無以言喻的不舍
「師姐,這可怎麼辦?」
阿壽又哽咽起來。
「小爺,可別再哭了!」
獄卒急得抓耳撓腮,「要不各位請回吧!」
衛湘君抽出了不知何時被徐啟握住的手,「阿壽閉嘴,我說幾句話就走。」
牢房中安靜了片刻,阿壽抽了抽鼻子,過去幫伍統領扶坐了起來。
「對不住,你害了伍統領,而我害了你。」
衛湘君承認,當時讓阿壽帶那封信,多少有些賭氣的成分。
可她絕沒有想過,要徐啟跑出去殺人。
「我怨你了嗎?」
徐啟呵的一笑,「該我說對不住。這一世沒能成親。下輩子只要還能遇上,我頭一樁便是娶你為妻。」
衛湘君仰起頭,想將眼眶中的淚水逼回去,可終究失敗。
好一會後,衛湘君問道:「你有什麼想囑咐我的?」
「以後再嫁,眼睛睜大些,找個配得上你的。你肯定找不著像我這般對你死心塌地的,就湊合些吧!
徐啟說到一半,又笑道:「回頭跟你嫁的那個男的說,若敢對你不好,我徐啟做鬼,也放不過他!」
「你真想死?」
衛湘君忽然問道,「你又不是沒逃過。」
徐啟愣怔地看向衛湘君。
「明兒午時問斬?」
「差不多吧!」
「我去想辦法,記住,好死不如賴活!我不管什麼下輩子,你把這輩子給我!」
衛湘君想明白了。
必須讓徐啟活下來。
不然,她也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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