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內有賢妻,外有良友
由於府中上下幾乎都要服喪,再加上如今已經晚了,因此張家只有西角門仍舊開著,上頭掛著一盞昏暗的素紙燈籠。兩個門房都已經打起了呵欠,但只要聽到動靜還是時不時會探出頭去觀望觀望,隨即少不得又竊竊私語一番。眼看雪越來越密,風越來越大,兩人不禁連連跺腳取暖,到最後實在受不得了,不免便溜到了旁邊的小屋中取暖。
然而,他們只偷了一小會的懶,外頭就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人呢,都上哪裡去了!」
聽到這聲音,一老一少兩個門房頓時一個激靈跳了起來,三步並兩步出了這溫暖的屋子。剛剛捂熱的身子被那凜冽寒風一吹,再看到面前那人陰沉的臉色,兩人頓時齊齊打了個哆嗦,隨即垂手叫道:「老爺。」
既然長兄張信和三弟張倬都不在,張攸又封了伯爵,因此家裡上下便深有默契地省去了那個「二」字,連帶東方氏也是直接稱之為太太。然而,後者畢竟是長年一手把持家務的,張攸卻很少管這些。眼見這位回來之後從不上前院的老爺這會兒出現在這裡,兩個門房在驚懼之外還有些好奇。
「既然還沒閉門,就用心一些,若是讓賊人進來你們吃罪得起?」
張攸板著臉斥了一句,卻不再看唯唯諾諾的兩人,而是背著手站在雪地里。身後的一個心腹隨從高高地給張攸打著傘,心中卻是難解得很。要說平日張超張起兄弟也時常有晚回來的時候,可卻從來不見老爺如此上心,今天怎麼煩躁得好似變了個人似的?再說了,三少爺已經打發人回來報過訊息,用得著老爺親自上這兒等?
足足站了一刻鐘,張攸方才轉過了身,正想對兩個戰戰兢兢的門房再吩咐幾句什麼,他卻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估摸著也該是張越回來了,他連忙掉頭回去走到了門口,恰好看見六七個人在門前下了馬,打頭的果然是張越。見張越看到自己之後就疾步走上前來,他便點了點頭,招手叫過他,又並肩朝裡頭走。
「你見過皇上了?」
「之前有中官出來傳皇上口諭,讓我明日一早到乾清宮覲見……二伯父,聽說皇上下旨輟朝三日?」
「歷來都是皇妃親王公主薨逝了方才報喪,這一回與其說皇上是悲痛所致,還不如說是驚怒交加。若是單單趙王世子薨了也就罷了,誰知道漢王世子偏偏也這個時候病危。但是,恐怕最讓皇上痛心的還是皇太孫。雖說太子只是說皇太孫偶感風寒,所以要暫時延遲行程,可欽天監說什麼星象不利於皇孫,皇上若能把持得住才是怪事。」
張攸雖只是左軍都督府的都督僉事,但由於保定侯孟瑛如今差不多是半隱退狀態,他實質上卻是半個掌總的。兵權調動固然是歸於兵部,但真正帶兵的還是他們這些勛貴,再加上和內廷總有這樣那樣的關聯,於是消息比那些文官何止靈通一倍。對張越解說了一番今天消息出來之後功臣勛貴那兒的反應,等進了二門,沿甬道走了一箭之地,他便停住了步子。
「老太太剛剛歇下,如今她年紀大了,你今晚也不必過去。明天是你二堂嬸的二七,你是沒空過去了,我和老太太商量過,這天冷,你媳婦身子又重,也不必去了。你二堂叔眼下正在戰戰兢兢的時候,不會挑這種刺。倒是你大哥的事情,我得謝謝你。」
「二伯父這個謝字實在是不敢當,這事情其實我該早些稟報您和祖母的。」
「我不但謝你,而且也得謝你媳婦。因你媳婦一番勸,你那大嫂難能不賢惠了一回,那天回來之後幾句話說得那個混帳小子無地自容,如今夫妻倆至少不再是不冷不熱溫吞水了,興許能有些轉機。」
想到這件事,張攸不禁頗為滿意。雖說襄城伯留守南京,李芸的脾氣也不是會把娘家人拉過來大吵大鬧的,但家裡不安寧總是不好。此時此刻,他早就把那個所謂的張超外室丟到了九霄雲外,甚至沒有費神多去想一想那女人究竟是什麼來歷,話題又轉到了張越這次領受的聖命上。問了幾句措置,得知柳升之前提點過,他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打仗,縝密第一,我就是擔心你一時情急做錯了事,還是安遠侯周到。」
和張攸分別之後,張越自是徑直回了自己的西院。才一進正房,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他不禁鼻子一癢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鬧出了這樣的動靜,蓋著一件寶藍色披風蜷縮在一張椅子上睡著了的秋痕頓時驚醒了過來。看見是張越,她連忙跳了起來,隨手把那件披風丟到了一邊,上前麻利地替張越解開了斗篷。發現赫然是里外兩件,她不禁愣了一愣。
「外頭這件明天拿出去讓人好好漿洗,回頭等我有空了親自去還給民則先生。」
杜綰這時候也由琥珀扶著從裡頭出來,聽到張越這吩咐不禁笑道:「我就想著你早上出去沒有這一件,原來是大沈學士的好心。剛剛眼看天上下雪越來越冷,得到你派人送回來的口訊,老太太擔心你一時半會回不來,原本是打算讓人給你送衣服點心的,結果我勸下了。我對老太太說,你接了這次的事情原本就顯眼,注意你的人又多,一個不好就是人人側目。若是你今夜回不來,明天一早再靜悄悄送過去。」
「你不讓人去是對的,那時候從長安左門出來的一大堆官員裡頭,十個裡頭至少有九個都在盯著我看,就是民則先生讓凝清世兄解衣相贈,回頭少不得招致別人議論。」
張越說完又接過秋痕遞來的熱毛巾,嚴嚴實實在面上擦了一把。放下毛巾之後,看見杜綰的身子如今愈發顯懷,他忙走上前去攙著另一邊的胳膊,又問道:「這都已經不早了,怎麼不早些睡下?若是我今天晚上不回來,難道你還等一晚?」
「誰在等你,我這是在等小五!」見張越滿臉錯解情意的無奈,杜綰不禁撲哧一笑,「我早就和琥珀提過了,頂多等你到亥時三刻,再不回來就去睡了。我原本是拉著秋痕在裡頭作針線,她偏說要在外頭等你,結果沒多久就睡著了,還是琥珀出來給她蓋的披風。」
「我只是困了打個盹……」
秋痕面上微紅,訕訕地答了一句之後,便不安地偷瞧了杜綰一眼,因見她似笑非笑看著自己,這才趕緊端了那盆殘水一溜煙出去潑了,卻是老半晌不曾進來。於是,琥珀扶著杜綰到裡間坐下,也找了藉口避開了去,屋子裡便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雖說郡主住在宮裡,但一應消息都是郡主府從那兒周轉。下午那兒有人過來,說是郡主的乳母應媽媽病了,結果小五下午就上了那兒一趟,回來的時候帶了消息回來——皇上今兒個一早下的旨,召周王明年二月入京。小五晚上又和馮大夫去了英國公府,大約不會回來,我早睡也睡不著,所以才等你。」
「我就知道賢妻確實是在等我。」張越笑了笑,旋即就注意起了前半截話,「召周王入京的事是皇上親口對郡主說的,還是郡主打探到的?有沒有說這是為了有人告周王謀反?」
「是皇上親口對郡主說的,如今此事已經明發上諭,自然不必再瞞著她,有人告密的事情皇上也明說了。郡主還提醒說,最近情勢非常,讓你萬事都謹慎一些。」杜綰看到張越表情不對,連忙問道,「怎麼,是你還得到了別的消息?」
此時此刻,張越登時霍地站了起來:「我就說總覺著心裡不安,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郡主極有分寸的人,怎麼會貿貿然讓一個太監傳話,要在宮裡私下見我?內有賢妻外有良友,她是什麼性子,我早該想到的……」
外間的堂屋中,秋痕剛剛就偷偷溜了進來,此時正湊著門帘的縫隙悄悄往裡頭看,見張越忽然站了起來,她生怕漏餡,連忙回身就想溜,卻不想迎面正對上一張惱怒的臉。嚇了一跳的她趕緊一把拉起琥珀,等到了西邊套間裡頭,她才吁了一口大氣。
「幸好沒人看見,否則就完了!琥珀,你用得著這樣嚇人麼?」
琥珀見秋痕滿臉不痛快,不禁提醒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少爺和少奶奶說什麼,直接出聲然後進去不就行了?他們縱使是說正事,平時也是不避你我的。」
「誰要聽他們的正事。」秋痕一屁股坐了下來,揉捏著衣角嘟囔道,「靈犀姐姐讓老太太叫回去了,誰知道什麼時候輪到咱們……」她說著就忽然抬起了頭,認認真真地看著琥珀,「琥珀,你說等孟小姐三年孝期滿了,少爺會不會連她一塊娶了?還有,少爺和少奶奶如今常常談著郡主的事情,難道是……」
「秋痕姐姐!」琥珀此時貨真價實地又好氣又好笑,只好一口喝住了她,「你想的太多了!」
「我哪裡想得多!」秋痕不服氣地站起身來,卻是直勾勾盯著琥珀一字一句地說,「前些天玲瓏進來看我,還說起家裡頭那些大了的丫頭有不少外頭人來求配,琥珀你自己問問自己的心思,真的就願意嫁給那些粗鄙的傢伙?玲瓏還提過,說是有好些人向她那位公公,也就是高大管家打聽過如何從咱們府裡頭贖人,還有人說是你的親戚。」
情知秋痕雖然率直,卻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有意刺自己,琥珀的臉色不禁漸漸變了。反反覆覆思量著最近這一段時日的行止,確定自己甚至連二門都不曾邁出過一步,她頓時再也沒心思理會秋痕這賭氣話,撞開帘子便匆匆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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