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我聽小張大人你的!
繼四天前下過一場雪之後,天上再次飄起了鵝毛大雪。儘管大軍圍城,但興和堡內不缺糧食不缺軍器,柴炭乾草倒是有些捉襟見肘,可這黑煤的存貨卻還算充足,因此倒霉的就只有那些馬匹坐騎而已。那些京營的騎兵就算心疼愛馬,但頂多也只是罵罵那些該死的韃子,對於馬匹掉膘卻無可奈何。即便如此,士氣卻依舊高亢得很。
因為他們背後就是長城,就是大明!因為他們在城內,不輪值的時候還能睡上暖和的火炕!因為他們已經讓一撥又一撥的敵人鎩羽而歸!
張越和周百齡鄭平原如今是分段巡視城防,畢竟,要緊的不僅僅是防備外敵,還得注意到軍士的情緒——誰也不想在這種要緊關頭發生什麼內部的變動——而且,如果說原先軍士們為了遏止敵寇攻城而有意在外牆澆水使其結冰,那麼如今不必那麼做,興和堡就已經變成了一座冰雪的堡壘。除此之外,幾次三番地打退來敵之後,也還抓住了幾個俘虜。
由於傷兵眾多,因此鄭平原起初並不想留下那些個受傷的韃子俘虜浪費糧食。張越也不是心慈手軟的性子,但他卻很是疑惑阿魯台在這種天氣下大肆來攻的用意,由是就給了自己身邊那兩個貨真價實的候補錦衣衛完全的權限,吩咐他們想辦法撬開俘虜的嘴,。
這會兒巡視了東門和西門,確保堡內的兩大門戶並沒有任何問題,城頭上一切正常,瞭望台上沒有看到任何敵寇要攻擊的痕跡,眼看日上中天,張越就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往回走。一路上,但凡看到他的人都會停下來親切地叫上一聲小張大人,時不時還會有人攔下他問幾句諸如援兵之類的閒話,他自是一概笑臉以對,少不得還要勸慰鼓勵上幾句。
回到千戶官所,他幾乎感到渾身都凍僵了。進了那間唯一燒著火炕的屋子,又一口氣喝盡了一整杯熱水,他這才緩過神來,隨手將那件大氅丟在一旁的椅子上,又拖了靴子換上大棉鞋。原先雙層小羊皮夾了棉花的簇新靴子已經是破了幾處,而御用工匠所制的紫貂皮大氅經過這些天的激戰,上頭已經沾滿了各式各樣的污漬,有些地方甚至還磨破了,再加上連番大雪,那簡直是幹了濕,濕了又干。可即便這是皇帝御賜的東西,但在這種生死都說不好的地方,他又沒有合適的避雪大衣裳可以替換,自然也顧不上東西是否乾淨整潔。
畢竟,他當初只想這一程用不了幾天,兩個衣箱都撂在宣府孟俊的那個小院裡頭了。而興和雖說打了兩口深井,但兵員多了水的消耗量也就大了,現如今幾乎都是將雪水燒開了供食用。為了節省黑煤,他早上頂多是雪水擦一把臉,就連臉上的拉碴鬍子也懶得去管。
搓了搓凍得乾裂的手,張越看到連生連虎站在那兒齜牙咧嘴卻不敢吭聲,當即沒好氣地笑罵道:「這不是在家裡,愣站著幹什麼,還不扒了鞋子?走了這麼一大圈,裡頭必定是浸濕了,難道你們倆想帶著兩隻凍爛的腳回去?」
連生和連虎對視一眼,這才扒了鞋子。由於庶民奴婢禁止穿靴,他們以前冬天時都是在棉鞋外頭套一層油氈面子,但這些天一天到晚就是在城中走了再走,有時候遇上急事還要連奔帶跑,那油氈面子早就不知道上哪裡去了。這會兒兩雙鞋子一脫,一股異味就傳了出來,結果周百齡一進門就被熏了一跟斗,看見兩個人腳上凍得青一塊紫一塊,這才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一屁股在炕上另一頭一坐,在張越的示意下,他也乾脆扒拉下了半高的黑皮靴,旋即才咧嘴笑道:「如今咱們是被困在城裡,韃子何嘗不是進退兩難?瞭望台上兩個小伙子已經看到韃子又在宰牛羊了,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耗到什麼時候!」
「老周你也別太高興了,我要是阿魯台,恐怕會派人在這裡圍困,然後分兵越過外長城滋擾萬全等地。只不過,只要我們頂在這裡,他們的日子就不會那麼好過,萬全等地畢竟是駐紮了重兵,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再說冬天了,整個宣府多軍戶少民戶,只要應對得當,造成的損失應該還有限,只希望興安伯那邊能果決一些。」
「比起武安侯,興安伯差遠了!」
鄭平原這會兒也進了屋子,他頭上的皮帽子上都是雪花,兩頰凍得通紅。這幾天的並肩作戰讓他少了很多顧忌,在他想來,哪怕是興和守住了,他這個千戶害得都指揮使王喚戰死,別說前程,恐怕連千戶都當不成了。如今他心裡記著的只有張越那句為了活著拼了,其他什麼利害得失全都扔到了九霄雲外。見周百齡挪了個位子給他,他就不客氣地坐了過去。
「我是武安侯的老部下了,永樂十二年也是跟著出塞的。那時候我跟著武安侯追忽失溫,結果敵軍流失不斷,武安侯中了兩箭,我跟在後頭也中了一箭,但最後咱們只稍微停了一停,等大軍會合了之後,咱們就削斷了箭頭繼續追擊,大破忽失溫!只可惜武安侯在那一次之後就因為傷勢回朝了,之後來的興安伯甚至還要看一群閹人的臉色,真是他娘的憋氣!」
恨恨地吐出了一句髒話,鄭平原不免想到了自己在興和一呆就是六年,兩頰的艷紅竟是變成了赤紅:「興和早年並不是個苦地方,元朝那會兒,聽說這裡還是府城,但後來自從府廢置千戶所之後,這兒就一點一點地敗了,到最後堅城變成了土城,而開平也就比這兒略好一點。要不是鎮守太監府剋扣,糧料一直都是緊緊巴巴,這土城我早就帶人加高修補了,畢竟這些年還常有北地逃人回來,有了他們幫忙,幹這些活不在話下。」
「好了,現在說這些無異於馬後炮!」
雖說張越知道這屋子裡的自己和周百齡都不會說出去,但也不想在這種喪氣話題上浪費時間,遂打斷了鄭平原的話頭。正要開口,屋子前頭的厚厚棉帘子再次被人撞了開來,這次進來的卻是滿面喜色的向龍。甚至還沒站穩,他就高興地嚷嚷了起來。
「大人,總算是撬開了那幾個俘虜的嘴!據他們說,這次除了阿魯台,還有科爾沁部,以及之前行軍時撞上的兩個流浪小部族,大概加在一塊兩萬人的光景。他們還透露,上頭告訴他們興和堡中有數萬石糧食,前幾天還說有充足的火器,反正是亂七八糟許諾一大堆,所以他們才冒著嚴寒攻城!只不過因為之前大纛被一箭射中,韃子的士氣已經不比最初了。」
聞聽此言,張越頓時心中一凜。他們之前守城時既然頻頻動用火器,那麼敵寇知道城內有充足的火器並不奇怪,但是,這數萬石糧食的說法又是從何而來?看了一眼大皺眉頭的鄭平原和若有所思的周百齡,他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繼而便笑了起來。
「既然俘虜這麼說,我倒是有個想法。這幾天下雪,韃子攻城的力度大不如從前,索性就押著這幾個俘虜在整個興和堡中遊街,放出話說明日當眾處斬,然後製造一個機會,讓人小小透露一些消息給他們,趁機放了他們回去。當然做戲要做得像一些,追捕的時候殺那麼一兩個。即便不能亂了韃子軍心,但只要上層貴族知道興和並沒有什麼萬石糧食……」
「那就該韃子跳腳了!」
周百齡話音剛落,鄭平原就立刻跳下了炕,二話不說地點了點頭:「這主意好,我現在就去安排!雖說便宜了這幾個狗韃子,但只要能解興和之圍,饒了他們的狗命也罷!」
看到鄭平原一陣風似的出了屋子,周百齡不禁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老鄭倒確實是一條漢子,只可惜沒什麼心眼,怪不得在興和呆了那麼多年也沒能挪窩。我倒是覺得那消息並不是阿魯台捏造出來蠱惑下頭人的,恐怕是真的得到了這樣的諜報,而且咱們一到興和,那邊大軍就撲了過來,未免太過巧合了。要不是我手頭人有限,晚上就來他一場偷襲!」
「你說的沒錯,無巧不成書,但有些事情恐怕不是咱們運氣太糟糕撞上的。」張越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旋即開口問道,「先頭第一次用掉了五支和神槍配套的箭鏃,之後我又用掉了一支,神機箭也被你麾下的那些火銃兵用的差不多了,但我聽說,只要有火藥,神槍和神機箭用尋常箭也能行?」
周百齡不知道張越問這個幹嘛,算了一算方才抬起了頭:「話是沒錯,就是效果不如專用的那些……小張大人你問這個幹嘛,莫非真的預備偷襲?」
張越輕輕摩挲著下巴,心裡頗有些後悔。想當初他和萬世節在軍器局裡來回跑的時候,兩個人倒是曾經向那些工匠很提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那些工匠也給了各式各樣的建議。只可惜,他沒有想到自己真能「箭法如神」,否則還能造出更理想的效果。想到這裡,看著滿臉興奮的周百齡,他便低聲道出了自己的主意。
耐著性子聽完,周百齡便重重點了點頭:「都這時候了,風險算個鳥!鄭千戶都聽了你的主意,我還有什麼例外?一句話,我聽小張大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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