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八百一十三章 闔家齊力

    第八百一十三章 闔家齊力

    相比漢隋的休沐,唐宋的旬假,大明朝的假期最初少得可憐。洪武時,除了春節、冬至以及元宵節,亦或是皇帝萬壽節賜假,此外並無假期。到了永樂年間,元宵假日比春節的五日假期更長,從正月十一開始有十天的大假。宣德初就寬鬆多了,短短三年,朱瞻基就曾兩次額外賜假文武大臣,因此比起洪武年間大臣的做牛做馬,如今總算是有所改善。

    然而,中秋卻仍是輪不上正節,而八月十五乃是望日大朝會,文武百官都要具朝服入見,只不過下午若衙門沒有要事,就能提早散衙。除此之外,張太后還在內廷見了好些入覲的外命婦,賜下了月餅糕團等諸色食物,諸公侯伯夫人又額外賞賜了表里兩端,而杜綰應王夫人的邀請隨其入宮,也自然而然得了一份,一回到家裡就親自給孫氏送了過去。

    諸色月餅糕團都是用御用監的銀器模子打造,多半是梅蘭竹菊四色花樣,餡料不外乎是玫瑰豆沙綠豆等等諸色,一個個鮮亮可愛,卻不過小酒杯大小。兩端表里都是江南織染局特貢的,一匹是金線牡丹大紅五彩紵絲羅緞,一匹是玉色縐紗,恰是一鮮艷一素淡。孫氏瞧過之後,就拿在杜綰身上比劃了一下,隨即就笑道:「給你做衣裳倒是正好。」

    「這顏色給我穿太鮮艷了,而且我是沾了大伯娘的光,哪敢穿出去招搖?而且我聽太后的意思,仿佛是再過些天要見見天賜和菁妹妹等幾個孩子,還是先把那大紅的給菁妹妹裁一件,餘下的和那匹玉色縐紗,斟酌著給其餘幾個孩子做些衣裳。」

    張菁對於衣裳首飾這些東西並不在意,剛剛看著這一片大紅色,倒是覺得眼睛都給炫花了,正思量這大紅配上嫂嫂的人品,那該有多好看,一聽說竟是要給自己,頓時愣住了。更讓她莫名其妙的是,母親只一愣便瞅著她上看下看,最後竟是若有所思地躊躇了起來。

    「嫂嫂,你就算不愛這顏色,留著給靜官和三三,一人可以裁一件呢,我可用不上!」

    「丫頭,你怎麼會用不上?你這年紀正是用得上的時候!」孫氏從恍惚中回過神,招手喚了張菁過來,把人攬在懷裡好一會兒,這才抬頭對杜綰說,「家裡的事情以後你多帶著她教著她,也是時候了。至於女紅,能學多少學多少,總比以後再臨時抱佛腳強。至於學問文章倒是不要緊,不要目不識丁就行了,自古才女多薄命……」

    看到張菁聽著聽著竟是瞪大了眼睛,杜綰趕緊咳嗽了一聲,總算是打斷了孫氏的話。因見孫氏面色悵惘,她連忙推了推身後的靜官和三三,自己則帶著張菁到了門外,叫了崔媽媽去針線房叫人,這就牽著她的手到了隔壁耳房。

    「嫂嫂,娘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學過詩經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說是什麼意思?」

    儘管和張菁分開兩年,但從前最是要好,杜綰也就不在她面前拐彎抹角。果然,一聽這話,往日最是爽朗大方的小丫頭一下子愣住了,隨即才沒好氣地一撇嘴道:「我還小呢,娘也太心急了些。再說,之前有一回孟昂好事給咱們看那些戲文和話本,還被先生訓斥了一頓。先生說,別說是尚書府宰相府,就是他們那些貧寒的書香門第,姑娘家也都是守禮的。只要不是趨炎附勢的父母,千挑萬選出來給自家兒女的都是最合適的人。嫂嫂,到時候……你幫我挑一個好不好?」

    先頭這些話聽著還像樣,杜綰實沒料到最後卻蹦出來這麼一句,頓時啞然失笑。見張菁誠懇地盯著自己,顯然是明白打著這個打算,她不禁笑著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指頭。

    「用不著我,那天你哥哥還在和我念叨,要把咱們家菁姑娘娶走,先得過了他這一關。滿京城的文武子弟,他心裡有譜,一定會給你挑一個人品相貌全都蓋過他的。」

    「哥哥真狡猾,相貌超過他興許有可能,人品麼,馬馬虎虎也有可能,至於其他……滿京城除了勛貴子弟,還有比他更年輕的高官?」

    姑嫂兩個人正在耳房中說著悄悄話,外頭就傳來了聲音,原來是崔媽媽已經帶著管針線房的媳婦來了。杜綰拍了拍張菁,也沒再往下說,等尺寸量好,眾人退出,她見張菁的臉上露出了幾許紅暈,知道她懂事得早,嘴上雖犟,心裡卻說不定還在思量這事,便上前岔開說了些別的話,隨即牽著她出門。才下台階,她就瞧見有人興沖沖地進來,一見著她連忙施禮。

    「少奶奶,三小姐,少爺回來了!」

    張菁一聽到張越,冷不丁又想起了杜綰的戲謔,臉上頓時一紅,不禁跺了一腳,竟是反身衝進了正房。正巧進院門的張越恰好瞧見妹妹那一抹藍色的身影,不禁愣了一愣,見杜綰上前來就忍不住問道:「菁兒這是怎麼了?」

    「被我取笑了幾句,不好意思了。」杜綰知道張越極其疼愛這個一母所出的嫡親妹妹,便笑著低聲把之前的話提了提,見周遭的僕婦丫頭都退得遠遠的,這才說道,「有句話我沒對娘說,大約是皇上之前在英國公園見過菁妹妹,所以太后特意問了問,隨即又說起大紅的給孩子穿合適,我才會在娘面前那麼說。皇上畢竟還年輕,即便太后沒有這個意思,也得提防著其他人,畢竟,除了勛貴,就沒見其他文官當上外戚,咱們家更不稀罕什麼皇妃。」

    「你說得對,這一點確實不可不防。雖然還早了些,但我真得仔細尋訪尋訪,儘早把婚事先定下,免得遭人暗算還猶不自知。她那性子若是真被人謀算進了宮,那就是一輩子苦楚。」


    張越心裡冷不丁想到了昔日年紀輕輕就死了的張貴妃。儘管朱棣看在張玉張輔父子兩代的份上對她優禮有加,但後宮嬪妃之中總少不了明爭暗鬥,再加上見至親一面也是難上加難,又哪裡能夠活得長久。此時此刻,他心裡已經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如何,日後絕對不能再讓朱瞻基和自家妹子再見面。那位天子有了孫貴妃,後宮嬪御連帶皇后全數冷落,更何況別人?

    夫妻倆在外頭廊下站著低聲說話,裡頭剛剛得信的孫氏終於忍不住了,差了個小丫頭出來問,直到張越和杜綰兩人雙雙進門,她方才微嗔道:「還真是小別勝新婚,這就在門外頭說起悄悄話來,敢情不能給我聽見?」

    「娘您都說了小別勝新婚,還來打趣我!」

    張越見孫氏高興,屋子裡又沒有外人,就上前在旁邊站定,又湊趣地幫她捏了兩下肩膀。直到孫氏沒好氣地打落了他的手,又拉了一把,他才順勢在榻上旁邊坐了,又笑道:「我還說今天過中秋節,所以提早散衙之後立刻就趕了回來,怎的不見爹?」

    「別提你爹,成日裡就是在外頭東奔西走早出晚歸,竟是比你這個當官的還忙。別說他,就是我和綰兒也是,在外頭想著京城,可回到京城便是這裡請那裡讓,除了那天回來和今天中秋,竟是沒好好在家裡坐上一會。今天早上綰兒和你大伯娘入宮,我去陪你二伯母坐了坐。要說瞧著還真可憐,當初那麼精明強幹的人,如今竟是熬得鬢髮都白了,人比從前消瘦得多了,拉著我的手還說我有福氣。你那大哥二哥還算不淘氣的,可終究架不住你二伯父不在,她一個婦道人家在京城這個地方還真是不容易……」

    聽到二伯母東方氏,張越起初還有些嗟嘆,可冷不丁想起方水心那一樁公案,他那同情就有些淡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些事情,他們這些外人也斷不了是非。於是,張越便順著母親的話頭岔過去說:「京師這地方,孤零零一個人沒個後援是站不住腳跟的,之前我厚著臉皮沒管那些人情往來,娘和綰妹既然回來了,我只能指著你們幫我了。就是爹爹成日裡在外頭,歸根結底也是在忙正事,難道娘還信不過爹麼?」

    「誰信不過他,你爹可比你老實!」

    話音剛落,正巧門前打起帘子,張倬從外頭進來,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話頓時笑了:「趁著我不在,又編排我什麼話?越兒,你又得罪你娘了?」

    「我哪敢!」張越連忙親自上去,替張倬解下那件天青色緯羅袍子,又丟給一旁一個大丫頭,扶著人到榻上東邊坐下,這才把剛剛原委解釋了兩句,「足可見,娘有多信您。」

    老夫老妻三十年,聽了這話,張倬忍不住拿眼睛去睨孫氏,見她正好瞧過來,四目對視,彼此仿佛都能瞧見對方的眼睛深處。張倬想到白天悄悄見了袁方一面,瞧見他形單影隻,勸他趁著還當壯年續娶家室的時候,他那苦笑的神色,心裡不禁更是感傷。

    且不論袁方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畢竟是曾經當過錦衣衛指揮使的人,就算續弦恐怕也會引起官家留意,至少,如今那個名字還未被完全淡忘。

    這一年的中秋之夜恰是月朗星稀,用過晚飯,一家人又到後頭小花園裡祭月,隨即逛了一會,既是賞月,也是消食。等到出了小花園,因為白日勞累,張越和杜綰就早早送了父母回房安歇,沿夾道回自己院子的時候,杜綰又問起了江南田畝事,張越頓時站住了。

    「大沈學士畢竟年紀大了,年前剛升了翰林學士,加奉政大夫銜,特准食祿不視事,只在府中候宣召,你對我提過之後,我特意在午休的時候往他家裡去了一次,他果然是並不知情。他滿心以為族人都是知書達理,不至於矇騙,所以之前並未及時向上奏報,得知之後又驚又怕,還是我特意安慰他說讓他上書,然後我會設法替他解釋,他這才安下心來。」

    杜綰也是對張越提起此事之後,這才知道那幾日朝中的驚濤駭浪,更知道了正是張越向皇帝暗示魚鱗冊還是洪武二十六年的舊本,雖說逐年都有增減,但並未完全普查過。只是,沈家雖是張堰大族,但以書香傳家,莊田向來不多,兄弟倆也沒分過家,祖產那二百畝水田和屋子十餘間,到如今新增了八百畝。這還是清正的沈家兄弟,那麼其他人呢?

    「你覺得,如今能夠查得清楚?能夠查得下去?」

    「如今如果查不下去,再晚上一百年,那麼就更加查不下去,我已經向皇上舉薦了一個人主持蘇松清查。」

    張越明白,等到了萬曆年間張居正執政的時候,因為施行一條鞭法,曾經雷厲風行地丈量天下田畝,那時候震動天下,到最後也因為張居正身死奪爵而不了了之。如今畢竟去開國未遠,田畝的事阻力沒那麼大,如果這時候沒魄力,就只能讓爛攤子一代代流傳下去了。

    而且,田畝事只是一個開頭。

    「所以,無論是咱們家還是隔壁大伯父二伯父家,乃至英國公,都已經在自己清查了。咱們的莊田還不算多,而且就算自己不曾收人投獻,也得防著有人欺上瞞下,亦或是偷逃稅賦。我已經讓高泉帶人去下頭的田莊去查了,暫時沒查出問題來,但張家的大部分田產都是長房掌管,得看那裡的結果。大伯父家裡大多換了新人,人是派下去了,結果如何卻很難說。」

    杜綰並沒有對張越說什麼去提醒一聲之類的話,料想張越幾兄弟情分很好,總不至於連這個都不點透。但一想想天下那麼大的地方,那麼多的人,單單小小一個松江府便有盤根錯節的關係,更何況其他地方?

    「你們回來之前,大堂伯剛剛去四川上任,因為路途遙遠,大伯母雖惦記著兒子,但也只能跟著一塊去,如今只有四弟一個人在家。他初入翰林院,又不是管這些事情的,四弟妹侯府出身,未必就懂莊田的事。他和你當年還算投緣,你閒暇的時候過去坐坐,一來陪她說說話,二來在這上頭也指點她一遭。皇上殺了王節不假,但這樁事情畢竟曾讓他震怒十分,如今顧著冊立太子忙不過來,等戶部整肅完畢騰出手,就要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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