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是李勣身邊的部曲。
報信的部曲,李勣派出了十名,他是第一個到辱夷城的。
跑廢了兩匹馬,人也只剩了一口氣,唐軍大營兩里外終於還是承受不住巨大的體力消耗,倒在大營外。
騎士和馬都倒地不起,他努力仰起頭,雙目赤紅盯著遠處的大營,嘴唇仍在不停囁嚅。
雙手抓著地,他用爬的姿勢仍在繼續朝大營前行,不知怎樣的意志在支撐著他,手指抓過的土地,留下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烏骨城……十萬火急!」嘶啞的聲帶仍在不停地發聲。
最後騎士突然想起了什麼,艱難地從懷裡掏出一支響箭,點燃引線,無力地舉起手。
響箭猛地沖天而起,在半空發出清脆的炸響。
聲音終於引起了大營轅門值守將士的注意,見遠處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好像正在招手,一名隊正領著袍澤騎馬而出。
騎士的視線已模糊,見大營終於有人朝他飛奔而來,騎士嘴角一揚,心力驟卸之下,徹底暈厥過去。
…………
一名親衛闖進了契苾何力的帥帳。
「稟大將軍,烏骨城緊急軍情,十萬火急!」親衛大聲稟道。
帳內諸將一驚,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烏骨城,是出發前的大營,那裡只有五千駐軍,更要命的是,英公李勣也留在大營,若有緊急軍情,豈不是說……
「拿來!」契苾何力冷靜地道。
報信的騎士暈死過去,但他懷裡有李勣親筆寫的軍報。
契苾何力迅速掃了一眼,臉色頓時鐵青。
「靺鞨,粟末,室韋,奚族!安敢欺我王師!」契苾何力暴怒,拍案而起。
軍報迅速在諸將之間傳遞,片刻之後,帥帳內炸了鍋。
「大將軍,需馬上派兵支援李欽載!」薛仁貴當即抱拳道。
黑齒常之更焦急,他本是懷才不遇之人,是李欽載慧眼重用,才讓他有了用武之地。
此刻聽說李欽載遇險,黑齒常之都快炸了。
「大將軍,末將請戰,願率部馳援李帥!」黑齒常之站出來大聲道。
帳內諸將也紛紛站出來請戰。
來不及分析為何這支異族兵馬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也來不及討論他們的作戰意圖和戰術,現在沒什麼比馳援李欽載更重要。
薛仁貴站出來道:「大將軍,末將願領兵馬馳援,高句麗從北至南的地形我熟悉,我也曾有過對陣鐵勒部落的經驗,大將軍遣末將馳援最合適。」
契苾何力點頭,沉聲道:「薛仁貴,令你點兩萬騎兵馳援,帶足糧草火藥,兵馬上路急行軍,片刻不得休息,直到救出李欽載為止,能做到嗎?」
薛仁貴抱拳:「末將遵令!」
一旁的黑齒常之急得快跳起來,契苾何力看了他一眼,道:「黑齒常之,你部前鋒營算在這兩萬兵馬里,老夫知李欽載對你有知遇之恩,但兵凶戰危,不可不慎,臨戰需冷靜,不可冒進衝動。」
黑齒常之單膝跪下:「末將領命,若不能救出李帥,末將願同死!」
薛仁貴與黑齒常之行禮後,匆匆離開帥帳,很快大營內喧囂起來,無數將士清點裝備,戰馬嘶鳴。
帥帳內,契苾何力臉色陰沉,其餘的將領們表情也很難看。
「沒想到被靺鞨部背後捅了一刀,此仇老夫記下了!」契苾何力滿臉殺氣地道。
憂心忡忡地望向帳外蔚藍的天空,契苾何力喃喃嘆道:「英公,景初……可不能有事啊,不然老夫罪過大了。」
一位是三朝功勳,國朝第一名將,一位是少年英才,深得天子器重的重臣,這些年無聲無息間,他已改變了這個世界。
大唐的先進武器,對整個世界的認識,未來的百年方略,都出自他的手。
這兩位若有三長兩短,契苾何力都不知該如何向天子交代了。
…………
高句麗中部,紇升骨城。
紇升骨城與梁城相鄰,這座城池早在唐軍渡遼河後,便被攻克了。
如今城內有兩千唐軍駐守,但今日與往常不同,除了兩千守軍,城外還駐紮了一支一萬餘人的唐軍,主帥卻是掃平高句麗東部後,正打算回師與主力會合的老將高侃所部。
當初奉李勣之命,高侃率部三萬東進,一個月內,高侃率部所向披靡,將高句麗收復東部的戰略意圖徹底擊碎。
東部再次回到唐軍的掌控之中,而且高侃判定,平壤城方面估計再也無力收復東部後,高侃這才留下近萬兵馬駐守東部各個城池,剩下的一萬餘人則向辱夷城方向行進,與唐軍主力會師。
大軍在紇升骨城休整已一日,高侃決定今日繼續向南行軍,約莫兩日以後可至辱夷城。
今日高侃的心情很美麗。
唐軍戰事推進得很順利,辱夷城若被克,接下來唐軍兵鋒便直指平壤,攻下平壤後,高句麗差不多已算滅國了,剩下的便只是一些收尾肅敵的小規模戰事。
國朝百年之仇,勝利在望。
高侃聽過李欽載進諫的大唐百年戰略,他知道高句麗滅國還不夠,軍中的名將們都清楚,接下來要被滅國的,還有新羅。
海東半島徹底落入唐軍掌控後,未來還要打造水師,出海征服更多的土地。
想到這個,高侃便忍不住高興。
李欽載那小子,腦子怎麼長的,他為何知道如此多的神秘知識,連大海盡頭的陸地長啥樣,出產啥東西都清楚。
若按李欽載的百年方略,大唐未來百年內將會不停興兵伐道,永不停歇地征服,再征服。
對一位將軍來說,此生戰事不斷,為國開疆拓土不止,便是最幸福的事。
功名,利益,家業和榮譽,都將從戰爭中獲得,美死了。
高侃心頭愈發火熱,忍不住哈哈大笑幾聲。
「全軍開拔,走快一點,多少戰事等著咱們呢。」高侃騎在馬上意氣風發地道。
從懷裡摸出一個小錢袋,裡面都是值錢的寶石。藍的綠的紅的。
這是高侃的部將獻上來的戰利品,來路當然沒啥懸念,不知是東部城池裡哪家的大戶倒了霉。
這一小袋的寶石,是高侃打算送給李欽載的禮物。
上次送個玉手鐲,被李勣嫌棄血跡斑斑太晦氣,這次的寶石可沒沾血,李欽載那小子該高興一下了。
端詳著寶石,高侃忍不住嘴角上揚。
李家那小子太招人稀罕了,可惜不是自己的孫子……
再想想自己那幾個不爭氣的孫兒……算了,不想堵心的事兒,掃興。
隊伍拔營行軍,走了一個多時辰後,高侃發現有點不對勁了。
路上攜家帶口的流民比往常多了不少。
流民都是高句麗人,見唐軍行進,這些流民紛紛遠遠躲避,不敢靠近。
唐軍在異國土地上的軍紀……當然也沒啥好說的,不可能做到秋毫無犯,殺戮搶掠是常有的事。
流民害怕唐軍,高侃懶得理會,不過今日路上的流民格外多,成群結隊從北方而來,有的人身上衣裳上還沾滿了血跡,顯然剛逃出生天的樣子。
這就不得不引人注意了。
高侃皺眉,認真地掃視一番,招手叫來了部曲。
「帶上本地通譯,找幾個流民問問,他們是從哪裡來的,遭遇了什麼,快去。」
沒多久,部曲推搡著幾名流民來到高侃的馬前。
流民們一臉恐懼,在高侃面前惶恐下拜,高侃擺了擺手,粗魯的部曲一腳將流民們踹得站了起來。
然後部曲抱拳稟道:「大將軍,流民是從北方橫山城方向過來的,據他們說,前日橫山城被靺鞨,粟末等北方部落襲擾,他們在城池附近殺戮搶掠,流民們為避兵災,不得不舉家逃難。」
高侃眉頭皺了起來,喃喃道:「北方部落,橫山城……」
「拿地圖來!」高侃突然道。
地圖展開,高侃盯著地圖,手指從橫山城緩緩下移,一直移到烏骨城,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契苾何力率主力南下辱夷,但烏骨城外的唐軍大營里,李勣還在養傷呢,李欽載那小子好像也留在大營里。
「問問流民,北方各部落兵馬幾何,搶掠後又行向哪個方向,快問!」高侃臉色漸漸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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