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仍是每日羅府派人到醫館接夏正謙和夏禪去給羅騫看病,而隔上一天,又會在傍晚派樂山來接夏衿過去。在夏衿的精心治療下,羅騫的病一日好似一日。
如此過了五六日,那天傍晚,醫館裡好不容易沒人請外診,夏正謙跟夏衿按時回了家。剛吃過晚飯,就聽二門上的婆子來傳,說羅府請夏正謙過府治病。
「不是說,羅公子的病已慢慢好轉了嗎?」舒氏心裡擔憂。
跟了夏正謙十幾年,對病患的情況她心裡也有數。像這種一直在治著病的,忽然晚上又派人來叫,一般都是情況忽然惡化,不是個好兆頭。
夏正謙也是心中凜然,看了夏衿一眼,轉頭對夏祁道:「你跟我去一趟。」
夏祁先是一愣,不過隨即便反應過來。他也看了夏衿一眼,對夏正謙連連稱是,道:「我換件衣服就來。」說著,站起來就要出去。
「爹,這樣不好,你還是帶四哥去吧。」夏衿卻道。
夏正謙臉色一變,斥道:「這種時候,人命關天,還去想那些幹什麼?趕緊走!」
夏衿被他這一斥,嚇得後退兩步,縮到舒氏身後,嘴裡小聲嘟噥道:「就知道人命關天,我才不讓哥哥去呢。羅公子病情好的時候就讓四哥去露臉,現在病情不好,就讓哥哥去頂罪。這世道還真是沒天理了。」
這話說得舒氏臉色大變。
「祁哥兒不去!」她道,伸手護在夏祁前面,神色堅定、目光犀利,盯著夏正謙如同遇到老鷹的母雞。
夏正謙沒有理她和夏祁,轉頭定定地看著夏衿,嘴巴微噏,似乎想說什麼,不過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出了門,目光裡帶著深深的失望。
夏衿自然知道夏正謙失望的是什麼。
作為一名醫者,心中應該沒有利益得失,只有病患的性命。
可她只因一點小小的意氣之爭,就不去看病情忽然有變的病人,妄顧病人性命,在夏正謙看來,她就是品行有缺,完全不配做醫者。
因為夏家做的是醫藥營生,時不時地有人半夜來求醫,夏府的門房就得知道哪些是需要馬上稟告主人、不能怠慢的,哪些又是可以緩一緩等天亮再報的。所以對於臨江城有頭有臉人家的名字,他們最是熟悉。
今天羅府來請,門房通知夏正謙的同時,也馬上稟報了夏正慎。所以夏正謙走到二門時,就遇見了匆匆而來的夏正慎。夏正慎一臉擔憂地問:「三弟,到底是怎麼回事?羅公子的病情是否有變?」
夏正謙搖搖頭:「不知道,門房沒說,估計羅府的人也不清楚。」
「那趕緊去吧。」夏正慎催道。
夏正謙看了看西院的方向:「禪哥兒那裡……」
夏正慎掃了四周一眼,並未見夏禪的身影,他眉頭一皺,道:「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小孩子嗜睡,要不禪哥兒就別去了。」
夏正謙是君子,對於老太太硬要把夏衿撤下,換夏禪上去的行徑,他雖氣惱,卻也不打算計較。再剛才夏衿的那番言論徹底挑起了他的火氣。此時見夏正慎偏護,夏禪臨陣退縮,他頓時火冒三丈,道:「如果今晚禪哥兒不去,那以後也不用去了。」說著就往外走。
「這……」夏正慎愣了一愣,隨即便以為夏正謙是發泄對夏禪頂了夏祁名頭的不滿。
他想了想,對隨從道:「趕緊去南院把禪哥兒叫來,就說我和三老爺已在門口等著他了。」
隨從應聲去了。
夏正慎這才快步往前去追夏正謙。
他得把夏正謙的情緒安撫妥當了。羅三公子的病不容有一點差錯,夏正謙帶著情緒去羅府,那可不行。至於夏禪和夏祁兩人,同樣是他侄子,他還真沒偏袒哪一個。但老太太偏心,他為之奈何?
夏正浩夫婦和夏禪一向安然度日,哪裡知道做郎中這一行所蘊含的兇險?聽得夏正慎傳話,夏禪忙忙地換了衣服,趕到院門處,跟著夏正謙上車去了羅府。
而這一去,就是一夜,第二天直到天亮,叔侄兩人都沒回來。
「到底怎麼回事?打聽清楚了嗎?」夏正慎一面洗漱,一面問去探聽消息的人。
「小人在前面跟門房打聽,門房只說不知;小人又去了後門,跟出來買菜的下人打聽,那人說,昨晚羅三公子院裡燈火通明,想來是有些不妥。不過羅夫人對三公子向來著緊,吃食都是自己人一手操持,根本不用府里的廚房,所以具體情況他也不甚清楚。」
夏正慎將布巾往盆里一扔,煩燥來回走了幾步,對那人一揮手:「再去打聽。」
「是。」那人唯唯應聲,退了出去。
然而,那一整天,夏正謙和夏禪都沒回來。夏正慎派去的人使盡了渾身解數,找從府里出來的下人打聽消息,都一無所獲。夏正慎心裡更慌,讓大太太去了薛家。半個時辰後大太太回來,說羅大人今天一天都沒在衙門。
聽得這個消息,夏正慎腿軟得一時站不住,癱倒地椅子上,好半晌才道:「去叫老二過來。」
大太太也知道此事後果嚴重,趕緊派人去叫夏正浩。
可不一會兒,下人來稟:「二老爺去看桃花還沒回,派了人來說要明兒晚上才能回來。」
「咣當」一聲,夏正慎把手裡的茶碗摔了個粉碎。
「老爺!」大太太嚇了一跳,站起來抖抖裙子上的茶漬,望著夏正慎嚅嚅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夏正慎向來脾氣溫和,很少發脾氣。她嫁過來二十幾年,夏正慎發這麼大的火她還是頭一次見。
「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胡亂花錢,關鍵時刻連個人影都見不到,狗東西!」夏正慎罵道。
大太太自然知道夏正慎罵的是二老爺夏正浩,心裡不由得十分爽快。
這個家,夏正慎要去醫館守著,還要管田裡和商鋪的事,一年到頭沒個歇息的時候;老三每日出診,早出晚歸的也甚是辛苦。只有老二夏正浩,拿著秀才身份做幌子,今兒看花明日遊園,遊手好閒的不干正事,還時不時地納個小妾,現在屋裡姨娘就有四個,光每月開銷都是一大筆錢。偏老太太偏心,每次她一提這事,老太太就叫夏正慎把田地和商鋪的事交給夏正浩管,弄得大太太十分惱恨。
「去老太太那裡。」夏正慎站了起來,穿了件外衣就往外走。
大太太連忙跟上。
兩人到了上房,一進廳堂,就看見二太太兩眼紅紅的坐在那裡,正跟老太太正說著什麼。見兩人來,她並不像往日那裡站起來問好,只端坐著垂淚。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抬眼問夏正慎:「聽說,禪哥兒昨晚半夜就跟著老三去了羅府,到現在還沒回來?」
「是的。」夏正慎道,沉著臉坐了下來,說了這兩個字便再無下文。
老太太看他這樣,頓時氣惱:「還要我問一句才答一句不成?是什麼情況趕緊說說!」
「就是您說的那樣。至於羅府里出了什麼事,老三他們為何沒有消息,兒子不知道,也打聽不出來。」夏正慎板著個臉道。
「什麼?」老太太一聽這話急了,「怎麼會打聽不出來?你派人去打聽了?」
「嗯。」夏正慎因看到二太太在此而生的氣此時也消了些,接著道,「還去薛家打聽過了,說羅大人今天都沒上衙。」
「啊?」老太太被嚇得不輕,「難道羅公子有了好歹不成?」
這話沒人回答。不過誰都知道,事情恐怕就是這樣了。
屋裡一片沉默。
「那怎麼辦?我們家不會被羅家遷怒吧?」老太太又問,滿臉惶惶不安。
「應該……不會吧?」大太太弱弱地道,「羅公子的病,連御醫都醫不好,三叔醫不好再正常不過,總不能因為這個就怪罪到我們頭上吧?」
屋裡又是一陣沉默。
大太太的話雖有道理,可羅家人如何想誰知道呢?夏家無權無勢,羅家人如果失去理智,想要找個替罪羊以泄喪子之痛,夏家再合適不過了。
早在來上房的時候,夏正慎就叫人通知了夏祐。他是長房長孫,夏家發生大事,他理應知道。
夏祐剛才就到了,跟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夏禱。
此時,夏禱忽然開了口:「要不是他逞能,自薦給羅三公子看病,又怎麼會給家裡惹來如此大禍?」
「什麼?」老太太和夏正慎幾乎同時驚問。
夏正慎看了老太太一眼,繼續問:「你是說,你三叔給羅三公子看病,是他上門自薦的?」
夏禱點了點頭:「正是。不信等四哥回來,您問四哥。是四哥的小廝秦艽聽天冬說的。」
聽得這話,大太太立刻問夏正慎:「秦艽好像沒跟禪哥兒一起去吧?」
夏正慎沒有理她,卻轉頭吩咐下人:「去將秦艽叫來。」
下人應聲而去。
一直默不作聲地夏祐開了口:「就算給羅公子看病是自薦的,三叔也沒有錯。」
「沒錯?怎麼沒錯?要不是他自不量力,哪裡會惹來如此大禍?」老太太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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