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白髮的老人躺倒在搖椅上。
無憂宮的陽台還有些許陽光,所以他蓋著毯子,直到灰鬍子的同齡人推開了陽台的房門。
「接線班說您剛剛接了一個來自東部精靈領的高密級電話,侍從長還說您讓人去找薩琳夫人了。」灰鬍子的老人低頭問道:「有什麼事需要我去辦嗎,陛下。」
「剛剛伊許那個老頭打電話給我,說他的孫兒明年想來哥本哈根讀藝術學院。」躺椅的老人笑著說道。
灰鬍子噗嗤一聲笑:「陛下,我沒有聽錯吧,伊許公爵的好大孫,要來我們這兒讀藝術學院,他們家的軍方和工程協會肯嗎。」
「還不是你那些部下,人家真理圓環派了一個年輕人過來,接觸了一點新北方主義的皮毛,結果上報,我那愚蠢的長子乘著你不在就把人抓了,而他又在獄中絕食死了,這種事情肯定是伊許在負責對接,你讓伊許怎麼想。」
老人說到這裡白了灰鬍子一眼,然後扭頭看向西下的斜陽:「他現在告訴我的意思,就是讓我照顧一點杜林這個孩子,而我呢,就得讓費舍爾你盯緊點你手下的那些年輕人,上一次你不在,我的長子領著你的人辦了好事,我們外交部和真理圓環的同行扯皮還是能扯的,大不了我丟個面子賠些錢。但你們要是動了杜林,我反正是活夠了,不知道你手下那些小王八蛋和他們全家是不是也活夠了。」
「我一定警告他們別在杜林身上惹事生非,您還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吩咐嗎。」被喚作費舍爾的灰鬍子低聲問道。
「那就對了,還有,跟肖恩說一聲,北方王國藝術學院該教人怎麼拍電影了,跟他們直說,伊許的孫子要來學怎麼拍電影。」
「陛下,伊許的孫兒他真來啊。」
無憂宮的主人與秘密警察的頭子交流到這裡,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最終,白頭髮的老人在躺椅上嘆了一聲:「真來,按理來說,這樣的好大孫,進真理圓環名下的樞機院情報廳才是正途,這東部精靈領看起來也不太平啊。」
「看起來這次損失的那個孩子,真的讓真理圓環很生氣,以至於讓這位公爵大人都下了重注。」費舍爾思考著。
「我打聽過,法理斯·達達·艾耶,中央行省忠嗣學院橡樹廳畢業的孩子,父母都在東部前線的輪值戰鬥中犧牲,是原初造物主的虔信者,絕食自儘是為了不出賣同志,對應原初造物主七義中的犧牲……」沉默了一小會兒,白髮的老人看向了費舍爾:「費舍爾,找個機會,把屍體還給人家吧,這樣年輕的義人,不應該被存放在你們的地下室里。」
「我知道了,陛下。」
「去辦事吧。」
對話到了這裡結束了,費舍爾領命而去,而白髮的老人躺著,看著遠方的海與天空,太陽一如往昔,正向著海天交際的方向緩緩落下。
又有人打開了陽台的門,老人扭頭,發現這一次走進來的,是一位白髮的婦人。
薩琳·費德拉夫人,伊許的老相好,也是老人的堂妹——她隨了母親的姓氏,要不然就得和老人一樣姓瓦爾特。
「我已經接到伊許的電話了,能把他逼成這樣,你的秘密警察部門還真是威風啊。」她死死的盯著眼前的老人:「羅伯特,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杜林要來學怎麼拍電影,伊許肯定讓伱負責照顧他,對吧。」老人不以為意,自己的這個堂妹從小就這樣,他也早就已經習慣了。
「是的,你有什麼打算嗎。」薩琳夫人坐到了一旁的空椅子上。
「拍電影,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離譜的藉口,伊許的孫子看起來也不像是需要避風頭的樣子,怎麼能明年就準備成年巡禮了,我一直以為這個孩子會進真理圓環名下的樞機院情報廳。」
「伊許和我說了,有人向真理圓環提議,讓杜林來北方王國主持情報收集工作。」薩琳夫人一邊說,一邊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與蘋果。
「好傢夥,這是要把杜林從東部精靈領趕走啊,這小子有什麼得罪人的事情,大到連伊許也保不住嗎。」老人說到這裡,看向了自己的堂妹:「伊許肯定跟你說過,說說看。」
「杜林這孩子,和一個叫安塔的女孩,從小就在一起,兩小無猜。」薩琳說到這裡不說了,她開始細細的削起蘋果。
「兩小無猜,我明白了,這個叫安塔的女孩,天賦太好,有不少人覺得杜林配不上,所以出了這麼一個餿主意。而伊許這老小子也是明白人,既然盧布林待不下去了,乾脆就讓自己的孫兒走出來,如果那個女孩真心喜歡杜林,她也會打破千難,踏破萬險的來到杜林跟前,到時候那些人再怎麼反對也就於事無補了。」
自言自語說到這裡,老人笑的很開心,他看著愈發低落的斜陽:「杜林這孩子,想必也有信心,真好啊,不知不覺,我們這一代人老了,孩子們也長大了,但總有年幼的孩子於故鄉出走,懵懂的生命開始探索這個殘酷而美麗的世界。」
這時,薩琳夫人手裡的蘋果削好了,她將它遞到了他的面前。
「謝謝。」老人接過了蘋果,咬了一口。
「杜林這孩子,風評說極有主見,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孩子。」薩琳夫人一邊說,一邊看向陽台之外:「情報里說,他嫉惡如仇,如果讓他接觸到北方主義,比起法理斯,他對你的王權來說,也許更危險,更不好處理,你不擔心嗎。」
「我有什麼可以擔心的,我用我的大半生走到了這一步,我已經完成我的使命了,薩琳,以後會是年輕人的時代,我的兒子們有他們自己的想法,與他們同齡的那些年輕人,也會有他們的選擇。」說到這裡,老人看向斜陽:「抓法理斯的那天,費舍爾在南方處理別的事情,主持工作的是我的長子,老伊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沒動手,可如果哪一天我要是不在了,你說呢。」
「你說過,次子比長子寬厚,未必不是好事。」
「但也比長子更重視頭頂上的王冠,而且人是會變的。」
堂兄妹的對話到了這裡,老人注意到了自己堂妹臉上的寂寥。
「怎麼了。」他這麼問道。
「你真的老了,眼角多了皺紋,臉上有了斑,就連人也佝僂了……」她這麼回答道。
「傻姑娘,這就是人啊,人有階級,有人出生是王子,有人出生是乞丐,有人未到半百成就傳奇,有人至死無法擺脫凡身,只有死亡是這片大地上唯一公平的存在。」說到這裡,彼此腳下大地的主人,北方王國的羅伯特·瓦爾特在心底里嘆了一聲。
年輕的時候,有那麼多同齡人死在我的面前。
一路走到現在……也該輪到我了。
唯有愛情不可辜負,只余死亡無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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